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分层理论下《婴宁》英译本研究

2023-08-19 09:05钱雨晨
今古文创 2023年29期
关键词:婴宁聊斋志异

钱雨晨

【摘要】《聊斋志异》是中国文言小说中的璀璨明珠,展现了极高的文学艺术价值和独特的思想风貌。作为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说,《婴宁》也深受学者与译者青睐。本文选取由张庆年、张慈云、杨毅等人合作完成的《婴宁》译本,根据文化分层理论,从物质、风俗制度和心理层次分析译文中文化因素的体现及译者的相关处理技巧。研究发现,该译本基本传达了原文的文化内涵,成功再现了原文语境,表达了原文情感,带领读者领略源语文化,与之产生共鸣。

【关键词】《聊斋志异》;《婴宁》;文化分层理论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3)29-0106-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9.032

一、引言

《聊齋志异》俗称《鬼狐传》,是由中国清朝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集。该小说的问世为中国古代文学史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全书具有强烈的艺术特色,作者不仅巧用优美的文笔来描绘人物形象、心理和场景,更擅借花妖狐媚来丰富故事情节以歌颂爱情自由、抨击封建科举和揭露残暴统治。

鉴于广泛的文学影响,《聊斋志异》不仅国内家喻户晓,在国外也受到了学者与读者的关注,成为翻译语种最多的中国古典文学著作。其中,作品的英译就经历了由片段到单篇故事到出版节译本到最后迎来全译本的漫长过程。关于《聊斋志异》的英译本研究,国内的学者多从译本对比、特定词汇、译者风格、女性形象等角度入手,结合多篇故事的案例进行比较分析。但就单篇故事的译本赏析来看还是略显单薄和零散。《婴宁》是聊斋志异中名篇,但基于CNKI的收录数据来看,学者们的研究聚焦于女性形象塑造、文化意蕴和叙事艺术三个方面。但有关《婴宁》的翻译研究仅有寥寥数篇,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基于翻译规范理论,对英译本进行分析鉴赏,第二类着眼特定词汇,分别分析对比了译本中的拟态词和文化负载词,总结出不同译者的翻译方法的异同,第三类则选取不同的译本进行对比,分析译者行为、用词的选择,译文与原文的对比以及对原作的精髓的传递程度。

由此可知,关于《婴宁》的英译研究尚不丰富,也鲜少有根据文化层次来对某一译本进行完整赏析的文献。但语言与文化是不可分割的,文化因语言而存在,语言也因文化而变得有意义[2],因此,语言中文化因素的传递也是评判译本质量的重要衡量标准。于是,笔者试从表层物质层次、中层风俗制度层次和里层心理层次逐一递进,探析不同层次的文化在《婴宁》源语和目的语中的体现。

二、 文化分层理论概述

邢福义指出,倘若将文化看作立体的系统,看作是人类的活动方式以及由人类活动所创造的、经社会认知的全部产物的系统,通过进一步考察可以发现其中的结构层次由表及里依次为表层——物质层次;中层——风俗制度层次;里层——心理层次[3]。

在文化世界中,语言是文化的表达符号,在文化世界的建构、传承以及相互碰撞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不同文化世界的语言交织碰撞也加快了文化的迅速发展。通过考察上述结构层次就会发现,文化的各个层次在各自的语言中都有迹可循。结合本次研究的文本,《婴宁》英译文中这三个层次的文化均有涉及,生动再现了清朝社会的生活场景、礼教制度和人文思想。

三、《婴宁》原作及译本介绍

(一)原文内容简介及文体特征

《婴宁》出自清代浪漫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主人公王子服在野外郊游意外邂逅了狐女婴宁,并对其一见钟情,最终两人冲破家庭社会的阻碍得以长相厮守。不同于其他单纯歌颂爱情的“异类相恋”小说,蒲松龄借婴宁这一形象,对当时社会背后的腐朽和女性问题进行了深刻反思;其次,作者通过对比隐于社会一隅的村舍与身处社会的世俗家庭两种空间环境以及对婴宁性格变化的刻画,在描摹理想的生活环境的同时也表达了对自我纯真天性的追求和向往[4]。

