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全景时评

黄 璐

(1.清华大学 体育部，北京 100084；2.华北理工大学 体育部，河北 唐山 063210)

全球重大体育赛事犹如时代发展的掌上明珠,表征时代变革、社会建构与人类情感,扮演着人类社会进程的观察员角色。全球疫情影响下的足球世界杯注定不平静,正是人类驻足思考、洞悉未来的历史时刻。时评是坚守学术情怀的表达方式,体育时评则是体育特殊性指向人类真挚情感的记录与深描。本文以建构想象力的学术时评形式,围绕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FIFA World Cup Qatar 2022)的办赛特征和重要方面,分主题进行内容呈现。办赛特征方面,透视世界杯主题曲、吉祥物、开幕式等文化表征,理解办赛文化的同一模式;洞悉计算机技术辅助比赛判罚全覆盖,批判性思考人工智能的惊艳表现。足坛新格局方面,从世界足球兼收并蓄、足球诅咒封印消解,研判世界足坛的新格局新走向。中国足球道路方面,以党的二十大精神为指引,坚持人民至上、自信自立、守正创新、问题导向、系统观念、胸怀天下[1],深刻把握世界足坛新格局新变化,博采众长,奋发有为,为中国男足面向中期目标(2021—2030年)跻身亚洲前列和面向远期目标(2031—2050年)实现足球一流强国[2]提供参考。旨在分享一些开放性观点,洞悉时代变革的未来方向,理解全球社会的深刻变化,触动体育学术研究与实践思路。

1 办赛文化的同一模式

足球世界杯赛事作为当今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单项体育赛事,能够通过足球运动表征政治、经济与文化全球化的显著特征[3]。俞可平认为,全球化是一个合理的悖论,是普遍性与特殊性,或者说单一化与多样化的统一[4]。通过卡塔尔世界杯这一文化意义再生产与形构的发生学案例,我们能够理解全球化视野下的足球共同价值与卡塔尔本土化视野下的地方利益之间的同构关系。借用全球本土化(glocalization)概念,通过全球与本土混合杂交的形式[5],来回应在发展理念和操作层面上的民族文化表征或地方形象建构问题。以下对卡塔尔世界杯办赛文化的若干方面展开讨论。

(1)吉祥物的文化隐喻。体育赛事吉祥物被誉为举办地的文化使者,卡塔尔世界杯吉祥物名为拉伊卜(la’eeb),意为技艺高超的球员,造型设计简洁、曲线灵动、卡哇伊质感和科技感十足,颇具后现代风格。拉伊卜寓意相信自己,分享足球快乐,指向“全球化了的”(globalized)足球共同价值;阿拉伯头巾的拟人化设计,展现了举办地的民族标识,以及极具辨识度的地域文化,指向“本土化了的”(localized)特殊利益诉求。这是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矛盾统一,或者说世界杯举办地借用足球文化的普遍主义,来装点并表达自我特殊利益,塑造举办地的全球形象与政治影响。卡塔尔的特殊利益是通过“小国、大政治”路径[6],以“小国足球”崛起的当代神话,重塑卡塔尔在中东地区的政治影响力,提升全球声誉并建立现代化的国家形象[7]。拉伊卜飘浮在空中的形象犹如“马克思的幽灵”,德里达认为历史不会终结,或不可能以福山式的简单呓语和以自我利益为重的意识形态引向终结[8],这是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一块心病,也是足球世界倡导文化多样性的胜利。

(2)开幕式文化展演的理念传达。卡塔尔世界杯开幕式文化展演活动诠释了全球本土化的精髓,见证了“小国足球”融入世界体系的努力和行动。借用“全球化的思考,本土化的行动”,东道主能够兼容并蓄,站在全球化层面思考,打造来自“五湖四海”的文化展演团队,将全球潮流与海湾风情完美结合,演绎了团结、包容、尊重、梦想等足球共同价值,传达了以阿拉伯文化为主体的本地文化。比如,开幕式以历届世界杯吉祥物展示、主题曲大串烧的形式,凝练并追溯了世界足球的历史与文化,寓意“梦想”“召唤”“回家”等主题,引出了极具本地文化显示度的“拉伊卜”华丽出场。美国知名演员摩根·弗里曼(Morgan Freeman)与“半身少年”穆夫塔(Ghanim Al-Muftah)的对话情景令人印象深刻,寓意卡塔尔与世界的友好对话,以普适价值及普遍的文化展演形式,向世界讲述本地特有的风土人情与价值主张,寄寓全球本土化背景下的跨文化理解。

