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娣
(山东中医药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济南 250000)
“一带一路”的医药交流有着数千年历史,成为国际文化交流的重要一环,在人类发展历程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早在秦汉以前,中医药就已经沿着古代丝绸之路向周边国家和地区传播。对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的描述有很多,有学者称之为香料之路、玉石之路等,同时还有“医药之路”“健康之路”。这条路上中医药发挥了重要作用,药材和医学知识在丝路汇聚融合,促进了中外医药交流,造福沿线人民。
学术界认为,“一带一路”的医药交流至少开始于公元前1000年。早在商周之际,中原医药文化就传到了朝鲜半岛。古时候世界上有波斯、阿拉伯和中国三大医学体系,在“一带一路”上有着广泛的交流和传播。
两千多年来,陆上丝路和海上丝路连接起东西方的贸易,这些通道运输交易的重要商品之一就是中草药。十九世纪后期,德国学者李希霍芬在他写的《中国》一书中指出:在中国古代丝绸之路贸易中,药材的重要仅次于丝绸。
西汉时张骞“凿空”西域,“丝绸之路”成为一条横贯亚、非、欧的国际通道,中医药文化沿着丝绸之路向印度、中亚、西亚,甚至欧洲传播。张骞不但把中国的医药传播出去,还从中亚多国引进了大量亦食亦药的西域作物。比如,葡萄、胡桃、红蓝花、胡荽、安石榴、胡蒜等。像张华的《博物志》就记载了张骞带回了波斯产的红蓝花,也就是番红花;还记载张骞带回了安石榴,晒干的石榴皮有止泻、止血等功能。此外还有苜蓿,苜蓿不但是优质饲料,还可以供人食用兼有药用价值,具有健脾通便作用。
早在公元前114年,汉武帝时期,产于中国的大黄就通过“丝绸之路”商队经中亚、西亚辗转运往欧洲[1]。在欧洲,大黄曾被奉为万能的灵丹妙药。中国也得到了来自西方的物产,来自波罗的海的琥珀,罗马诸行省的玻璃、珊瑚、珍珠、亚麻布、黄金等,来自中亚的玉,西域的苏合香、茉莉、胡豆、胡麻等药用植物和一些可入药的动物、矿物也传入中国。这一时期,越南的象牙、珍珠、玳瑁、犀角、槟榔、菖蒲、龙眼、薏苡仁等也传到中国。薏苡仁有利水除湿,健脾止泻作用。东汉《后汉书》记载,伏波将军马援率军南征交趾时,为防士卒感染山疟瘴气,常服食薏苡仁健身,可见薏苡仁入药历史很长了。
东汉时,班超再度出使西域,药材仍然是丝路上商贸交流的重要货物。沿着“西南丝绸之路”,川滇地区的黄连、三七、川芎等药材,已经运到了“身毒”,也就是印度,并被视为珍贵之物。三国时期,福建名医董奉从福州乘船到越南北部,给交州刺史士燮看病。此后,越来越多的中医药知识传到越南,形成“东医”。魏晋南北朝时期,《魏书·西域传》里面记载了波斯药品,那时候从波斯传来很多药品,多数是香料,来到中国以后,香料就变成了治病的药物。这一时期,印度的医学随着佛教传入中国,有些医学著作被翻译为中文。
除了药材的交流,丝绸之路沿线的医学典籍也开始传播。越南的传统医学来源于中医,早在公元前257年,秦代的名医崔伟曾在越南行医,名震一时,并撰写医书《公余集论》在当地流传[2]。秦代的方士徐福精通医术,他把医药文化传到日本,被尊为“司药神”,秦汉时期中医药学典籍就通过朝鲜半岛传到了日本。公元2世纪,《内经》等中医书传到朝鲜;此后几百年间,《本草经集注》等医书传入新罗[3]。公元552年,梁元帝向日本赠送一套《针经》;十年后,苏州人释知聪携带医籍164卷到达日本,日本以中医药为基础,逐渐形成了汉方医学。
中国传统医药学体系在形成过程中是包容开放的,一方面通过海陆丝绸之路把中国的医药文化传播出去,一方面注重吸收外来医药文化,相互借鉴取长补短。
隋唐时期,中医药沿着陆、海丝绸之路的传播迎来一个黄金时期,向东传播到日本、朝鲜;向西传播到印度、阿拉伯地区甚至更远,向南传到越南及东南亚等地区;域外的医学知识也沿着“一带一路”传入中国,丰富了中医的医学体系,同时各地的特产药材也沿着丝路来到中国。