原作由文言文撰写而成,语言传神凝练,文风简明清丽[5]。寥寥数笔将人物和景物描绘的栩栩如生:“容华绝代,笑容可掬”勾勒婴宁不落凡俗的美貌;“神魂丧失,怏怏遂反”“喜溢眉宇”“悒悒不欢”“盈盈望断”等词无不透露出王子服对婴宁的痴情;“乱山合沓,空翠爽肌”“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堕阶上”让山间庭院之景跃然纸上。文字虽然精简洗练,但背后的文化内涵却未减分毫。在确保不超过译入语读者信息负载量的前提下,译者不仅需要讲故事讲清楚,还需要考虑最大限度地传递其中的文化内涵,生动再现原文的人物形象和传神之处。

(二)译本介绍

回顾《聊斋志异》的百年英译史,美国传道士卫三畏(Samuel Williams)最先翻译了其中的《种梨》和《骂鸭》,开启了该小说的翻译历程。之后,陆续有不同国家的译者出于不同的目的翻译了其中的若干篇文章,将其介绍给西方读者,反响热烈[6]。在众多译介作品中,《婴宁》曾被多次翻译。其中,翟理斯(Herbert A. Giles)、杨宪益与戴乃迭合译以及丹尼斯·马尔(Denis C.Mair)与维克多·马尔(Victor H. Mair)合译的《婴宁》译本广为流传[5]。

鉴于上述译本已经受到学者的重点关注,并取得了相应的研究成果。本文选取了比较新的译本,来源于2007年外文出版社出版的《聊斋志异选》(Selections from Strange Tales from the Liaozhai Studio),由黄友义、杨庆年、张慈云、杨毅、美国著名汉学家丹尼斯·马尔和维克多·马尔合译而成。该译本中,翻译家们分工合作,分别负责若干篇,而《婴宁》的译文由张庆年、张慈云和杨毅共同完成。

四、文化分层理论下的《婴宁》英译

(一)从文化物质层次看译者翻译

当两种异质文化在平等的或不平等的条件下接触时,最先受到关注的就是物质层面,因为它变动不居,交流方便。文化的物质层次是人改造自然界的活动方式及其全部产物。在改造过程中,人类根据自己的认识,构建出以符号为表现形式的文化世界。而语言的词汇系统正是其中富有表现力的符号之一。通过词汇系统,文化物质层次的纷繁景象得以显现[3]。《婴宁》的原文中,表层物质文化主要表现在建筑、饮食、器物等方面。为彰显原作中的特色中国文化,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多以忠实传达原文内涵为主,但其中也有部分表达值得商榷。

例1:意是园亭,不敢遽入。

译文:Thinking this was probably some family garden, he dared not go in without an invitation[1].

園亭,是指园林绿地中精致细巧的小型建筑物,是供人休憩之处。私家园林在造型上相对小而集中,同时,在中国园林建筑中,亭子也是最多见的一种,常与山、水、绿化遥相呼应,组合出美轮美奂的中式风景,是园林中“点景”的一种手段。此处王生只身前来寻访婴宁的家,在一所雅致的村舍前驻足,瞧见墙内花团锦簇,想进去却也不敢擅自叨扰。所谓无亭不成园,无亭不成景,更何况是这般素雅讲究的人家呢?译文中仅是笼统地介绍了是一个家庭的花园,虽符合了原文大意,但却未体现“园亭”的真正内涵。笔者认为此处该译为“garden pavilion”更为贴切。

例2:未几,婢子具饭,雏尾盈握。

译文:Before long, the maid had a full meal ready, with duck and chicken and everything[1].

“雏尾”指“雏鸡、鸭等幼禽的尾巴”,这里用尾巴指代幼禽,“盈握”表示“满把”。因此“雏尾盈握”用来形容菜肴中家禽的肥美。而译者在此处采取直译的翻译方法,保留原文的词汇意义,将该词译成“with duck and chicken and everything”,家禽中常见的鸡鸭在译文中都有所体现,同时“everything”与前面的“a full meal”遥相呼应,表明菜肴的丰盛以及婴宁的养母对王子服到访的热情招待。

例3:裀藉几榻,罔不洁泽。

译文:Everything, the cushions, table and chairs, bed and beddings, were spic and span[1].