(3)世界杯主题曲的文化印象。卡塔尔世界杯发布了6支主题曲,体现了东道主对分众传播的考量,全球流行文化元素与本地文化展示的广泛结合,打造了符合时代特征的本土化文化输出项目。《一起更美好》(HayyaHayya)载歌载舞表达“多哈欢迎你!”球迷主题曲TukohTaka主打魔性、狂欢、时尚元素,《梦想家》(Dreamers)主打魔幻现实主义、城市生活风格,《世界属于你》(TheWorldisYourstoTake)主打说唱(rap)风格,《点亮天空》(LightTheSky)主打流行舞蹈、现代化场景元素。在全球流行文化的外壳包装下,通过音乐短片(Music Video)嵌入沙漠、海湾、阿拉伯头巾与服饰等本地文化标识,为世界留下美妙、绚丽的海湾印象。

卡塔尔世界杯吉祥物、开幕式、主题曲的文化传播特征,反映了全球化层面办赛文化的同一模式,拓展了“全球化的思考,本土化的行动”,指向一种全球本土化的经典范式,以全球化的表达方式,诉说本土化的文化主张。不同主体的身份定位与战略目标不一,所主张的文化身份与利益诉求也不尽相同。卡塔尔世界杯办赛文化中不断强化本地形象标识、文化习俗与社会规训,建构了以文化身份隐射政治制度为核心的国家形象,显露了卡塔尔致力于寻求全球政治承认与塑造地缘政治影响力的特殊利益诉求。卡塔尔世界杯主张政治承认,这是基于国家主权安全的权衡与考量,于国家发展而言是次于“尊重和自我实现”层次的需求,北京冬奥会则没有这份烦恼。党的十八大以来,“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如期实现,党和国家事业取得历史性成就、发生历史性变革,……中华民族迎来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9]当今的中国不再满足于生存、安全、社交(友谊)需要,而是指向一种跨文化理解的尊重与自我实现的价值认同,北京冬奥会见证了中国式现代化的人间奇迹[10],新时代中国更加坚定历史自信、文化自信,“向世界发出携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热情呼唤。”[11]

2 人工智能的使用边界

从人类早期的自动装置,到电脑操控的自动或半自动的类人机器人,再到基于“有机自然”的人工智能技术[12],人工智能改变未来社会成为不可逆转的发展趋势。人工智能体育无处不在,阿尔法围棋(AlphaGo)战胜人类职业围棋世界冠军,引发了体育的生存危机和人类被替代的忧虑[13]。ChatGPT的绚丽出场,让人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人工智能的未来图景。具体在足球裁判领域,从早期引入门线技术(goal-line technology)来即时准确判定足球是否越过球门线,以避免“兰帕德门线冤案”;到全面采用视频助理裁判(VAR)技术,来明确以禁区犯规为主的客观事实,为可能改变比赛走势的重大判罚提供决策依据;再到卡塔尔世界杯华丽登场的半自动越位识别技术(SAOT),从门线、点球、界外球、犯规认定、越位等比赛场景,实现了技术辅助比赛判罚的全覆盖。

技术辅助比赛判罚的迭代发展,一方面带来了积极的技术结果,“视频助理裁判带来了透明度和质量,让足球变得更加诚实”[14];另一方面比赛争议并未消除,技术消除争议也产生新的争议,卡塔尔世界杯“体毛级”判罚的出现,让球迷感到苦恼,科技赋予的精确性要替代足球的感性与浪漫精神[15]吗?技术辅助比赛判罚是基于计算机图像技术的智能化场景应用,属于智能机器发展阶段的人工智能应用范畴。技术辅助比赛判罚所产生的争议,源于机器算法与人工执裁孰优孰劣的问题,是机器替代人工执裁,还是坚守人的主体性,体现裁判的主体权威和竞赛活动的具身属性[16]。VAR技术的命名指向“助理”“协助”之意,技术存在与使用的依据是为人工执裁提供比赛客观事实,最终由当值主裁做出公正可信的判罚。然而,自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全面启用VAR技术以来,人工智能替代人工执裁权威性的伦理争议从未停息,衍生了机器指令与裁判主体性之间的冲突、调适与融合过程。

