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斌 李琳海 王金金
可可西里,蒙语意为“美丽的少女”,是青藏高原唯一一处世界自然遗产,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藏羚羊重要的栖息地。
每年 5 至 7 月,藏羚羊会在这里上演世界上最为壮观的有蹄类动物大迁徙。有一群人也会开启一年中最为繁忙的巡山任务。
每次到达海拔 4768 米,位于昆仑山口的一处石碑,他们都会停下车、献上哈达、倒上一碗青稞酒、向空中抛撒象征吉祥的风马旗。
这座石碑镌刻着杰桑·索南达杰的名字。20 多年前,为了保护濒危的藏羚羊,他与盗猎分子枪战到生命最后一刻,遗体被冻结成冰雕。如今,索南达杰的后继者,依然守护着这片土地。从盗猎猖獗到“万羊齐奔”,从满目疮痍到风光旖旎,可可西里生态保护见证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式现代化之路。
盛夏时节,可可西里雪花纷飞。每年有超过 3 万只雌性藏羚羊,从青海三江源、西藏羌塘、新疆阿尔金山等地陆续前来,集中到卓乃湖产仔。
藏羚羊生性胆小,特别是迁徙中对周围人类活动和天敌极为敏感。青藏铁路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藏羚羊的“迁徙通道”,通车以来,这些“高原精灵”悠闲自在,乘客也有幸观赏到至今未解的迁徙之谜。
没有汽车鸣笛驱赶、没有人群喧嚣围观。每当遇到迁徙羊群,青藏公路两侧的车辆会在可可西里巡山队员的指挥下排成一列,守望让行。
20 世纪 80 年代,一种叫“沙图什”的奢华披肩在欧美市场走俏,藏羚羊的绒毛就是制作材料。大批偷猎者不顾禁令涌入可可西里,把枪口对准藏羚羊。
为拯救可可西里生态危机,时任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委副书记的索南达杰,与盗猎分子生死搏斗,抓获了多伙非法持枪偷猎集团。
然而,1994 年 1 月 18 日,索南达杰和 4 名队员在押送偷猎分子途中遭遇袭击。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匍匐于地,右手持枪,左手拉枪栓,怒目圆睁,早已被风雪塑成一尊冰雕……为了纪念这位英雄,人们在可可西里设立首个藏羚羊保护站,并以他的名字命名。
如今,这片脆弱的净土再无枪声,藏羚羊数量从 20 世纪 80 年代末的不足 2 万只增长至 7 万多只。 2016 年 9 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宣布将藏羚羊的受威胁程度由“濒危” 降为“近危”。
從“濒危”到“近危”,一字之差,却凝聚了中国政府和无数环保英雄的付出,首批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巡山队员罗延海回忆往事,无限感怀。
1996 年,青海省成立可可西里省级自然保护区;1997 年,国务院公布可可西里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16 年,中国第一个国家公园体制试点三江源国家公园正式启动,可可西里纳入其中;2017 年,可可西里成为青藏高原首个世界自然遗产地;2021 年,我国首批、排在首位,中国面积最大、世界海拔最高的国家公园三江源国家公园正式设立。
从临时组建的巡山队伍到成建制的管理处,“反盗猎盗采穿越” 的巡山制度不断建立完善。三代队员接续守护着这片 4.5 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感悟践行着顺应自然规律的生态智慧。
“可可西里已经翻开新的一页。”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长江源园区可可西里管理处主任布周说。
沟壑般的皱纹、黑紫色的皮肤,记录着可可西里管理处卓乃湖保护站副站长郭雪虎 18 年的坚守。
海拔逾 4800 米的卓乃湖是“藏羚羊大产房”,也是盗猎高发地。索南达杰去世后,当地在卓乃湖畔设立了首个季节性保护站。
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成立以来,陆续建立了 6 个保护站。工作人员除了分批倒班驻站,还会不定期深入腹地。三天一次小规模巡线、每月至少一次大规模巡护。风雪无阻,全年无休。
藏羚羊的乐土却是“人类生命禁区”——可可西里年平均气温低于 0 摄氏度,最低气温可达零下 40多摄氏度,氧气含量不足平原地区一半。
一片湖,一群羊,一队人,还有身后一片广袤的无人区……队员们每次巡山都可能是与亲人永别。
2009 年冬天,让郭雪虎终生难忘。那天,巡山车辆陷进冰冷的湖中导致油箱进水。
