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国发
草原辽阔,才大有用武之地。
脱缰,意味着给它插上了一双腾飞的翅膀。
活在蹄上的马,一闪之间将风带走,顷刻便不见踪影。它的身后是一阵阵奔雷的声音,让我们听上去,内心就拥有一种长久的振奋。
深入浅出的脚印,平平仄仄地敲击出铜鼓之韵——
它虽一溜烟似的,却倾力镌刻生命的豪迈与坚定。
不只是苍茫,放下过往那些斑驳的记忆。一直向前,逞着匹夫之勇,以跨越的方式飞起来,它的梦属于远方之远。
它飞起来,让拴马桩旁的躺平者感到羞惭。
这是怎样的一匹马呢?拼尽全身的血气与胆识。激昂之中,唤醒了我的梦,它纵身一跃,于风的加速度中写下,一种蓬勃的启示与奋进的力量。
只是疾驰在曲折的前路上,有时也要学会拐弯,比如临近深谷的悬崖,它知道如何避险,知道如何在天地小的时候让自己的胸怀宽。
马已走远。我仿佛听见,长风浩荡,而它的蹄声,在我的血管里奔腾,经久不息。
它是茫茫的树林中胆怯的孩子。
无论如何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岁月如歌如诗,从小到大,它一直在繁茂的林间生活,悠悠然,飞来飞去,无休无止。
大自然也曾赋予它一万个生存的理由与希望的祷词。
它看见的是,山花烂漫或草木葱茏。
它心中只有热爱:温暖的阳光或皎洁的月色。一直相信风吹云散之后,天空依然晴朗,而当花开叶绿之际,大地依旧会呈现迷人的英姿。
可曾几何时,飞鸟的影子在密林中掠过,它隐约带来了一缕淡淡的忧思。那一片片洁白的羽毛纷纷零落,颤巍巍地,抖索着灵魂的繁枝。
因为林中响箭,隐藏于暗中、深不可测的弓箭,忽然冒犯地跃起:
惊吓抑或恐惧,是一种迷失。射向鸟之飞矢,狂飙般,稍纵即逝——
甚至来不及躲闪,便可能折翅,而黯然化作土地上的一粒粒沙石。
小鳥啁啾,它默默地忍住了曾经的伤痛。天色已晦,它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再次出现危险,它不得不设防:
弓箭的阴鸷,尤其是置身于黑暗的角落里,智慧的生存之道,切不能忽视。
秋深之后,丹顶鹤在天空的深处,便不再起舞。
起舞或不起舞,关键是看与谁相遇。
吃饱喝足的时候,它让主人大饱眼福,仙姿翩翩,灵性十足。春风得意之时,倘若放飞,它还可能会进一步亮翅,抬头,跃升,追逐,悠然自得,成为一名飞行健将,让长风托起它飘举的高度。
那时我听见,鹤鸣,声闻于天,且观其摘一朵白云,从主人殷切的期望中,趾高气扬地飞出。仿佛那寥廓的天空便属于它了。
振动的白羽,格外耀目,但一旦有陌生人在场,它则敛翼不展,偃旗息鼓,然后,让客人兴味索然,倍感心的疏离与万分的冷酷。
也许,舞与不舞是它选择的自由;不舞表明它的一种态度。
从舞到不舞,得到或失去,都无关紧要。风还会吹,水依然在流,上下其手,为他之在:奈何,谁又能知道鹤心中的苦?
舞是一种洒脱。
而不舞,是否就意味着无能与虚无?
一尾小鱼,搁浅于一条干车沟里。
一尾小鱼在自己的血与泪中,苟延残喘出一万种渴意。
它的腮,呼吸已经艰难。没有水,它不知道属于它的还有什么?
没有粼粼的波光和涟漪,没有青色的浮萍与水藻,也没有晶莹剔透的甘露。它渴,甚至连鳍尾也摇不动:一条干枯的阴影。
“真的要成鱼化石么?”它想。
它想的时候,那一潭远水解不了近渴,连梅子也不曾望。它沉浸不了,也潜泳不了,那样深的水色。
只是感到无比的渴,它隐约地听见,竭泽而渔者在岸畔哼起的一支歌。
一尾小鱼在干涸的车辙中呼救——
于庄子之道中,它发出最后的呼救:谁能相呴以湿,谁又能相濡以沫?
一尾小鱼已不再追忆,它曾是泉水中的一个存在。此时,它向死而生,毅然决然地,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