译者在翻译这些器物时,一般也是忠实传述,如这里的“裀藉”就是坐垫,英文中相应的词汇“cushion”就可以准确表达。不过,“几”在古汉语中仅表示低矮的桌子,“榻”也仅仅泛指床,并没有涉及床上用品,因此译文中添加的“chair”和“bedding”在原文中也没有特殊含义,因此在笔者看来有些许多余。

(二)从文化制度层次看译者翻译

文化的中层即制度层次,是人改造社会的活动方式及其全部产物,主要体现在社会生活中的制度、风俗、相关理论和规范等方面[3]。中层制度代表文化中最权威的因素,具备文化整体性质的功能。原文的中层文化具体体现在官规、习俗和宗教神话上,反映了中国古代社会严苛的礼教制度文化。译者在对中层文化的处理既有可取之处,但也有值得改进之处。

例4:早孤,绝慧,十四入泮。

译文:Being extraordinarily clever, he passed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at the local level and became a xiucai at the age of fourteen[1].

古代学宫前有泮水,故称学校为泮宫。起初学童入学为生员称为“入泮”,而在明清时代则用来专指童生取得“秀才”功名后进学一事。此处译者结合了原作作者所处的年代,不仅对考试级别进行了解释,还对王子服“秀才”的身份进行了说明,生动传达了原意。

例5:坐次,具展宗阀。

译文:As he sat there talking, Wang introduced his family background in detail[1].

宗阀即宗族门第。按照古代传统的婚姻观念,男女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不仅要求年龄、相貌、生辰等方面匹配,两家的身世背景更要门当户对。王生早已有求娶婴宁的想法,所以进屋就向老妇人详细介绍了自己的家世,也反映出当时社会等级制度森严。这里用“family background”也合情合理。

例6:醮禳益剧,肌革锐减。

译文:His mother, worried, invited monks and priests to the house to drive away the evil spirits, but nothing seemed to prevent his illness from getting worse[1].

王生在对婴宁一见钟情后便茶饭不思,闷闷不乐,日渐消瘦。王夫人也为此十分忧心。此时明清的民间道教依旧活跃,“醮禳”即请和尚道士前来念经祈福以达到消灾的作用。译者直接采取归化策略,将“道士”译为西方熟知的“priest”,“priest”一般指西方天主教、东正教的神父,身负为危者祷告、告解和驱魔之职,虽与我国的道士职能有重合之处,但道教文化是中国独有的传统文化,在对外翻译中,译者应尽力在译文中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促进中国文化更好地走出去。因此,笔者认为此处可以采取直译加注释的翻译方法,将中国本土宗教与西方宗教相结合,译成“taoist high priest”更为贴切。

例7:后求天师符粘壁间,狐遂携女去。

译文:After the father died, the fox-fairy still came quite often until a Taoist high priest came and drew a magic figure on the wall. Then the fox-fairy took her daughter away[1].

由于中西方审美心理和文化背景存在一定差异,西方的狐狸多以聪明、狡诈、虚伪的形象示人,在中国,狐狸却被蒙上了一层宗教神话色彩,狐仙由此成为中国古代小说中的一种特殊现象,用以描绘世间美丑与人情世态。《聊斋志异》中人狐相恋的故事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作者对仙、人之间的某种幻想以及对狐仙真性情的追求。婴宁的生母也是狐仙,若单纯译成“fox”不禁会让西方读者产生疑问,为何凡人会与狡诈的狐狸结合,同时削弱狐女的神秘感,因此译者在后面添加“fairy”一词就显得生动传神。

(三)从文化心理层次看译者翻译

文化心理层次是人改造主观世界的活动方式及全部产物,主要体现在价值观念、思维方式、审美趣味、道德情操、民族性格等文化心理状态上。纵观整个文化系统,该层次维持着系统内外信息能量的输入和转换,具有认知和价值定向的功能。因此,它对文化系统的不断发展起着重要的指导作用,是文化的灵魂所在[3]。原文中主要体现在婚嫁文化与性文化上。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以归化为主,对一些中国文化负载词主要采取了直译和加注的翻译方法,但考虑到读者的理解能力以及这些文化负载词出现的目的,译者根据具体语境也对某些极具中国特色的词汇进行了意译。

例8:聘箫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

译文:He had been engaged to a girl of the Xiao Family, but she had died too soon, and they had not found someone suitable since[1].

