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力足以改变一切

郝昕越

【摘要】日本作家贵志祐介的获奖小说《来自新世界》构想了一个反乌托邦的未来世界，看似幸福美好的社会之下却暗流涌动，终于，人类与化鼠爆发了战争，人类文明再次面临重建的危机。本文从故事性、写作技法方面对该小说的主题予以简要解读，认为小说通过虚构未来映射当下，批判了人类社会自古至今的极端倾向，引发了读者对人性、体制、战争及人类未来命运的反思。

【关键词】人类；人性；《来自新世界》

【中图分类号】I0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1-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1.003

日本作家贵志祐介的小说《来自新世界》与传统意义上的科幻小说不太相同。一方面，作者将“咒力” ①“愧死机构”等独特的世界观一一为读者展现；另一方面，作品描述的故事借着科幻的外衣，将人类、化鼠等一系列引人深思的观点融合，更加引人入胜。与此同时，作品自身的故事结构也丝丝入扣，令其成为一部“恶意毕现”的科幻小说，并在2008年一举拿下第29回日本SF大赏。这几项特质兼集，吸引着读者沉浸于千年后的新世界之中。

《来自新世界》是一部反乌托邦的作品。讲述了一千多年后发生的故事，虽然咒力让人类变得更加强大，但也让人类的生存根基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一千年之后，孩子越来越少，到时候，会出现一些可怕的怪物，和人类进行最终的战斗。但现在，人类面临着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未来。贵志祐介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越是看着，越是让人毛骨悚然。这样的社会，这样的人，该如何进行抉择？

对这样一部有着独特世界观的小说，又该如何理解呢？

一、《来自新世界》的故事性

《来自新世界》乍看之下为读者勾勒了一幅美丽的未来画卷：人人拥有咒力，像有了魔法一般，随心所欲。可这样的咒力，并未给人类带来真正的幸福。

作者用活泼明媚的青春人物设定，来描述一个非常严肃而又让人深思的故事，让读者觉得新奇之余，又并不会感到晦涩难懂。故事的结构非常完整，层次感也很强，根据主角团一行人的年龄和情绪的变化，将12岁、14岁、26岁、36岁的故事串联起来，故事情节的前后时间跨度虽然很大，却让人耳目一新。

《来自新世界》是以千年后的人类世界为背景，但这个新世界却没有现代科技和人工智能等象征时代进步的产物，而是运用了古代服饰、建筑、宗教等设定。贵志祐介并未着重表现“科技”，而对社会的形态及其组成进行了翔实的描述，认为社会形态决定了生产力的发展和趋势，并对新世界人们的三观进行了深入的描写。这些与通常的科幻小说截然不同的设定让人眼前一亮。

“新世界”下的社会是一种类似于原始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的组织形式，律令存在旨在消除社会的潜在危险。乍看之下只會觉得怪诞，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未来千年的世界都是存在于我们的理想之中的完美乌托邦：高度的生产力；在没有货币流通的情况下，人们依靠自己的天赋、才能和爱好从事义务劳动；每个成年人都是德才兼备的人中龙凤；社会分权而立，社会作风自由民主。唯一欠缺的，就是科技进步带来智能化的便利生活。

但这个美丽的新世界却是建立在无数次流血和杀戮的基础上。先不说历史记载上的空白，仅是主人公的渡边早季成长经历：从小接受的愚民教育，姐姐渡边吉美因为眼睛不好，不能很好地使用咒力，因此遭教育委员会处分；好友天野丽子因自身咒力不够强大，被视为“隐患”而被清除，主角团一行人与丽子有关的记忆被抹掉并被他人替代；违背法律条文，就会面临被夺去咒力、被处死的险境之中；17岁以前都没有基本的人权。在经历了不知多少屠戮与死亡后，社会才艰难地维持了平衡。来之不易的新文明面目可憎令人齿冷却又伤心惨目，贵志祐介用笔奋力撕破了所谓的文明表象，直奔社会的黑暗本质。当读者在阅读完毕，环顾四周时，看到的都将是看似日常却沾满鲜血的社会实质。

不论是在小说还是改编的动漫中，都存在这样一个现象：主角们理之当然地被划定为人类的形貌，而化鼠是彻里彻外的非我族类，在方方面面都不与人类的美学相配。

人类向来不喜欢丑陋的生物，这是人类进化学的一环。并且化鼠这个角色始终是个配角，无论小说中人物或是读者均已习惯了作壁上观，这种袖手旁观的心态，带来的更是冷眼。

直至小说尾声，作者突然将镜头对准了化鼠的社会组成和生存现状，读者们在一开始的时候，在脑海中搭建起千年后的世界样态，以为化鼠是人类社会的一部分，但现在，读者惊讶地发现，化鼠只是改变了外貌和身体构造的我们，而我们，就是现代人。这便等于是将人类推到了罪恶的被告席上，让人类更加清楚地认知自我。