(1)人工智能的生硬嵌入阶段。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比赛期间,VAR技术应用与主裁交互处于磨合阶段,由VAR介入的比赛场景停顿时间拉长,比赛的流畅性和观赏性受到极大影响。同时在VAR技术提供的图像“证据”面前,当值主裁完全“顺从”,消解了主裁的权威性和人的主体性,业界由此担心技术辅助比赛判罚可能衍生伦理风险,即智能机器可能替代人成为价值选择的主体[17]。

(2)人工智能的客体调适阶段。伴随VAR技术的广泛应用,技术实现流程逐渐娴熟,比赛卡顿时间控制在球迷能够容忍的范围,公共舆论对VAR技术伦理的批评与反思,赋予人工执裁更大的主体空间与自信。VAR技术的“视频协助”价值立场得以回归,主裁接受机器提示即判点球的基本状况有所改观,人工执裁的主体权威与VAR技术的客体身份进入调适阶段。

(3)人工智能的融合发展阶段。随着人工执裁与VAR技术更进一步的结合,VAR技术在比赛中的嵌入处于“隐身”状态,人们不自觉于VAR技术干预的存在,同时最新规则对禁区手球犯规的审慎考量,将VAR技术干预并可能中断比赛的风险控制在能够接受的范围。技术辅助比赛判罚的进步总是冠以公平公正的名义,SAOT技术应用达到了技术辅助比赛判罚的新高度,将科学世界的量化标准植入感性的足球世界,逐步吞噬足球世界的身体灵性。由技术产生的争议逐渐替代足球比赛与生俱来的争议,当比赛没有争议,足球运动的乐趣和存在意义何在?

阿尔法元(Alphago Zero)、ChatGPT等人工智能如能实现自我演绎,相信人工智能替代人工执裁指日可待。“体毛级”判罚的出现是技术测量精确到毫米级的胜利,是人类科技发展的图腾,以消除足球比赛与生俱来的争议。但我们不禁诘问,人工智能的使用边界何在?是以技术辅助比赛判罚全覆盖为目的,还是以替代人工执裁为终极目标。人工智能的自我演绎预想替代人类的思考,由人类创造的人工智能客体反噬人类的主体性,这是新世纪人类面临的最大风险与生存危机。发生在足球比赛中的技术嵌入变化值得世人警惕,我们理解或者说容忍技术辅助比赛判罚的尺度,影射人工智能的使用边界,表征这个时代观念坚守人类主体性的立场。在人工智能的进步发展与观念冲刷下,人类逐渐失去自信、话语权进而危及主体性的存在意义,面对“体毛级”判罚不胜唏嘘,表征人工智能在替代人类思考的终极道路上攻城拔寨,再下一城,致使人类世界面临失控的风险。由此,足球运动作为人类情感的自留地,理应承担时代赋予的“吹哨人”职责,有必要评估技术辅助比赛判罚的伦理风险,洞悉人工智能带给足球世界的变化与潜在风险,并向人类世界发起倡议,约定人工智能在何种意义或价值范畴上获得授权,以限制人工智能在人类世界某些核心领域的发展应用。换言之,我们希冀通过足球运动唤醒人类诚挚情感,万众一心携手走出未来生存危机。

3 世界足球的兼收并蓄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足球世界杯冠军的更迭,诠释了现代足球的变革精神,演绎了世界足球兼收并蓄的历史性过程。来自卡塔尔世界杯的国家足球发展例证比比皆是。

