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原
古劳茶因产地而得名,鹤山“所产古劳,为全县冠”。鹤山古劳地区种植的古劳茶占据的重要地位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的优越性与地理条件是密不可分的。
古劳镇是个有山的好地方。耕层浅薄,下层为半风化的母岩,这对于其他农作物来讲是不利于生长的,但是对于古劳茶来讲恰恰相反。古劳茶属于岩茶,最好的古劳茶是长在岩石上的,味道香烈。丽水村“石岩头”茶山出产翠岩、龙芽、雪菊、银针等著名品种。翠岩采自石地者为最佳,正如武夷山的植茶特点,这也印证了乾隆《鹤山县志》中的记载“古劳茶味匹武夷而带芳,邑中物产唯此可以甲诸郡”,岩石经过风化加盖在红棕壤上,形成沙砾土释放微量元素,促进古劳茶的生长。不仅如此,茶山村位于鹤山市东北部,分内茶山与外茶山(内茶山为高明区辖),为鹤山、高明、南海三市的界山。因盛长茶树得名,其主峰高凹顶,海拔546米,向西伸延至高明区鹿美塘,向东达西江边上石岩头,由砂页岩构成,土壤为赤红壤,这种土壤条件使当地盛产素馨花以及大山茶。
古劳镇也是个有水的好地方。丽水村紧邻珠江水系干流之一的西江,西江作为华南地区最长的河流,对于古劳茶的作用是巨大的。它不仅为古劳茶的销售出口提供了便利的交通条件,而且由于西江的蒸腾作用,古劳多雾,雾气笼罩江面和两岸山丘,使古劳并无海拔优势的山却形成了不是高山、胜似高山的良好种茶条件。雾气氤氲,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阳光直射茶树,使茶叶鲜嫩且单宁含量低,避免了酸涩的口感。
正是由于鹤山古劳地区具备古劳茶种植的自然地理条件,才使鹤山古劳茶能够在广东省乃至世界上都占据一席之地。不仅如此,鹤山古劳茶的种植历史极为悠久。
“未有鹤山县,先闻古劳茶”,这句话反映了古劳茶的生产历史是非常悠久的。但始于何朝何年却是众说纷纭。关于鹤山古劳茶的起源在当地茶农口中流传着“石公与石婆”的传说。
据新会《龙溪志略》记载:“唐中宗神龙元年(705年),我国伟大天文学家一行禅师(俗名张遂),为观测天象,来到新会外海,于五马归槽山结草庐而居,居室取名‘茶庵’,白天种茶,夜观天象,测绘星图,而鹤山的大雁山靠近新会外海,因而有鹤山大雁山种茶是受外海的影响和传入”。
据嘉靖《广东通志初稿》记载:“唐代有诗人曹松(安徽人)隐居于南海县西樵山,并引入顾渚山(今浙江)茶,在山上植茶并向乡人传授种茶、制茶之技”。明代《西樵山志》记载:“茶之佳品,造在社前,其次则火前(谓寒食前,清明前一天或两天),其下则雨前(谓谷雨前也)。”乾隆《鹤山县志》记载:“古劳茶,最佳者曰社前。综上所述,古劳和西樵山的茶分类基本相同。”
据陆羽《茶经》中的《桐君录》记载:“秦通五岭,宋前‘向有瑶丁垦山为畲。’‘刀耕火种,食尽一山则徒它山居。’当时鹤山、皂幕山、云宿山是瑶人的聚居地。”据1932年版《开平县志》记载:“属瑶山之一,云宿山顶的‘巨石垒垣’(今云宿山顶的石墙)是瑶寨的遗址”。乾隆《鹤山县志》记载:“永乐十三年,皂幕山上的‘良瑶’,因荒年,禄洞生员李宏赈济瑶人而被‘功绶抚瑶官’。瑶人早有取高山木树茶(现人称山茶)为饮。后人以山茶育苗为本地茶。”
明朝时,古劳茶就已是鹤山茶的重要代表,古劳茶产区在形成时期主要有茶山产区和大雁山产区,两个茶叶产区都有着良好的自然条件,但是由于社会环境比较复杂,盗寇横行,鹤山茶叶并没有得到发展。直到清朝康熙时期设驻军防守,才平定了山区匪乱。面对荒芜的茶园,政府开展招募,于是逐渐有惠州、潮州移民来到鹤山从事茶叶生产。