这个时候,海上丝绸之路更为兴盛。伴随着海上丝绸之路成为中外贸易交流主通道,海上丝路的医药贸易也活跃起来,并逐渐走向繁盛。当时海上丝路被称作“广州通海夷道”,由广州经南海、印度洋,到达波斯湾各国的航线长达1.4万公里,是当时世界上最长的远洋航线。唐高宗永徽二年开始的100多年里,每年从西亚驶往唐朝贩运香药等货物的船只达4000余艘。有学者统计,当时丝绸之路上约有十分之一的贸易额来自中药。《隋书》中就记载了大量像波斯枣、附子、诃黎勒等外来药材。
隋唐时代,中医药沿“一带一路”的传播开始逐渐体系化、规范化。公元608年,日本天皇派遣药师惠日等到隋朝学习医学,15年后归国,并带回《诸病源候论》等一批重要的医学书籍。日本派遣来华的“遣唐使”,其中一个重点就是学习中国医药学。公元701年,日本制定了医药职令——《大宝律令·疾医令》,完全沿袭了唐代的医药行政及教育体制。其中规定,凡是学习医学药学,必须学习《素问》《黄帝针经》《新修本草》《备急千金方》等中医典籍。
唐代鉴真大师东渡是中日医学交流的一件大事,他曾被日本奉为医药界始祖[4]。鉴真带去大量医书和大量珍贵的中药材,其中仅麝香就有二十脐,还有沉香、龙脑香、安息香等六百斤等等。讲经之余,鉴真及其弟子看病、施药,将佛学五明之“医方明”、中医药学理论和技术传授给日本,并撰写了一部《鉴上人秘方》,为推动日本汉方医学发展作出重要贡献。像日本奈良出土的唐代西州古代药方,就是两国医学交流的证据。[5]
隋唐时候,《素问》《神农本草论》《伤寒论》《诸病源候论》《千金要方》等大量中医古籍输入朝鲜半岛,朝鲜还学习唐朝,设立了医学管理制度,还专门派使节祈请唐朝政府颁行的《广利方》。高丽、新罗的留学生也来中国学医,这时,新罗人的货船常把名贵药材和其他货物运到中国沿海口岸。
文化传播是双向的,丝绸之路上的文化、贸易互动,带动着医药的相互影响。公元5世纪,到伊朗避难的景教僧人兼通希腊文化,西医开始东渐。到了唐代,一部分景教徒东迁,将古希腊医学传入中国。7世纪,阿拉伯人吸收了希腊、波斯、印度和中国的文化,在天文、数学、化学、医学等方面取得一定成就,为后来欧洲医学的大发展奠定基础。
西域及阿拉伯地区的医学知识和药材与中医药通过丝路相互交流,产生了许多新的医学成果。在这个过程中,民族之间的融合交流,医药之间的交流,促进了医学的发展,尤其是促进了中医药的发展,一些新的医疗技术和药物被吸收进中医药的宝库。
宋元时期“一带一路”的医药交流更加频繁。这个时期,随着航海技术的发展,海上丝路达到鼎盛时期,中外药物海上交流更加频繁。雕版印刷术的出现,也促进了医学文献的广泛传播。宋金元时期医药发达,宋代医学发展达到新的高度,从唐后期士大夫阶层出现的“尚医”行为,到了宋代升华为儒医,对医人阶层乃至医学都有影响,在社会上也形成崇医的风气,促进了医学的发展。宋代首次组织了官方解剖,并绘制了解剖图谱;发布官方的中成药标准,使中药走向标准化等。丝绸之路上医学知识伴随着贸易远距离传播,这时中药、针灸作为完整的系统向海外传播。
公元1068年,高丽王患病,派人来中国求医,宋神宗派医官赴朝鲜半岛,并带去百余种医药。这个时期,中医逐渐传入东南亚地区,在700多年前泰国的阿瑜陀耶古城中,从国王的御医到城里的名医都是华人[6]。
北宋初年,越南、朝鲜、日本等国的商人用船把各种药材运到中国沿海进行交易。南宋户部“重行裁定市舶香药名色”,大部分是大食、真腊、阇婆等国输入的香药和药材,南宋还两次大规模进口海外香药。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输入的药材有阿魏、血竭、五味子、没药、红花、杏仁、胡椒、桂皮、泽泻、龙涎香、罗纹香等;输出的有檀香、麝香、川芎等[7]。
元朝时期,中医药和针灸疗法广泛地传入中亚、西亚。包括来自中国的许多医学知识被翻译成阿拉伯语,很多中亚、阿拉伯学者虽然并没有到过中国,但也获取了大量的中医药知识。