(1)悲情的德国队。赛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冠军的没落是精英体育的发展规律,它为新的冠军提供了通向成功的阶梯。在2010年南非世界杯盛极一时的西班牙队、在2014年巴西世界杯大放异彩的德国队,在短短一个世界杯周期走向衰落,有人归结为功勋球员退役,有人指出西班牙队擅长的Tiki-Taka战术打法(传控足球)已经过时,这些认识缺乏依据。以Tiki-Taka战术为依托的传控足球是西班牙队鼎盛时期的标志性特征,也是西班牙队带给世界足球技战术发展的文化遗产,至今仍有追随者将传控足球奉为圭臬;而德国队的工匠精神举世闻名,德国足球青训体系在世界范围内拥有大批拥趸。显然,传控足球、工匠精神属于足球共同价值,理念或体系建构本身并不成为发展障碍,究其根源在于“守正创新”,可以理解为在坚守足球文化传统的同时,因时而变,推陈出新。西班牙队坚守Tiki-Taka战术,过分追求控球率数据,不自觉地产生了后场传控的无效性。德国队则将工匠精神发挥到极致,训练的严谨性和程序化,固化的训练模式和过多的“条条框框”,导致德国足球青训的同质化,扼杀了年轻球员的个性培养和创造力[18],犹如德国队功勋球员托马斯·穆勒的后期形象,场上能够做出相对正确的程式化选择,却暮气沉沉,缺乏创造力及形成有效的致胜方法。德国队在近两届足球世界杯决赛阶段小组赛悲情出局,充分说明,既要坚守优秀的足球文化传统,又要兼收并蓄,汲取世界足球的优秀基因和文化精华。

(2)改变的英格兰队。现代足球的发源地英格兰一直面临屡战屡败的现实困境,对屡战屡败的自嘲及乐观心态,隐喻了一种充满韧性的敦刻尔克精神[19],无形中助长了英格兰队固守传统打法及球迷群体的顽固不化,长传冲吊式打法缺少足球技艺的加持,以韦恩·鲁尼(Wayne Rooney)为代表的媒介形象与社会认知,表征足球技艺让位于强壮的身体。这种错误观念在世界足坛有不少追随者,对足球的理解简化为“拼身体”“拼作风”,如此而言,身体娇小的梅西就不适合足球运动。足球运动本质上是一种基于身体表达的技艺,足球技术是通往胜利的底层逻辑。英格兰队做出了积极改变,主要表现在遵循足球技术的第一性原理;加强本土球员青训,强化足球技艺的传承与表达;一改长传冲吊式打法,发展以技术为主导的传控足球等方面。与之对应,近年来英格兰队的战绩稳步提升,分别获得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第4名、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第6名、2020年欧锦赛亚军、国际足联公布的2022年世界排名第5位,是英格兰队获得1966年世界杯冠军之外的最强状态。

(3)耀眼的阿根廷队。由梅西领衔的阿根廷队重回世界足球之巅,诠释了个人、团队与科学训练的三维建构关系,亦即融合了球星的个人作用、团队的整体性与足球比赛致胜的普遍性规律。南美足球追求个性、自由、浪漫、创造力,这种马拉多纳式的足球文化,在日趋科技化的世界足球发展潮流中黯然失色,充满想象力且“炫酷”的南美足球屡次在倡导科学精确性的欧洲足球面前败下阵来。阿根廷队顺应足球科技化发展浪潮,博采众长,成为足球的个性化、团队、控制、科学训练的集大成者,时隔20年赢回了属于自己的荣耀。

(4)团结的摩洛哥队。新冠病毒疫情背景下,“团结”成为全球共识,奥林匹克新格言“更快、更高、更强——更团结”是跨越时代的智慧箴言。“团结”既是国家足球振兴的重要理念,也是足球比赛致胜的核心要素。摩洛哥队获得卡塔尔世界杯第4名,创造了足球世界杯非洲球队的历史最佳战绩。空前团结的摩洛哥队是相对于非洲球队的历史发展而言的,非洲移民球员遍布世界足球五大联赛,他们天赋异禀且充满战斗力,然而,这些球员代表祖国出战时表现却令人失望,政治体制掣肘、经济环境制约、文化观念落后、逐利思想盛行等因素,导致非洲球队内部普遍缺乏凝聚力[20]。摩洛哥队有14名球员在世界足球五大联赛效力,属于实力不俗的“国际纵队”,贯彻团结理念、坚定团结行动的摩洛哥队,打破了非洲球队“一盘散沙”的刻板印象,赢得了属于非洲足球的尊严和荣誉。