修好车,郭雪虎点起一堆火准备取暖,谁料火星一瞬间引燃了修车时溅在身上的油水混合物。
火苗顺着郭雪虎的裤腿直往上蹿,队友尼玛扎西抓起一床棉被瞬间扑盖在郭雪虎身上。
“如果火再不灭,我会一脚把你踢回湖里。”惊魂甫定,二人破涕而笑。
翻开手机里一张用锅煮雪的照片,巡山队员才文多杰想起了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巡山。
正值夏天,可可西里原本的冻土和沼泽融化成一个个烂泥滩。绞盘断了、千斤顶坏了,巡山车辆埋在泥里,动弹不得。
1 天、2 天、10 天、20 天……山外是救援队全无头绪,山里是 10个队员每人每天啃半包方便面“续命”。
入夜,气温低至零下,队员们盖着薄床单并排躺在塑料布上,豆大的冰雹和雨水打在他们脸上。有些队员偷偷在鞋垫上写下了遗书。
“最饿那天,我梦见阿妈给我做了一碗面条,还有我最爱吃的牦牛肉炒粉条。”才文多杰说。
被困 33 天后,队员们获救了!离开家的日子,整整 66 天!一群硬汉默默流着泪,紧紧拥抱在一起。
尽管硬件设施和交通工具愈加发达,世界“第三极”对人类的考验却并未改变:夏天沼泽泥泞,大河拦道;冬季冰封雪冻,哈气成霜。
每次外出,为了减少负重,他们会尽量少拿些饮用水,冬天还好说,可以凿冰取水,到了雨水丰沛的夏季,他们喝的水半层都是泥沙。
2006 年,大学毕业后,索南达杰的外甥秋培扎西不顾亲友反对,毅然加入保护可可西里生态的队伍,如今已成长为卓乃湖保护站站长。
秋培扎西说:“我们是可可西里的一分子,就要以最虔诚的心守护这里的万千生灵。”
傍晚时分,一道晚霞铺在雪山顶上,成群的藏羚羊沿着山梁飞奔而过。才索加拨通了女儿的视频电话:“你看,这里就是无人区里的 ‘幼儿园,爸爸的工作就是保护这些年幼的藏羚羊。”
巡山队员发现和羊群走散的藏羚羊幼仔后,都会把它们带回自然保护站。无数个孤独巡守的日子里,守护这些小羊就成为无人区里特有的欢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社会各界的爱心支持下,一个占地 550亩的“藏羚羊幼儿园”建立起来。 2002 年至今,已有 50 多只小羊迎接新生,重回自然。
有一次,一只康復的小羊重归羊群,才索加在日记里写道:“可可西里的苦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也有幸福。”卓乃湖保护站开通 5G 基站,可可西里腹地首次通过网络与外界连接,巡山队员从此在无人区有了“陪伴”。
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副局长孙立军说,科技手段再发达,短期内人力巡护的作用不会被替代,因为可可西里地形太特殊,生态价值太珍贵了!
万山之祖、千湖之地、动物王国、人间净土……这片广袤的荒野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孕育着雪豹、金钱豹、藏羚羊、黑颈鹤、金雕等23 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以及喜马红景天、羽叶点地梅、水母雪兔子等高原珍稀野生植物,被誉为青藏高原珍稀野生动植物基因库。
每次到达海拔 4768 米,位于昆仑山口的一处石碑,他们都会停下车、献上哈达、倒上一碗青稞酒、向空中抛撒象征吉祥的风马旗。
地球不仅是人类的家,也是野生动物的家。在可可西里的巡山队员心中,新时代中国所倡导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就体现在对藏羚羊生活习性的尊重和对珍稀野生动植物的保护中。
2017 年 9 月,正在五道梁保护站周边巡护的巡山队员邓海平发现,一只受伤的藏羚羊试图穿过青藏公路,他用身体护住了藏羚羊,自己先后被两辆小轿车撞飞,造成颈椎严重受损、手指残疾。
为了只羊,值得吗?邓海平毫不后悔:“如果再遇见,我还会冲上去!”
近年来,随着生态文明建设深入人心,可可西里受到越来越多的社会关注。野生动物救助中心陆续开办起来,志愿加入保护行动的人也越来越多。
“白灵,快过来。”随着一声呼唤,一只 1 岁龄的雄性藏羚羊跑到巡山队员扎西桑周的身边,用长了小羊角的脑袋蹭蹭他的腿。
“我们是它们的‘奶爸。” 还没成家的“90 后”小伙儿扎西桑周抚摸着羊头,笑得开怀。
车子发动起来,又一次巡山就要开始。队员们把自己的生活必需品减了又减,又添上 20 箱牛奶。
“这些奶是为和羊群失散的幼仔准备的。”一说起喂养藏羚羊宝宝,扎西桑周兴奋不已,从专属奶瓶怎么用,到奶水温度怎么试,再到幼仔粪便怎么观察……
日夜兼程,爬冰卧雪,60 多名巡山队员时刻准备着出发。 “在可可西里,每个人都很渺小,但心里的志向跟昆仑山一样高!” 布周说。
◎ 来源 | 新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