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只要是写诗的人没有不知道《星星》诗刊的。我对它情有独钟,不仅在于办得生动、鲜活,有亲切感,而且还与中国作协主办的《诗刊》齐名诗坛。
《星星》至今已刊行930多期。不知从哪年起,在每期的封面上,都醒目地打上了创刊日期:1957年1月1日,可见此刊的“资深”与“成熟”。1957年1月1日正是我的生日,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是何等的缘分!每当一期新刊到手,我的目光首先就落在封面的这个地方,仿佛一双好看的笑眼与我对视,情感顿时升温,一片温馨在全身洇漫开来。
我与《星星》的“缘分”当然不止于同一天出生,它还是我处女作的诞生地。1981年夏,我从太子高中调到阳新县教育局工作,从一名语文老师变成了“从政人员”。那段时间,正是我诗心荡漾的青春雨季,天天必读诗,日日必写诗,而《星星》是我最好的陪伴。我担心领导同事说我不务正业,不敢让《星星》送到单位,而是让在小镇工作的女朋友帮我订阅。每期刊物一到,她就打电话告诉我,周末我便搭班车赶过去。读诗不仅让我的周末过得倍加充实,《星星》也成了我和女友增进情感的纽带。我读《星星》可不是随意翻阅,而是从头到尾一首不漏地读,逐行逐字地读,读到佳句还和女友分享。有的时候读得如醉如痴,冷落了女友,为此没少拌嘴;还曾因在回城的班车上,咀嚼《星星》诗刊里面的诗句,忘了下车。
我个人觉得《星星》刊发的诗,每一首都是好诗,亲切质朴,直抵心窝;每读完一期,就勾起我写诗的欲望。正是在那两三年间,我诗兴大发,几乎每天晚上都写上一、二首,还尝试着用诗来写日记。有时白天听报告,脑子却常在“神游”,一有灵感就在会议记录本上写诗。怕旁人看到,我当时还用汉语拼音或用英语单词写下自己的诗句。
1982年夏,我开始试着投稿,首选的刊物当然是《星星》。我是幸运的,在投了三、四次稿后就收到了《星星》的用稿通知。在这一年的第11期的“新星”栏目中,我读到了我的《赤壁(外二首)》;做梦也没想到一下子就刊发了三首,占了整整一页半的版面。作为一个做着“诗人梦”的文学青年,那份惊喜与甜蜜,好多天都在心中激荡。当时县城里还没有人在《星星》发过诗,可见要在《星星》发表作品难度是很大的。
县城的几位诗友在向我祝贺的同时,也跟着我兴奋了一段时间。收到稿费的那天,我郑重地请他们在县城好好撮了一顿。在餐桌上有诗友问我:“《星星》诗刊对你这么好,是有熟人吗?”我说:“没有。《星星》对稿件的要求很高,达不到用稿要求的都会退稿。特别是编辑们都很敬业,很勤谨,处理稿件也很及时,几乎是每稿必复。只要按照编辑退稿时指出的问题认真琢磨,就会发现自己创作中的问题。我就是好琢磨,于是对诗歌写作的把握也有了自己的体会。当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只是没想到这份幸运来得太快”。
听完我一席话,各位诗友争相传看我随身带着的《星星》诗刊编辑老师的几封《退稿信》。每一封都充满热情,语气亲和,字迹认真,给人鼓励和信心,各位诗友看了深受感动。我还给他们分享经验说:“我是读了一年的《星星》才开始投稿的。你们要想投稿,投稿前一定先要多读想投的刊物。我就是在读《星星》时,向其他诗人学习并吸取营养;同时也了解到《星星》各栏目刊发稿件的侧重点,做到有的放矢,自然就有了结果。”在我的鼓动下,我们县的诗友都积极订阅《星星》,并尝试向《星星》诗刊投稿。不长的时间,就有几位诗友如愿以偿在《星星》发表了自己的作品。
在后来的时光里,每年我都会收到几封《星星》诗刊的用稿通知单,发表了《我撑的这把绿伞》等许多诗作。当然,在让全国更多诗友知道我的同时,我收到更多的还是退稿信。不管是用稿通知单还是退稿信,都是编辑老师们亲手写的,一笔一划凝结着他们的心血,给人温暖如春的感觉。《星星》诗刊培养了无数像我这样的“文学青年”,各位编辑老师为人作嫁的品格可以说功德无量。那些年,我熟悉《星星》诗刊各位编辑老师的大名,心中对他们崇敬不已,但一直无缘与其中的任何一位编辑老师谋面。
