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鸿
土生万物,万物归土。
躬身劳作的人,反复在生活里练习翻身,而真正翻一次身需要一辈子。收割完自己的生命,把天空和命运埋进泥土。
嘉善的土,广袤、平坦、肥沃。曾在农耕时代的火种里为稻粱谋,如今在工业园区的烟缕间为产业兴。
这一次翻身,看似几千年,实则一夜间。
太阳东升西落,时序五行并生。吴越厚土,腆起肚子,生长出另一种植物。猎猎招展的旗幡,盛开栋栋厂房,结出的果实叫电脑:金属叮当作响的光,木头迂回辗转的年轮,水流一往无前的荡漾,火星点燃深处的灵光……
这些电脑里快速生成、繁衍的事物,最终替代了人。人群闲下来,散居异处,袖手旁观。
金木水火,在嘉善的土里,氤氲着静谧的气息,萌发着蓬勃的生机。
似剑,从天空借来闪电。
如雷,在土里翻滚漫延。
从人群里走出的人,曾在石头里翻拣出金属。
而折身走回石头的金属,重新换了一副容颜。
当套筒环抱钢珠,靠润滑油旋转的轴承,把笨重的时代平移进人的生活。人群喘着粗气,拖着姓氏和族谱,翻过一个个年头。
直到变轻,变薄,变静。一种新的金属从脑子里出来,自己润滑自己,聚敛天地之气,独自在时空里运转。
摩擦与磨损,从机器转移到社会,转移至人体。翻新的思维从滚动到滑动,人群精简着機器,机器也精简着人。
认识,制造,创新,金属与人沿着认知的轴,承接着相互的依存与利用。直到人从劳动中剩余出来,像一架被废置的旧机器。
一个人,身后是一个隐形的时代,被安装上轴承,拖着金属变幻莫测的光,独自旋转。
一块金属,身体里藏着具体的人,捂着越来越薄的体温,加入到时光的合鸣。
木在土里恣肆生长的时候,还没有人。
从最先的人以木为工具,到现在的人普遍以木为门,安全的隐喻早大于安全本身。
人在门里,成为想要的自己。
而木门在自然状态下的破损,返潮,变形,常常歪曲着门的本义和形象,令人岌岌可危。
直到制作出新的木门。这些由木框、填充物、木皮组成的门,紧密牢固,美观耐用。
它们在程序里被制造出来,按照每个人的需求。门的个性得到彰显,门的定义得到扩延。
看得见一扇扇的门,却看不见木头。木去了哪里?哪里还会有一堂理直气壮的木门?
被机器处理好的木,再也不是思维里的木。
门里的人,等待门外的人敲门。而门外反复的敲门声,门里人却始终听不见。
从传统里走来的木匠,在机器人身边一转身,从此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