现在回过头来，再看看这些主角团一行人所处的社会，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深深的疑惑。而关于社会的概念，笔者认为，是《来自新世界》这部作品的最高境界。

二、《来自新世界》的写作技法

《来自新世界》是一部慷慨淋漓的鸿篇巨帙科幻小说。在科幻作品中，世界建构是与情节设计同等重要，甚至更重要的一项整体性架构，是体现科幻作品惊奇感的核心依托。对于作品所涉及的新奇世界的设计，在凸显其惊奇性的同时，也要注重其科学性和逻辑性，同时还要使其与故事情节、人物等要素相贴合。[1]如果起首就诉诸万千专有名词用语和诸般语义环境，不仅品读时会觉乎絮烦，而且还没了悬念感；如果阅读小说时单单依托书中人物的目睹耳闻去探寻信息，那读者会感到不知所云：为什么在一个架空的千年后的世界里，人物会做这个而不是那个？这样做到头来的下场是什么？在哪里可以用正常的形式逻辑去思考，在哪里不能？

是以，作者在写作科幻作品时，每每要考虑：如何才能精益求精地呈现信息，更好地揭露各类信息之间的联系；怎样在展现世界观的同时，又能随文释义，解释说明书中角色的做事动因和设置、埋下伏线；世界观是通过角色举止言谈、环境描写、角色之间的谈话或大小战斗来表现的；在呈现独特的世界观时，不要呶呶不休地去剖解新的观念，而是要运用读者心中知晓的观念，来比喻、类比出作品中所描写的新的专业名词、用语等等多方面。总而言之，如何更好地呈现独有的世界观，是非常需要写作技巧的。在这一点上，《来自新世界》做得极为出色。

作品以主角渡边早季的视角为切入点，以“探寻世界秘密”为主线，逐渐展开了《来自新世界》中独有的世界观。一开始，我们所见到的只是一幅“古代式”的田园风光，但它告诉读者，“那是一千多年后的事情了”，人类拥有了“咒力”。孩子们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而成年人们对此却漠不关心，这不禁让读者感觉到，在这个看似群居和一的社会背后，藏匿着一种令人心寒胆战的奸计。这让所有读者心中都疑云满腹。童年时期的渡边早季和读者们一模一样，对这个世界的奥秘茫无所知。故此，她和同伴们开展了对这个世界展开了接二连三的探源溯流，从学校的活动，到野营旅行，再到遇到拟蓑白、发现被埋没的历史，再到逃亡、误入化鼠所居部落，都在向读者展示着这个“新世界”的种种怪异之处。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在众多的科幻小说中，也就是一个合格的分数。笔者认为，《来自新世界》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其以三个层面展现了世界观和“视角转换”。H·伯特·阿波特在《剑桥叙事学导论》中指出视角既叙事者在叙述中的认知立场和角度。通常叙事者就是聚焦者，但是在叙事过程中，聚焦点不是单一不变的，叙事视角从一个焦点转移到另一个焦点则为视角转换。[2]

在此，“视角”是指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的一种代入感。一般来说，读者看到的主角视角，都是站在正义的一边，而反抗的人，自然而然是邪恶一方的。但《来自新世界》却是发生了三度转换，每一次的视角转换，都能让读者从与以往不同的角度去理解、认知“新世界”。

《来自新世界》视角转换如下图所示：

虽然这些情节，在原著中并没有详尽的描述。但这样的悲剧，在现实中却是屡见不鲜。从奴隶交易，到战争时的屠城、种族灭绝，再到虚伪的阴谋与战争。所以，贵志祐介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因为所有的读者都知道，人性是相容贯通的。

根据《来自新世界》改编的同名动漫的反应来看，这个根据人物视角带领观众视角发生转变的手法是立竿见影的。在第一次视角转换的时候，“弹幕”里大部分都是唏嘘不已，也有很多人在争论。在第二次的转换中，原本还在争吵的“弹幕”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没想到，自己曾经嘲笑过的那只化鼠，竟是观看动漫、阅读小说的自己—— “旧人类”。所以，在这场惊心动魄的大逆转中，读者和观众都不得不认真考虑，这场惨烈的剧情，是否合乎常理？

这样的思索，就指向了贵志祐介想表达的《来自新世界》的主旨。

三、错把地狱当乐园

贵志祐介在一次采访中谈论到，要说写作契机的话应该是30多年前刚进大学的时候，当时他读了澳大利亚的动物行为学家康拉德·劳伦兹的《攻击与人性》。现在，我们借劳伦兹之眼，得以一窥贵志祐介的深意。[3]在《来自新世界》中，作者并没有将侧重点放在劳伦兹“人为什么要攻击人”的问题上，而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怎样使人们停止对人类的袭击”这一话题上。