(5)无憾的日本队。亚洲球队在卡塔尔世界杯小组赛上的优异表现,展现了新世纪亚洲足球的长足进步。沙特队首轮战胜阿根廷队、日本队力克德国队和西班牙队、韩国队战胜葡萄牙队等,这些“高光时刻”引发了谁是“亚洲之光”的话题议论。进入淘汰赛阶段的日本队虽败犹荣,彰显了日本足球发展的典型特征与独特竞争力。日本足球是足球世界体系边缘区的发展缩影,明治维新后的日本足球走上了全面学习西方的历史进程,有效融合民族文化传统、比较优势、变革理念、先进技战术打法等要素,主要表现在5个方面,一是整体足球。日本民族的国民性主张个体迎合群体的“期望”,造就了以社会与国家为重的情义观和名誉观,所谓“万物各得其所,各安其分”[21],作为个体的球员是为实现球队整体目标而存在的,这是日本倡导整体足球的文化根基。二是传控哲学。深谙足球技术第一性原理,忠实于巴西足球风格,即以足球技术为主导的传控哲学,将足球技艺的研习与表达蕴含于传控中。三是把握机会。日本国民对于战败历史的认知转向,对于生活与工作谨小慎微的理解,融入足球发展的身体认知,球员对于比赛机会把握有深刻的理解。四是蕴含变化。“日本人有一种善变的伦理”[21],这是民族特性承继与足球比赛应变的完美结合,赋予日本足球技战术发展更大的张力、灵活性与丰富的变化。五是强国心态。日本队敢于和强队打对攻,比分落后时不急躁,传控稳重、淡然,显露出自认足球强国的心态。

4 足球魔咒的封印消解

足球的历史由谁创造,由谁演绎?当然是那些敢于迎接巨大挑战的球员或球队。世界各国的足球运动发展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公众或媒体热衷于将特定的足球现象、难题或困境抹上神话色彩,制造出一个个足球发展的“魔咒”,成为当代足球文化建构的耀眼景观。足球魔咒是媒介奇观语境下炮制的神话故事,古代的神话故事具有复杂多样的社会和精神作用,满足着人们对于宇宙的、神秘的、社会的、心理的需要[22],神话故事的当代转向与祛魅,在神圣的与世俗的世界之间保持了足够的精神张力。当代神话的核心要义在于积极构建社会意义,即由共同信念、价值观和想象成分建构的社会性故事[23]。在足球魔咒面前,体育英雄的认知形象逐渐清晰、鲜活起来。

(1)梅西夺冠打破“马拉多纳之后再无球王”的魔咒。马拉多纳凭借精湛球技,成就了阿根廷队“一个人的世界杯”,在足球科技化发展初期,马拉多纳以“上帝之手”名留千古,个人英雄主义、足球感性与灵性占据主导地位。时过境迁,在科技足球、整体足球面前,个人英雄主义的光环逐渐淡化,“上帝之手”难以复现。自古代奥运会以来,对英雄的认知是“上帝般的人物,拥有超人的能力或力量”[24],表征普适的社会文化价值。梅西身处科技化浪潮的时代,南美足球风格的个人盘带、灵光乍现很难挽救整个球队,需要融合整体足球的力量和科技足球的作用。人类科技发展对传统社会与神话的祛魅,对人类感性、自然力量与主体性价值的消解,使得球迷更加关注梅西的个人竞技表现,更加依赖于梅西足球救世神话所带来的精神促进作用。由梅西领衔的阿根廷队不畏险阻,敢于胜利,承继了父辈的足球文化记忆;不负众望,打破魔咒,架起了两代球王的历史通道。梅西从侏儒症患者到世界球王的成长经历,与生活世界的普罗大众形成情感共鸣,草根逆袭的剧本进一步打开了当代足球神话的想象空间,梅西这一文化符号成为人类情感表达乃至宣扬人类主体性价值的自留地。