像著名的植物学家和药剂师伊本·巴利塔虽然从未到过中国,但他的著作《简单药物和食品集》中记载了许多中药,许多植物信息都是通过丝绸之路传播过去的;同样,中亚哲学家、医学家阿维森纳被誉为早期现代医学之父,他也将中医药知识纳入他的名著《医典》中;还有游历中国的马可·波罗所著的《马可·波罗游记》等。通过这些著作,欧洲和阿拉伯了解了中医药知识。公元14世纪波斯王朝编写的百科全书《唐苏克拉玛》,据信是最早的中医西传波斯的文献译本,是根据宋元时期流行的《脉诀》编译而成[8]。
阿拉伯、印度医生带来了包括开颅手术在内的外科医术,埃及富商奥托曼在浙江开办阿拉伯医院,阿拉伯和埃及医药得到传播,阿拉伯的糖浆制法也传入沿海地区。
阿拉伯人将产自中国的茯苓、朱砂、牛黄、附子等60多种中药材转运到多个欧洲国家。当时,东南亚和阿拉伯国家来华使节的进贡,包括犀角、玳瑁、豆蔻等[9],也促进了医学和药材的交流。元代的《回回药方》,更是大大提高了阿拉伯医学在中国的知名度。
明朝初年,郑和舰队七下西洋,最远到达东非、红海,与沿途30多个国家和地区开展医学交流。在当时恶劣的航海条件下,郑和下西洋的过程中,并无大量的船员死亡,这得益于随行的医生高超的医疗技术。据记载,下西洋的两万七千余名船员中,医士医官就达到180人,远超同期其他国家船队随行医生的数量。
郑和船队针对东南亚地区潮湿炎热的气候,携带大量医书;携带包括黄连、藿香、龙胆草、滇漆在内的除湿杀虫、清热解毒的三百多种药物。随船队出海的医官医术高明,所到之处用中草药为百姓祛病,还把中医药知识传授给当地人[10]。
船队到达非洲肯尼亚时,医官传授了火罐、推拿等中国传统医术,现在还在一些沿海岛屿保留着。比如,帕泰岛上有个医学世家,其家族祖传医术就是从郑和船队医官那里学习而来的。基于中国医术,当地居民创造出非洲拔火罐等新的医术[11]。
郑和下西洋把包括雄黄、胡椒、水银、丁香在内的多种中医药带到海外,一些医药书籍也随之传播到了海外。郑和船队还把海外珍贵的中药材,像白檀香、象牙、犀角、燕窝、羚羊角、乳香和没药等运回中国,极大促进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医药文化交流。
明清时,中医学全面发展。伴随着欧洲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西医学发生了革命性的进步。“中医西传”与“西医中传”在这一时期同步进行。自明末开始,西医逐渐传入我国,浙江医生赵学敏首先使用碘酒、奎宁等西药,有利于后来西药的广泛传播。他所著的《本草纲目拾遗》记载了包括奎宁、胖大海在内的50多种外来草药。
从元代开始西方对中医就已经有所了解,16、17世纪之交,利玛窦已经对中医药有细致的观察和记载。从大约17、18世纪开始,学习中医的西方传教士把西方的医学知识带到中国,同时把中医药的脉学、本草学、针灸等医学知识介绍到欧洲。葡萄牙传教士曾德昭对中西医治疗方法进行了比较,并向欧洲介绍了脉诊。明末,波兰籍耶稣会士卜弥格将中国古代的科学和文化成果介绍给欧洲人,他系统研究脉学,将晋代名医王叔和的《脉诀》翻译介绍到西方,并撰写《中国医药概述》一书,对中国脉学有详细论述。
天花是一种烈性传染病,经过长期医学探索,中国人16世纪发明了世界最早的疫苗接种——人痘接种术,大大降低了病死率。实际上,蔡景峰先生认为这种免疫技术最早产生于宋代,这一观点曾获得李约瑟等学者的赞同[12]。17世纪60年代,人痘接种术经过丝路传播到阿拉伯国家后又传至土耳其;后来,俄罗斯也派人来华学习这一医术;1721年,又传到了英国,此后百年内传播至世界各地。1796年,西方发现了预防效果更好的牛痘法,又经过海上丝路传回到中国。
这一阶段,东西方的医药学交流和传播仍在延续,多数是通过“一带一路”进行的,正是这种交流互动对医学发展产生很大推动作用。
历史上,“一带一路”的医药文化交流是多元医学文化交流融合的结果,是沿线各民族医学智慧的结晶,为各国人民的健康作出了巨大贡献。在新的时代,医药科学的交流要惠及全人类,中医药必定发挥出更好的作用,“一带一路”将会走向一个构建人类健康的共同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