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彧
南方的小镇敲锣打鼓,迎接一场雪和一位滞留徽州的旅客。未名小河在冬日静静流淌,我望向西北归心似箭,落雪中北方与南方的界限逐渐模糊。
你的身体是一间年轻的瓦房,放置于千年古鎮,碎瓦的间隙被雪填充。我是行走的草原,用苍茫去吸吮永不枯竭的河水。我西北的小镇辽阔、干涸,所有的瓦片坚不可摧。
在这未名河边踱步——我要去融入这场雪。
古巷有诸多出口,它们彼此连接互相隐藏,浅薄的落雪覆盖了来时的路。我看到一块平地被抬高,高到接触到茫茫白雪。河岸悬崖上的雪,再不会消融。
我要寻找的人在徽州这场雪的尽头,她名字里有一只蝴蝶,在那些夜晚翩翩起舞。直到列车进入隧道,将我从梦境唤醒,我在夜里看雪,那些雪花朝着我飘来。我想写诗却失去了表达欲,漫长的隔离期里,我看着这场雪落入千家万户,然后消融……
关于这场夜雪的回忆不能写得太丰富,这会让明天的日出变得寂寥。
黄河途经甘都,把贫瘠的岸拐进母亲的村庄,碧绿的冰川融水涌入我沉默的童年。
那些沉闷的日子,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一个人坐在河岸边,望着对岸,捡起脚边的石子,扁的、宽的,投向彼岸。扩散的余波,在我的回忆里留下一圈圈涟漪。
偶尔我也会看到那个男孩,牵着洁白乖巧的羊群,像是牵着白云从河岸走过。他的名字只说了一遍,我起初记不住,如今也忘不掉,忘不掉他如何牧羊,如何驯服云与草场。
我还看到村口的少女在洗衣服,她专注于手掌流失的污渍,胸口摇曳的玉石时常反射一些碎光。我看到母亲少女时的身影,如今已是白发苍苍。
对岸有一座山,与我对视了十年。那赤红的山,总是被黄昏点燃。山顶巨大的石像,像一名盘坐的女子,轮廓分明,这是风万年的吻痕。
少年的我对着黄河大喊: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黄?谁知若干年后,在黄土高原求学的我亲眼看到黄河成为奔涌的黄色泥浆。
贵妃竹打碎了黄昏,去往管理学院的路上,洒下一地的斑驳。我低下身企图捡起一些碎波,明亮的碎波下坠,沉入荷池。
江城的蓝光闪蝶在这时上浮,吸吮我的、黄昏的碎影。这些靓丽的蝴蝶总是飘飞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淡淡的荧光在黄昏时最为明显。未必光芒万丈,但填充了斑驳碎影中的阴暗。
无数蜉蝣飞上路面,沿着池塘的波痕,铺满了蜉蝣的尸体。
蜉蝣忙碌了一天,黄昏宣告生命的终结,再一次被揉碎,用最后一次腾飞。
黄昏如在沙漠干涸的水滴,我仰望竹叶时,月亮被卡住。蓝蝶浮空时,我的影子下坠,从贵妃竹的间隙坠到池塘,坠到南湖,坠到两千公里外的故乡。
我白天再次路过,成群的贵妃竹高过我的头顶,身上的贵妃斑正是昨夜黄昏的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