(2)由姆巴佩领衔的法国队打破“卫冕冠军小组赛出局”的魔咒。西班牙队夺得2010年南非世界杯冠军、德国队夺得2014年巴西世界杯冠军,却在球迷期待他们卫冕时倒在了小组赛阶段,新闻媒体制造了“卫冕冠军小组赛出局”的悬念,静等法国队重蹈覆辙。与西班牙队、德国队暮气沉沉的媒介形象不同,法国队人才济济,阵容齐整,朝气蓬勃,以姆巴佩为代表的锋线力量充满攻击力,即便法国队有大赛内讧的传统,也无法阻止法国队强势的竞技表现。法国足球长期秉持的“本土+精英化”发展理念显现成效,“本土化”是指以本土球员培养为主的人才战略,借助殖民时期建立的“法国—非洲”移民通道,夯实青少年足球人才培养体系,法甲联赛在世界足球五大联赛体系中处于末流,但优势在于本土球员有更多的成长机会。“精英化”是指集中法甲联赛优势竞争资源,打造能够与欧洲豪门俱乐部相抗衡的核心竞争力,比如巴黎圣日耳曼足球俱乐部,以精英路线重塑法国足球的全球影响力。

(3)摩洛哥队打破“非洲足球难有建树”的魔咒。非洲国家足球队在历届世界杯的竞技表现令人失望,与移民球员“生产线”地位不相匹配,这就是世界足坛的“非洲魔咒”。NLANDU T从哲学思辨视角归结为当地根深蒂固的足球本质主义观念的影响,同时受到经济发展环境的制约、政治干涉主义的掣肘、社会观念滞后、国家队内部缺乏凝聚力、本土精英球员严重流失等因素的综合影响[20]。球员移民的普遍性为非洲足球开放发展打开了一扇窗,摩洛哥队以全球招募精英移民球员的方式,摆脱了当地足球本质主义、政治干涉主义、社会观念的束缚,打破了跨越一个世纪的“非洲魔咒”,塑造了非洲足球充满梦想、团结进取的新印象。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的崛起、奥运战略的成功,提振了“中国可以说不”的民族气场,中国男足打破了尘封已久的“世界杯出线魔咒”,晋级2002年韩日世界杯决赛阶段比赛。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魔咒是会打破的,历史是要创造的,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新征程中国足球事业扬帆起航,足球将成为2035年我国建成体育强国的标志性事业,中国足球“恐韩症”的魔咒也将扔进历史的垃圾桶。

5 球员流动的趋势研判

体育劳工移民(sports labour migration)反映了体育全球化的典型特征,指的是运动员、教练员和其他体育工作人员跨越地域或国家边界寻找工作的现象[25]。学界分别引入推拉理论、依附论、关系网络、全球化理论、世界体系理论等进行研究,其中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world system theory)具有较强的解释力,将“中心—半边缘—边缘”的层级结构引入足球领域,揭示了足球世界体系的资源配置结构及极端不平等的发展状况,由较为发达的足球核心区(欧洲)、不太发达的足球半边缘区(中美洲和南美洲)、欠发达的足球边缘区(亚洲、非洲、北美洲和大洋洲)构建起世界足球人才流动网络,对全球足球人才进行逐级挖掘,并向足球核心区流动及聚集[26]。借卡塔尔世界杯球员洲际流动(跨越区域性流动)的案例,研判足球世界体系下的球员流动趋势。

表1中的球员流动数据来自国际足联官网卡塔尔世界杯专题,以球员所效力的职业足球俱乐部为统计依据,因大洋洲足球联合会(OFC)球队未能晋级,32强球队分别来自国际足联所辖的5个区域性足协组织。足球世界体系的资源配置向足球核心区聚集的趋势十分明显,近一半的球员在世界足球五大联赛效力,分别为英超132人、西甲83人、德甲74人、意甲64人、法甲55人,考虑意大利队未能晋级的因素,足球核心区聚集效应会更加显著。近1/4的球员在欧洲其他联赛效力,主要分布在英格兰冠军联赛27人、比利时足球甲级联赛28人、土耳其足球超级联赛21人、葡萄牙足球超级联赛19人、荷兰足球甲级联赛18人。由世界足球五大联赛和欧洲其他联赛构成的足球核心区,球员流向占比达到73.3%。相比于2014年巴西世界杯球员流动状况,有564名球员在欧洲国家联赛效力,球员流向占比达到76.6%[27]。由此可见,以世界足球五大联赛为中心的足球世界体系核心区,呈现出长期固化的发展态势,同时验证了移民球员的职业生涯发展道路,正如好莱坞足球电影《一球成名》刻画的乌托邦式故事,由足球边缘区竭力进入圈层地带,借助足球半边缘区的“桥头堡”(bridgeheads)[28]效应,以立足于世界足球五大联赛为终极目标,在过去、现在与未来较长一段时间是各国青少年球员职业发展生涯的梦想之路。