所有人都厌恶人性中的恶。所以施用仁义礼智开展基础教育、将法律条文奉为圭臬并以此施压，人生在世，人们为了讲信修睦，与恶势力作斗争，但犯罪行为却屡禁不绝，人类无时无刻不在以德报怨、自相残害。

那么，是否有一种方法能够从根本驱逐人性中的恶呢？

贵志祐介在《来自新世界》中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愧死机构。如果有人对别人出手，那么自己也会受到同样的伤害、反噬。如若杀了人，被杀者死后，杀人者的心跳也会自动停止。这一條法律，编辑在了所有人的基因里，而且从出生之日起就会被铁面无私地执行，可以说，这就是“真正的正义”。而且，“攻击抑制”消除了人性中的恶，倭黑猩猩式的社会改革计划②也创造了友好和谐的环境，这正是一个完美的乌托邦。

可是，在这种宛似严丝合缝的构拟之下，却绽露出一个畸形发展的活地狱：为了避免“恶鬼”闪现，大人们万不得已连连“清理”儿童；滥用咒力将“旧人类”变成化鼠，继续凌弱暴寡；渡边早季与她的挚友们在接二连三的暌违、倒戈和骨化形销中度过了十余年。而作为“旧人类”主人公的斯奎拉，则是被恒久丢置在无间地狱。最终，明明是一位良善的主角，却始终没有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成了继续“清理”儿童的大人。早季很清楚，无论多么严酷的手段，都无法彻底消灭人性的罪恶，因此早季只有在黑暗中摸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来自新世界》彻里彻外尽是鉴于主角渡边早季所写的“致未来的一封信”[4]6。这部小说一肇始，早季希望读者能够给予一个辩答：人类的内在的慝是否能被悉数肃清？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使得人心世道更上一层楼？不容置疑，这是著者贵志祐介在用他的文字，向读者深心发出的问询。

贵志祐介对此也许持有一种悲观的观点。随着小说情节的不断深入，他笔下的角色也在不断思考、挣扎和奋斗，在作者为自己设置剧情的迷宫中不断寻找出路，却又不断地陷入更深的泥沼，从而走向“恶意毕现”的出口。不少科幻作品中，对人性与社会的反映都是消极的。但在《来自新世界》的最后，作者却没有呜呼哀哉，而是让读者看到了渺茫的希望，看到了一团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那就是书中的最后一句话：“想象力足以改变一切。” [4]1075

一部可以深刻地揭露人性的阴暗面的作品，不仅是一种难得的写作艺术，更是一种让读者敢于直面黑暗的勇气。这本书的结尾是：“想象力足以改变一切。”作者贵志祐介仍旧笃信，纵令智慧造成的罪恶也可以通过智慧来转化。读者们亦从无望、沉抑的情节中走了出来，在黑暗中点燃了熊熊烈火，变得更加勇敢，更加积极地面向世间人性的阴暗面。《来自新世界》的创作旨意也因此得以升华，呈现出宏大、哀矜又真实的主题。

四、结语

品评一部科幻类作品出色与否的基准有很多。如世界观的架构、人物形象的描绘、故事叙述是否紧凑等等都是基准之一。而《来自新世界》正是这样一部符合各类基准，经得起考验的科幻作品。

《来自新世界》不是完美无瑕，开篇为了架构起千年后的新世界，使读者沉醉其中，贵志祐介使用了大量文字及专业术语来解释这一“新世界”，初期的情节就显得有些拖拖沓沓，有时阅读起来未免会觉得心慵意懒。但瑕不掩瑜，虽然情节有些拖拉，但各类核心设定相当严谨，用些微设定便写出了一部驰魂夺魄的小说。

毋庸赘述，《来自新世界》是一部值得深入学习、更值得推荐的科幻佳作。

注释：

①咒力可作为能量来源和生产手段，使用没有上限，但受意识和想象状态的限制。

②倭黑猩猩隶属于人科黑猩猩属的猴类。虽属惯于捕食小型哺乳类的杂食性动物，但极少爆发同类争斗。当倭黑猩猩个体间的紧张或压力增加的时候，会通过亲密的性接触来消除。这类改革是将人类社会从争斗社会转为爱的社会。

参考文献：

[1]刘洋.机器写作时代的科幻小说创作[J].科普创作评论，2022，2（02）：13-15.

[2]庞黎. 《女勇士》的空间书写——拼贴和视角转换[J].今古文创，2021，（38）：6-7.

[3]滕静怡.匣中失乐——贵志佑介的反乌托邦世界[J].花城，2015，（02）：201-208.

[4]贵志祐介.来自新世界[M].丁丁虫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