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千万,千万莫把我看作杀人犯。把我看成杀人犯,那是抬举我。真的。莫看平时一头几百斤重的猪,我随便一刀就抹了,但杀人,不敢。真不敢。打死我也不敢。这辈子,除了跟猪过不去,我没跟任何人、任何动物结过怨。拿起屠刀,我可能是英雄,放下屠刀我就是狗熊。彻头彻尾的狗熊一个,不骗你们。莫看我长得五大三粗,胆子特别小,估计只有黄豆大。都是小时候吓的。小时候,我妈叫我去菜园扯大蒜——她从田里干活儿回来做晚饭,临时发现没大蒜,喊我去扯,天黑得看不见,我摸到园里,扯了两把,抬起身子准备离开,就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站着个人,也不是人,没有眼睛鼻子,就一个黑影,比夜还黑的黑影,我认出来,是前面屋场的,大人们叫她五嫂、铁蛋他妈,早几天集体挖岸,她被塌下来的泥石压死,昨天才埋上山。我当时被吓蒙了,一把丢了大蒜,没命地往家里跑,等我妈听完了再出来看,菜园里啥都没有。这以后,只要村里死人,我就能在晚上看见他们的鬼魂。我的胆子越来越小。夜里不敢单独出门。睡觉的时候,只睡里边。估计我爸就是看我胆小,打定主意,让我跟他学杀猪。先前他还说,这门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没啥出息,纯粹混口饭吃,到他这辈就打止,再不往下传,他要让我读书,一直读下去,读到城里的大学去,让我的手一辈子握笔,不握刀。发现我胆小后,他改了主意。城里死人多,鬼魂也多,要是让我进城,一准儿会被吓破胆。所以我初中一毕业,他不让我再读,一门心思跟他学杀猪,他想我手里拿了刀,有了杀气,妖魔鬼怪就会让路,就会怕我,不敢近我的身。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从此村里不管谁死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们的鬼魂,我爸的决策看来是对的。但我胆小的性格改不了,只有在杀猪的时候,内心才无恐无惧。我爸说,胆小也好,不会干出格的事,只要看不到鬼就行,因为鬼会吸掉你的阳气。
好,好,我说正题。我今天起得早,是想占个好案板。吸取上次的教训。上次赶场,因为去得晏,只剩下那个没人要的案板,你们不知道,那个案板真是鬼巧,任谁在那儿卖肉,硬是卖不动,上次我杀的猪不大,也就一百多斤肉,卖了大半天,场都散了几个小时,最后还剩下大半边肉,你们想想,这种大热天,当时不卖掉,肉就会变味、发臭,放冰箱也不行,所以上次我亏了老本。今天我接受教训,天一亮,就驮着肉去占位置,因为位置好,不到十点就卖光了,不然你们现在找我问话,我怕肉都没卖掉,我就不能一心一意配合你们。没办法,我得靠手上这把刀养家糊口。现在我无肉一身轻,所以跟你们七扯八扯,我不急,乐意奉陪。要是不出这事,恐怕你们还不会听我闲扯。也不会知道我打小就能够看到鬼。这个不是吹牛。我们村里的人都知道我有这个特异功能。鬼真的存在,不骗你们。一般人看不见而已,只有“火焰山”很低的人,才能看见。噢,对不起,又扯远了。在场上占好位置,我看时间还早,就拿了刀,穿过场后面的草坪,去草坪中央的水池磨刀,等到我磨完刀往回走,在草坪上,脚被绊了,差点倒下,一看,地上躺着个人,铁蛋,脖子被一件旧衣遮着,这家伙只怕又是晚上喝高了没回家,醉倒在草坪,他喝高了是常事,况且这种天气,晚上睡在草坪,比睡在家里舒服。你们在他身上发现了我的脚印?真的?我想起来了。当时我看他不动,以为他睡得很死,趁机踢了他几脚。脚尖生疼,像是踢着一块石头。我心里奇怪,就俯身摸了摸他的脉搏,才发现他已经没气了。当时心里还挺高兴,这家伙终于死了,我们可以安心过日子了。不瞒你们,我还拿刀在他衣服上抹了两下,擦掉刀上的水珠,没别的目的,他都已经死了,我何必还要再杀他两刀?何况我这刀,除了杀猪,没杀过任何别的东西,不敢。胆小的人就这样。擦干刀,我就走了。没想到要报案?没有。人都死了,报案有啥用?又不能让他死而复生。何况死的是铁蛋,这家伙早就该死!他死了,跟死了条狗又有啥区别?再说,他又没家人,死了用不着告诉谁,是不是?等到场上别的屠夫也来了,我才把消息告诉他们,他们都去看了现场。
说不恨他,那是假的。谁不恨他?这么个地痞流氓!有时真想拿屠刀宰了他,像宰头猪一样。你们不知道,每回赶场,把肉往案板上一摆,往往他是头一个出现在面前—— 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指定要那坨最好的肉,你得立马砍给他,而且还不能捎带筋骨,不能拖皮连碎,把肉砍好,再装好袋,袋子的提手还不得带油,还得笑嘻嘻地双手捧给他,不然有你好受的!稍不如意,他会将肉一把砸在你案上,拂袖而去。事后他怎么整你,你都想象不到。你睡觉醒来,发现自己满嘴的大粪,好好的猪肉,一摆上案板,就散发一股冲人的尿臊味,连闻着都恶心,谁还敢买了吃?明知道是他干下的坏事——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缺德?可你又没证据,你在明处,他在暗处,奈何得了他?镇上受他欺负的人只能哑巴吃黄连,打落的牙齿往肚里吞。现在他终于死了,谁不高兴?镇上很多人家放鞭炮庆贺。我开心是开心,没放鞭炮,人都死了,还费那个钱干吗?警官,真不是我杀的!不是不想杀他,是没这个胆量。是不划算。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一条烂命,太不值了吧?