雍正十年(1732年)鹤山建县,雍正十一年(1733年),粤督鄂弥达在《开垦荒地疏》中提道:“招募惠潮等处贫民,给予庐舍、口粮、工本。”“每安插五户,编甲入籍,即给地百亩”。这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移民迁入,为茶叶的发展提供了条件。随之迎来了古劳茶种植的繁盛期,清道光《鹤山县志》记载:“古劳之丽水,冷水、山埠皆植茶。”不仅如此,在民间婚礼上“古劳茶为首重之物娶妇”,证明古劳茶在当时已是民间婚礼必不可少的特产。“从海口至附城,毋论土著客家多以茶为业”,出现了“无山不产茶,茶市达60余处”“一望皆种茶树”的盛况。今人概括,“茶园8万亩,年产毛茶8.5万担,年出口6万担,鹤山茶几乎占全省输出量之八九成,其输向地近如南洋,远至欧美”。
咸丰年间,茶农渐迁。连年的灾害使茶农不得不放弃茶园,逃灾他乡。不仅如此,土客械斗,清政府镇压鹤山维墩陈升红巾军起义,造成了鹤山族群纠纷。同治元年(1862年),鹤山县民族大团结,重建茶园使茶园得到了较好的恢复。
光绪以后,由于种种原因,此时鹤山古劳茶的种植出现了一落千丈的情况。《珠江三角洲农业志》记载:“到了光绪二十年(1894年),本邑茶叶每况愈下,陷于中落阶段,渐渐衰落下去,且仅余附近鹤城少数。”
“中华民国”时期,由于受到新崛起的印度茶、锡兰茶的冲击,鹤山古劳茶的出口情况不容乐观。1925年后,日本茶商开展机械制茶,并且以中国手工制茶制作不卫生来破坏中国茶叶的声誉。当鹤山古劳银针运往美国纽约时,海关人员以茶叶有杂质、不卫生而提出吊销商标。随后世界经济危机爆发,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鹤山茶的出口。《鹤山县志》记载:“与全盛时期相比,面积‘已不及向来百分之五’,‘产销已不及向来十分之一,产值只得约六分之一’。”即使如此,鹤山茶仍然在广东省茶叶中产值较高,如1934年粤省茶产调查中记载:“(鹤山)生茶五十万斤,生熟茶五十万斤。”1938年,日军入侵华南,本就每况愈下的鹤山茶叶,在日军侵略下,大片茶园荒废。1976年《珠江三角洲农业志·佛山地区》记载:“抗日战争期间,古劳丽水茶园面积减少40%,鹤山全县荒茶园70%,出现了有茶无人采的情况。解放战争时期,古劳茶仍然未见起色,‘战时交通阻塞,销路顿停,一般茶农,无形破产,茶园荒芜,比比皆然。”
鹤山古劳茶不仅种植历史悠久,其极具特色的种植技术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人们的种植智慧。
明嘉靖《广东通志》中记载:“蝇木,高二三丈,叶如桑而厚滑……白花如茉莉,差小,香如糖,花开成毬,群蝇味之,故名。”道光《鹤山县志》记载:“茶畦必栽蝇树,叶细如豆蝇,喜集焉则不为茶害叶落畦上,茶不生螆,性又善于引水使茶地不燥,天旱又降水以滋茶故,昔人谓蝇树者茶之所赖以为洁而德于茶者也。”《广东新语》中有关于“蝇树”的记载:“西樵多种茶。茶畦有蝇树,叶细如豆,叶落畦上,则茶不生螆。旱则蝇树降水以滋茶,潦则蝇树升水以熯茶,故茶恒无旱潦之患。又夏秋时,蝇皆集于蝇树不集茶,故茶不生螆而味劳好。盖蝇树者,茶之所以赖以为洁者也。已受蝇污,而以洁与茶,为德于茶者也。然下山茶畦种之,山上则否。以山上云雾多,不生蝇也。”