“求凰”一詞出于司马相如《琴歌》。相如借“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向卓文君诉说倾慕之情,成为佳话。之后,“求凰”也用来比喻男子求得佳偶。王生未过门的妻子箫氏夭折后,他也没有娶亲。考虑到此处使用该词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引出背后的这层文化典故,而是介绍王生的婚配情况。因此无须将其文化内涵进行详细阐释,加重读者的理解负担,于是这里译者采用意译,“had not found someone suitable since”简要说明了王生尚未婚配的现状。

例9: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属马者耶?

译文:So you're seventeen, then you must have been born in the year of Geng Wu, that is the year of the horse[1].

“庚午属马”中的“庚”“午”分属天干地支第七位,属马。这一传统纪年法以及十二生肖都属于中国特色文化,尤其是“庚午”一词,若不阐释清楚,会形成目的语读者的阅读障碍。因此译者在译文中对“庚午”进行直接音译后添加了“the year of horse”,既保留了“庚午”的文化底蕴,也进行了相应的解释,为后续养母谈及婴宁的年龄及婚配埋下伏笔,以期待读者对中国文化有更深入的了解。

例10:女曰:“大哥欲我共寝。”

译文:“My big brother wants to go to bed with me,”said Yingning[1].

例11: 生以其憨痴,恐漏泄房中隐事。

译文:Seeing she was rather simple-minded, Wang was afraid she might reveal the details of their married life[1].

不同国家的性文化合而不同,代表西方的古希腊和古罗马文化,人们大多都以自然、健康、放纵的态度看待性文化;受中庸之道的影响,中国性文化含蓄平和,而到了明清时期,对于性文学的管控更是雷厉风行[7]。因此通过例8、9的译文可以发现,谈及男女间的私密话题,作者都使用了相对内敛的说法,如“共寝”“房中隐事”等。受到原文以及传统观念的影响,译者在翻译这类词时,通常也会在译文中也会继续保留含蓄的说法,目的语读者也不难理解。但有时也会有露骨之处,因此笔者认为有关性文化的处理,不论是保留原来含蓄的译法还是采用露骨的词语来解释,对于性文化开放的西方读者来说都无伤大雅。

五、结语

《聊斋志异》属于文言短篇小说,于普通读者而言,不论国度,大多数人阅读这类小说的目的都是出于休闲消遣。因此,纵观整个译本,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主要采取了以异化为主、归化为辅,直译与意译相结合的策略,以通俗易懂的语言向目的语读者讲述有趣的故事。同时,尽可能地传递了文本中的文化内涵,让读者能领略到蒲松龄简洁凝练的文风。再者,由于该译本是由中外翻译家合作而成,尽管表层物质和中层制度的部分翻译还有值得商讨之处,但在用词上的准确性及语言的表达上都值得肯定。其次,他们对三个方面的选词简单易懂,较为贴切,既考虑到了目的语读者的阅读感受,也将各层的文化和语言融合得恰到好处。

参考文献:

[1]Pu Songling.Selections from Strange Tales from the Liaozhai Studio[M].Huang Youyi Zhang Qingnian, Zhang Ciyun,Yang Yi,Denis C,Victor H.Mair,trans.Beijing:Foreign Languages Press,2007.

[2]郭建中.翻译中的文化因素:异化与归化[J].外国语,1998,(2):12-18.

[3]邢福义.文化语言学[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 2000.

[4]兰蓓蓓.《婴宁》人物性格分析[J].《聊斋志异》研究,2017,(6):44-51.

[5]陈璟霞.从《婴宁》英译文对比看如何传递原著的精髓[J].山东外语教学,2007,(5):84-89.

[6]吴永昇,郑锦怀.《聊斋志异》百年英译(1842-1946)的历时性描述研究[J].北京化工大学学报,2012,(3):70-76.

[7]刘达临,胡宏霞.性文化[A].中国性学会成立十周年首届中国性科学高级论坛论文汇编[C].北京:中国性学会,2004: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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