表1 卡塔尔世界杯球员洲际流动情况 人

从卡塔尔世界杯球员洲际流动情况来看,欧洲处于足球世界体系的核心区,除去2人效力于美国职业足球大联盟(MLS)、2人效力于沙特足球超级联赛,欧洲球员流向展现了欧洲足球的强大实力,回应了欧洲杯足球赛“小世界杯”之称。中北美洲及加勒比海地区球员流向介于足球世界体系的核心区和半边缘区之间,仅21人效力于世界足球五大联赛,近一半球员效力于中北美洲国家联赛,其中美国职业足球大联盟22人,由此可见,中北美洲处于足球世界体系的半边缘区,与南美洲、非洲足球发展相比,呈现出退化趋势。南美洲与非洲国家球员流向特征一致,球员流向于欧洲国家联赛(核心区)占比分别为68.3%和77.7%,证明了南美洲与非洲球员整体上具备较高的竞技水准,无愧于世界精英球员“生产线”的美誉。南美洲与非洲球员流向在世界足球五大联赛占比分别为58.7%和44.6%,说明在球员流向的顶级层次方面,南美洲球员更具竞争力,比如阿根廷队和巴西队均有22人在世界足球五大联赛效力。亚洲球员流向于世界足球五大联赛占比为15.5%,加之亚洲国家联赛整体水平偏低,卡塔尔、沙特球员全部来自本土联赛,印证了亚洲国家长期处于足球世界体系边缘区的事实。日本队有19人在欧洲国家联赛效力,证明了日本队的竞技实力。

球员归化是运动员跨国流动的重要表现形式,表现为球员在出生国以外取得他国国籍并代表他国参赛的行为。归化球员的涌入势必对流入国的社会文化造成冲击,形成“成绩外包”与民族认同的紧张关系[29]。以非洲国家为例,惨痛的非洲殖民史并未结束,以后殖民主义的形式延续,由历史殖民关系建立的移民网络[30],为非洲球员归化路径扫清了观念障碍。在2014年巴西世界杯,阿尔及利亚队有14名球员由法国归化而来,类似于金融市场的“借壳上市”,法国队人才济济,处于法国第二梯队的球员积极寻求“壳资源”,以获得顶级赛事的表现机会,追求更高的媒体曝光、球员身价与个人梦想。“法国2队”的说法一直存在,从阿尔及利亚队到卡塔尔世界杯上的摩洛哥队都是如此。摩洛哥队有16名归化球员,这些技术精湛的归化球员为比赛成绩聚集在一起。体育全球化背景下,一些国家为了追求比赛成绩、打造国家名片,依托国家队参赛权的吸引力,大举归化球员,与实现球员价值发展共谋,亦即寻找国家队“成绩外包”与第二梯队球员“借壳上市”的利益共通点,规避了赤裸裸的“金元足球”归化模式(以重金招募海外球员入籍)对国家声誉产生的恶劣影响。

以此为鉴,中国历史文化传统缺乏精英足球“成绩外包”的生长土壤,同时是坚定“四个自信”的必然要求。世界体系理论的代表人物沃勒斯坦对于东方经济的走势判断指出,“资金、劳动力、实体产业和经济领导权将开始向东方转移。那里必将形成新的超级经济中心(未必以国界划分)和根源于东方经济的发展新模式。”[31]中国的发展进步为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足球发展道路提供了坚实后盾,在新时代中国足球改革发展背景下,要戒除焦躁自满和“拔高评价”的情绪,深刻认识中国足球发展处于足球世界体系边缘区的事实,中国男足参赛阵容没有球员在世界足球五大联赛效力,卡塔尔世界杯仅2名球员在中超联赛效力,中超联赛的区域影响力直线下降,从精英足球和职业足球两个层面,距离人民对足球强国的美好向往还有较大差距,可以推断,中国男足在未来较长时期内仍将处于由边缘区向半边缘区过渡的艰难赶超道路。