从文献资料记载中可以得出,“蝇树”对于鹤山古劳茶的种植有着重要作用,但是“蝇树”具体是何种树木则需要进一步考究。笔者通过与当地茶农交流,得知“蝇树”至今仍被种植在茶树周围,被当地人称为“托叶楹”,也被称为“楹树”“牛尾木”“华楹”以及“母引”(豆科,合欢属)。后在查阅《珠江三角洲农业志》时,发现有遮阴树的记载,“在丘陵山坡地种植时,种植冬天落叶的植物——楹树,作为遮阴树种,较高的山顶,则不设遮阴树。这对于地处亚热带珠江三角洲的茶树栽培,应该说是因地制宜的经验。由于遮阴树的种植,改变了茶园的小气候,防止茶叶直接接受强烈的阳光照射而降低质量,因而对提高茶叶产量和质量,都有很重要的意义”。这也为当地茶农的叙述提供了佐证。此次田野调查的主要访谈对象——资深茶人李镜波先生提到,楹树有生物增肥的作用,能有效固定空气中的氮,在保护环境的基础上为茶树提供所需营养;它的细叶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为茶树生长提供所需的漫射光。另一位访谈对象鹤山市茶叶协会李慧君秘书长向笔者讲述了关于楹树的选择也是经过实践检验的,鹤山也曾尝试在茶树周边种植其他类的树木,但是效果并不理想,于是当地继续采用楹树来为古劳茶树的种植提供积极作用。
道光《鹤山县志》卷二记载:“松其根旁之土,用草厚覆之,至来年树愈茂而嫩芽多。”不仅地方志中对茶树盖草的做法有体现,在《珠江三角洲农业志》中对茶园覆盖的评价也有比较详细的记载:“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经验。厚盖草能更有效地防止土壤水分的损失,保持土壤水分,就能保护茶树过冬,并增加土壤有机质,从而达到改良茶园土壤的目的。”盖草也被称为敷草,《广东鹤山之茶业》记载:“在古劳方面,有播种后即行敷草者,普通之茶田每年均敷草一次,厚约五分,尤以古劳茶为甚,茶树愈老,则敷草愈厚,茶树之老者,其根最畏太阳之直射也。敷草时期有在农历五月,亦有在农历八月行之者。敷草之功用殊大,因茶田多在倾斜地带,敷草一则可防表土之流失,二可防杂草之滋生,三可减少土中之蒸发,四在敷草腐败后可为肥料之用,且可增加土中之有机质,历年来该县茶树之不用施肥,而仍可以继续生存者,此固由于地力之供给未渴,而敷草之作用,亦为重大之原因也”。
道光《鹤山县志》记载:“种茶之法先于七八月下种,次年正月即发嫩叶,可采,凡采矣十二月则去其枝,约离地三四寸许。”台割也称为台刈,《珠江三角洲农业志》记载:“清道光初,对茶树就已采取不断更新的台刈技术,以保证茶树旺盛的发芽能力。”台割技术也曾在外销通草水彩画中有所体现,鸦片战争博物馆馆藏通草水彩画600多幅,其中反映外销茶的有48幅,其中有一幅就描绘了台刈与剔叶的场景,茶农坐于凳上,左手拿砍下的茶枝,右手拿刀,从树枝上剔下茶叶。“其茶树生长有五六年后,每树即高尺余,清明后即宜用镰刈其半枝,须用草遮其余枝,每日用水淋之,四十日后,方除去其草,此时全树必俱发嫩叶,不惟所采之茶甚多,所造之茶犹好,其刈出之老枝,亦尚可用,宜斩其嫩茎入锅,以火制熟,取出阴干,名为茶骨。”
鹤山人根据茶树生物学特性结合当地的自然条件,创造性地发明了一整套因地制宜的茶叶种植技术。他们通过种植楹树来固定空气中的氮进行生物增肥、驱虫、漫射阳光以及控制旱涝平衡;他们通过盖草来保持土壤水分,保护茶树过冬,以及增加土壤有机质;他们通过台割技术来保证茶树旺盛的发芽能力。这些种植技术沿用至今,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人们的种植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