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新忠
山中树
飞鸟早起,只是亮开歌喉唱出昨夜的恐惧。树枝隐藏它们的秘密,山中的眼太多。
昼伏夜行的精灵,一刻都没有放过把恶念植入鸟羽的妄想。
风一吹,徘徊的脚印下,盛开花一样的蘑菇。而无可奈何的树,则拼命张开树冠掩蓋这原始的丑陋。只是生长,年年生长,心无旁骛地生长,毫无限制地生长,郁郁葱葱地生长。
覆盖了山谷,覆盖了深渊,但还是无法覆盖山头的雪,终年不化的雪。
树上生长善念,护佑一群群爱唱歌的生命。
万物在欲望横流中,各自安好。
千年风云,流转不休。何求?何忧?
山中牧歌
牧歌时断时续,像一朵孤独的白云飘飘荡荡。一会缠绕在山腰上,一会隐藏在崖壁间。羊群沿着牧道攀援而上,人迹罕至的地方,总可以寻觅到最新鲜的牧草。
阳光灿烂,四野静谧。羊群吃草的幸福之声撩拨着牧羊人的心弦,他们仰卧在草地上眯眼打盹,牧羊犬蹲在一块岩石上眺望远方,仿佛思考着什么。
尘土与喧嚣,欲望与贪婪,瞬间土崩瓦解,纷纷坠落。轻轻挥动的牧鞭把几乎凝固的时光重新荡漾开来,洁白的雪莲花只为那个会唱牧歌的人而开。
一碗奶茶,一壶烈酒,一声唿哨,一声轻叹,再美的风景也抵不住深夜的相思。风吹来山的歌、树的歌、鹰的歌、羊群攒动的歌,甜蜜而忧伤地附和着的牧人的歌。
可以沉默,可以蜷缩,但也只是暴风骤雨来临时短暂的妥协。
牧歌声起时,羊群开始翩翩起舞。
牧道向天
弯弯曲曲盘旋而上,无数羊群飘过时间的考验,把一条通向远方的牧道,踩踏得如羊毛一样绵软。有一点雨露的滋润,绿草就会蔓延开来。
一头连着牵挂,一头连着希望。只要炊烟依然缭绕,牧道就不会被荒草掩没。在辽阔苍茫的边塞,牧民和他们的羊群从不会迷失方向。
羊群抵达处,就是芳草萋萋的世界。历经艰险长途跋涉的羊群,四散开来,牧羊人收起牧鞭,与草为伍,听羊群吃草的声音。
拐了多少弯?走了多少路?羊群每年都在生长,牧道每年也在生长。岁月嬗变,牧道几乎和雪山融为一体。雪山中埋着祖先。
不老的牧道,像一根绳索,紧紧地拴系着一辈辈牧羊人的酸甜苦辣。笑是歌,哭也是歌。
迁徙春天的羊群
春天来了,成群的牛羊开始迁徙。
走走停停,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牧人,牧羊犬,黑骏马,借着星光,点燃炊烟,沉睡的牧道就醒了。他们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数着往事,要去的地方还很遥远。
多年走过的地方,不会迷路。
爱情,辛劳,忧伤,像石头一样布满荆棘中。过去的枪声犹在耳边回荡。失去理智的疯狂,滴血娇艳的野花,琴声讲述着忏悔和英雄辈出的风景。黄铜茶壶在颠沛流离、烟熏火燎中,找到了永久的归属。
梦境很短,微笑很长。
在越来越浓的春色里,遥远的路途已挡不住青草的呼唤。羊群在前,牧人在后。家在马背上,于风中叮当作响。身后,那一座石头垒成的灶,完完整整留在途中,还剩下没有用尽的干柴。
迁徙路上,一根火柴,便可点燃满天星光。
空谷幽梦
一座陷落的城,无法阻挡汹涌而来的风。一次又一次丧失新生,黄昏中迷恋旧日拥有的威仪。
新月又起,眼眸,仍在凝望。
物是人非。
秋天的落叶再美,春天也不会留任何痕迹。怀揣着千秋大梦竭力地想改变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改变。梦很轻,一阵风就吹走了一切。
很多歌,唱着唱着就变调了。很多路,走着走着就迷糊了。多少峥嵘岁月,锁在历史的尘土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风消逝在风中,雨消逝在雨中。
万物都有因果,腐朽孕育新生,新生又凝聚腐朽,像轮回的季节,各自有命。
不断升腾起水蒸气,静寂中放牧汹涌翻滚的云。豺狼低沉的哀鸣以及乌鸦干枯的叫喊,使雪山惊恐震荡,明晃晃,像一把刀,悬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