6 中国足球的发展道路

文化盛宴终将谢幕,文化触动值得铭记,卡塔尔世界杯之于中国足球的启示,莫过于对中国足球发展道路的思索和探寻。党的二十大指出:“实践没有止境,理论创新也没有止境。”“继续推进实践基础上的理论创新,首先要把握好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世界观和方法论”[1]。中国足球扎根中国大地,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足球发展道路,这是新时代中国足球改革发展的本质特征。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指引下,坚持人民至上、自信自立、守正创新、问题导向、系统观念、胸怀天下[1],为实现足球一流强国谱写新的篇章。

(1)坚持人民至上。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就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体育价值观、发展观[32-33]。坚持中国足球的人民性,就是新时代中国足球改革发展的基本遵循和底层逻辑。卡塔尔世界杯激战之际,反腐利剑直指中国足协,李铁、陈戍源等人接受有关部门的监察或审查调查。新时代十年中国足球改革发展举步维艰,一些缺乏理想信念的足球人,动了人民的奶酪,党和国家坚决不答应,这是新征程坚决打赢反腐败斗争攻坚战持久战的必然要求,是坚持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一体推进的胜利成果,更是坚定人民足球发展道路的有力证明。

(2)坚持自信自立。开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新境界,是《体育强国建设纲要》提出积极探索中国特色“三大球”发展道路的指路明灯。打造能征善战、作风优良的国家足球队,增强社会主义足球自信自强,坚定不移推进中国足球事业全面发展。中国足球的改革发展问题必须从中国国情出发,由中国足球人自己来解答。中国足球振兴与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同向同行,从来就没有教科书,也不能照抄照搬,坚定“四个自信”,迈向足球强国要靠自主探索。

(3)坚持守正创新。中国足球“守正”与“创新”相辅相成,辩证统一。“守正”是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足球发展道路不动摇,传承中国足球优秀历史文化基因,把握航向方能行稳致远。“创新”是紧跟时代步伐,洞悉足球前沿,借鉴世界足球成功经验,坚持“走出去”与“请进来”相结合,开辟中国特色足球发展全球本土化新道路。

(4)坚持问题导向。新征程背景下,中国足球改革发展仍面临不少难题,这些深层次问题、急难愁盼问题以及改革实践遇到的新问题,并未伴随《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中国足球协会调整改革方案》等一揽子足改政策的实施而得以解决。“在全党大兴调查研究”背景下,坚持问题导向,增强问题意识,准确把握新征程中国足球改革发展的突出问题和新问题,不断提出从根本上解决中国足球问题的新理念新思路新办法。

(5)坚持系统观念。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社会系统工程,健力宝青年队留洋巴西模式不可复制,卡塔尔青少年球员归化模式也以失败告终。坚持系统观念,就是要踏踏实实地搞好中国足球的基础性建设,从足协治理改革、多元协同机制、体教融合实践、足球文化建设等各方面[34],前瞻性思考、全局性谋划、整体性推进中国足球事业全面发展。

(6)坚持胸怀天下。足球运动是体育世界的明珠,在“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发展背景下,推动中国足球自信自立,明确中国足球振兴的世界意义,坚持胸怀天下,“共圆中华儿女的足球梦想,为世界足球运动作出应有贡献。”[2]

7 结束语

中国足球发展迈上新征程,责任无比重大,使命无上光荣,前景无限广阔。以卡塔尔世界杯为镜,我们看到世界足球正在发生深刻复杂变化,中国足球振兴任重而道远。必须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引,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足球发展道路,坚定“四个自信”,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弘扬世界足球共同价值,着力推动新征程中国足球事业全面发展,无愧今天的使命担当,不负明天的伟大梦想,奋力谱写中国足球新的历史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