时光到了2009年夏。我因组织“全国著名诗人咏咸宁温泉”活动,终于有机会到成都组稿。飞机抵达成都双流机场后,“成都市红星路二段85号”竟然清晰地出现在脑海,好比一遍遍写着相爱的人的名字,我曾在信封上多少次写过。急迫相见的心情,引着我径直来到《星星》诗刊的办公地。在红星路二段85号大院门口,我有些恍惚:这地方似曾来过?是的,梦中我来过多少回了。在一个酷爱写诗的人心中,这地方就是一个诗歌“圣地”。
我平复了一下起伏的情绪,进入大院再登上三楼,在“朝着《星星》走”的指示牌的引导下,进到编辑部。接待我的是副主编靳晓静老师。她很热情,听说我是《星星》诗刊的老作者,连忙找出三卷本套装的《中国〈星星〉五十年诗选》。硬封精装的诗选里面,果然有我从前发表的诗作,彼此之间便如旧雨重逢,更添了几分亲热。
午餐选在编辑部附近的一家酒店,当时的主编梁平先生也来了,还带来两个年轻编辑。当诗遇到了酒,那酒也成了诗,甜蜜且高雅。梁主编幽默的话满桌滚,大家开怀畅饮;靳老师妙语连珠,谈笑风生中推杯换盏,两瓶白酒不知不觉中见了底,我的双脚像踩在了白云上,飘飘欲仙。
回咸宁不久,我便收到了梁主编和靳老师写咸宁温泉的诗作。他们都是知名诗人,能如此支持一个小地方的文学活动,令人感动。
时隔多年的2018年冬天,我与《星星》诗刊的“缘分”又来了。为了完善万行长诗《天地正气》的创作,我独自坐动车去成都拜访职业革命家兼著名作家百岁老人马识途。湖北省作家协会出具了介绍信,四川省作家协会热情接待。没想到四川省作协与《星星》诗刊就在同一个院子里,更是让我喜出望外。
拜访马老后,我又再次前往《星星》诗刊。主编龚学敏先生与我素不相识,却一见如故,交谈融洽。他对湖北的诗歌创作力量了如指掌,从他那里听到很多熟悉的湖北诗人的大名。交谈中,我知道了许多湖北诗人与我一样,也是在创作初期便在《星星》发表过作品。临别前,龚主编送我一本他刚再版的长诗《长征》。用长诗来写红军长征,是龚主编的一种开创性的探索。从成都到北京的火车上,我一气读完了《长征》,其史诗气派,在中国当代诗坛可以说是独树一帜,令人敬仰。
此次《星星》诗刊之访,又勾起我写诗的欲望。此时的《星星》已是中国诗坛具有较大影响力的权威性诗歌刊物之一,多次荣获国家期刊奖、国家重点社科期刊奖;“原创版”“诗歌理论版”“散文诗版”按旬轮流推出,“三木”成森,蓬勃生长,蓊郁一片。回家后不久,我寄去了两首新作《母亲去了屋后山坡》和《乌啼竹》,很快就在2019年《星星》诗刊“原创版”第二期上发表。
回首我与《星星》的“缘分”,时常对它心怀感激。不只是因为它发过我的作品,也不止于它让我读到过许多好诗,更是让我获得了一颗“诗心”。海德格尔说,人是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诗心”是一种十分神秘而美妙的心态,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一颗“诗心”。一个人可以不写诗,但若有一颗“诗心”就很好。一个“诗心”常涌动的人,世界在他眼前就是诗意的。往深里说,这颗“诗心”会影响一个人的 “三观”,让你对生活、对人生始终抱有积极乐观的态度。《星星》诗刊对我的知遇之恩,就在于它让我拥有一颗“诗心”并永葆“诗心”。数十年来风雨沧桑经磨历劫,我的这一颗“诗心”却不曾销蚀,年逾花甲竟完成了万行长诗《天地正气》,并获“中国长诗奖”。
我长期保持着读诗的习惯,尤其是《星星》,仍是我案头闪烁着的迷人星光。读诗让我至今还常有写诗的冲动,也不时写上几首。谈起诗来,我会眉飞色舞;提起《星星》刊发的诗作,我仍能找回爱诗如命的那种“初恋”感觉。
郑智化有一首叫《星星点灯》的歌,“抬头的一片天,是男儿的一片天,曾经在满天的星光下做梦的少年……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当年,就是《星星》为我点亮心灯,让我不曾迷失方向。今天,《星星》仍为我点亮智慧的明灯,照耀我诗意缤纷的心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