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章：人工智能如何影响经济和各行各业

携程集团董事局主席

自深度神经网络出现以来，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超乎想象，ChatGPT的出现超出了几乎所有计算机科学家的预料。一个简单的神经网络模型，一旦拥有了几百亿的连接，通过大量的机器学习，就能产生近似人类大脑的通用智能。虽然如今的人工智能技术有待完善，但在哲学意义上，基本已经证明人类大脑没有什么特殊性。人类通过机器模拟所有人类智能，其实只剩下时间问题。未来的问题，不是人工智能能够干什么，而是人类会选择让人工智能干什么。

从经济学角度来看，一个更加迫切的问题是，人工智能将取代哪些职业，是否会出现大量失业？哪些行业会受到正面或负面的影响？人工智能又将如何影响创新和教育以及收入分配？

解答这些问题前，我们把一些代表性行业分成两个维度，四个象限。横坐标是行业的科技自动化程度，从左边“容易自动化”到右边“难以自动化”。比较容易自动化的行业包括农业、家电、服装、汽车、数字娱乐行业；“难以自动化”的行业包括房地产、旅游等。纵坐标是需求层次的维度，从低的“物质需求”到高的“精神需求”。人的物质需求包括“衣食住”等行业，物质需求到一定数量以后会相对饱和，而精神需求几乎是无止境的。旅游、娱乐、教育属于精神需求，创新满足了人类探索的本能，所以也是精神需求。

用以上两个维度，可以把各行各业分成四个象限：

容易自动化的物质需求行业，如农业、服装业、汽车等消费品制造业，因为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的效率大幅提升，成本和价格大幅下降，但需求并不会因为价格下降而提升，因为物质的需求会饱和，所以总产值和GDP（国内生产总值）的占比都会下降。

容易自动化的精神需求行业，如数字娱乐行业可以大幅提升效率，因为人工智能已经可以生成对话、图画、视频等。随着效率的提升和价格的下降，人们会消费更多的数字娱乐产品，因为属于精神需求，所以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行业的产值与GDP占比都会比较稳定。

难以自动化的物质需求行业，如房地产。由于建筑工人和装修工人短期很难被替代，因此房地产的总体成本是稳定的，需求也是稳定的，总产值和GDP占比会趋于稳定。

最后是难以自动化的精神需求行业。旅游可能“难以自动化”，所以效率和价格都保持稳定。但需求会随着整体社会的富裕程度而提升，所以在经济中的占比会提升。衣食住行里面，住和行难以自动化，而只有行（旅游）是难以自动化的精神需求，其占比会越来越高。还有两个精神需求的行业也会变得越来越重要，那就是创新和教育。

有些创新工作可以被人工智能部分取代，比如，人工智能可以帮助人类搜寻和测试问题的解决方案（就像AlphaFold），甚至自动推荐和分析一些假设，还可以辅助做一些艺术创作。但是一般来说，人类在提出问题和需求方面仍然占主导地位，因为到底需要什么，根本上还是要问人类自己。一些问题的解决方案选择，会牵涉人类特有的价值观和伦理道德判断。另外，从安全角度考虑，人类也不会把创新完全交给人工智能完成。所以，人类会继续把握创新的方向盘和最终决策权，在人工智能的帮助下完成创新。

同时，创新能带来成就感和好奇心的满足，以及基于探索过程而产生的乐趣。人工智能取代了一些简单重复的任务，使得创新工作更加有趣，所以创新将成为一种很高级的精神需求，会吸引更多人从事这项工作。由此产生的结论是，人工智能会提升创新的整体效率，造成创新成本的下降，但创新活动的规模会继续增大，创新行业的经济占比和重要性也会提升。

而教育可以实现部分自动化，人工智能可以幫助甚至取代部分老师的工作，有些机械的技能不必再学得那么仔细（如语法和算术等）。当然，目前僵化的升学制度，会延缓人工智能在教育领域的应用。

未来会有更多人从事创新，而且创新者都需要掌握和运用人工智能这个强大的工具，需要具备更高的认知能力。有些老板认为，很多工作，人工智能的能力已经超过本科生，这是否意味着不必读大学本科了？恰恰相反，未来需要更多人接受大学本科教育。因为只有通过本科学习，才能拥有驾驭人工智能所必需的更高认知能力，才有机会进入硕士和博士学习，成为智能时代的创新者。

教育将越来越成为一种精神需求。未来的教育，肯定不只是为了培养从事某项简单工作的基本技能，也不仅仅是培养创新的认知能力，还需要培养人文素养、生活技能和生活情趣。这样高级的需求，会随着整体收入水平的提高而提高。所以教育应该是一个效率会提升，需求也会提升的行业，应该更加普及和提速。

人们对人工智能的最大担心是失业。通过以上分析，我已经给出了答案——随着效率的提升，有些行业会萎缩，另一些行业会大幅扩展，后者将是难以自动化且能够满足精神需求的行业，包括教育、创新和旅游行业。所以，就业构成会出现变化，并不会引发大量失业。当然，有些人会面临技能的升级和转行。

效率的提升会促使经济的增长，但增长幅度会被工作时间的减少所部分抵消。随着收入的上涨，人们工作时间会下降多少？这取决于该项工作是否属于具有成就感和趣味性的“好”工作。显然，创新是这样的工作。比如，一个研发人员仍然基于兴趣而勤奋工作。随着收入水平的上升，越来越多的人不再愿意从事时间长且简单无趣的工作。

可以按照三种不同类型的工作来看分配问题。一是涉及创新和复杂脑力的高技能工作；二是简单脑力的中技能工作；三是如服务员和快递那样的低技能工作。因为中技能的工作会被人工智能取代，其收入会和低技能趋同。随着人工智能被广泛应用，企业对高技能人群的能力要求会提升，与此相对应，这些人的收入也会相对上升。

长远来看，人工智能会取代大部分工作，这可能需要经历几代人的时间。那时人类会把最有趣的工作留给自己，也会出于安全考虑而把创新工作抓在自己手里。到那时，除了休闲娱乐产业，最大的产业很可能是创新和教育。同时，随着科技发展与社会变革，会更多地引发人类对生活意义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