警官,你早上没漱口吧?不是说你,是他,做笔录的这位辅警,你牙缝里有东西,黑芝麻,肯定是昨晚去十字街的芝麻饼店,吃了芝麻饼,是不,嘿嘿,我没猜错吧?那家店的芝麻饼真是好吃,县城里的人有时候都专门开车过来买。铁蛋每天要去拿几个吃,从没给过钱,嗐,全镇好像就是他的家,想吃谁的,就吃谁的,要拿谁的,就拿谁的,啥时给过錢呀?真他妈的!早死早超生,不过来世再不要变人来害人,要变就变个畜生!
有个情况我倒是忘了讲。听人说,鸡贩子老彭比我先一步看到铁蛋。卖完肉,在你们找我之前,我去找了鸡贩子老彭,他这么跟我说的……
不是我杀的。我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喉咙被割开,流着血。一群苍蝇叮在颈根上吃血。死相很难看。我在附近的地上找了件烂衬衣,盖在他颈根上。本想去派出所报案,怕他们还在睡觉,打搅他们休息,没去。反正人都死了。平时我很少去草坪。今天晦气,一大早去那儿,碰见个死人。我是去水池打水,给鸡吃。就这只鸡,你看,它是个冤孽,现在还没卖出去,肚子里像着了火,干得不行,不停地喝水。贩了十多年鸡,没见过这样的鸡。怪事。
死了好。老天有眼,终于把他收走了。以后卖鸡自在了。不用担心他来抓鸡。这么些年,他白吃我多少只鸡?每回来,没空手离开过。给小的还不要,偏要抓大的,抓老的,抓得我心疼。不给他,就捣蛋。他这人你知道的,心狠,啥都做得出。有回放老鼠藥,把我一笼鸡全药死了。还有一回,他在鸡屋里放了条蟒蛇,活活地将鸡一只只吞下去,早上我老婆进去给鸡喂食,吓得魂都飞了,大病一场,从此身体垮了,天气稍微一冷,全身骨头如同散架般又酸又痛,一年四季离不开药罐子,辛辛苦苦贩鸡挣的钱,全掉进药罐子里。你说气人不气人?他要是只鸡,是只鸭,早就一刀结果了他。真巴不得是我杀的。
我老婆比我还恨。见不得他。一见到他就气得全身发抖。有回他在场上抓了我一只鸡,没油炒,来我家里弄油,知道我们家刚打了茶油,说用新鲜茶油炒鸡,味道好,我老婆回答他,好,我去给你拿。她去灶下拿来的不是茶油,是两把菜刀,一手一把,瞪着眼睛冲他说,给你,给你,两把菜刀轮番朝他劈过去,他躲闪开,笑嘻嘻地跑掉了。他走了半天,我老婆还握着菜刀,坐在凳子上喘粗气。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砍死你这只瘟鸡子!砍死你个瘟鸡子!抢了我们家的鸡不算,又来我们家要茶油炒鸡吃,世界上居然还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吃了你烂肠烂肺!吃了你七窍出血!要我们家出鸡又出油,干脆再出个嘴巴,帮你把鸡吃掉,吃完把屎拉在碗里,直接端屎给你吃!你个瘟鸡子,来吃屎吧!我老婆骂完这句,噗的一声,兀自笑了。这么一笑,把理智笑了回来。把两把菜刀放回灶下。接下来,她做了一件事。
她给镇上的媒婆送了只鸡。请媒婆去给铁蛋说媒。把她娘家那个寡妇说给他。我岳母娘村里的那个寡妇,跟铁蛋差不多年纪。脾气好,长得耐看,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现在年纪大了,一点不显老,看不出实际年龄。嫁过三次人。第一次嫁了个赤脚医生,嫁过去第五年,男人半夜出急诊,骑自行车没看清路,骑到渠道里,淹死了。第二次嫁了个窑工,两年不到,窑里塌方,男人被砸死。第三次是嫁在我岳母娘村子,嫁了个跛子。跛子人聪明,没读过什么书,会修电器,方圆几里,谁家电器坏了都爱找他,因为是个跛子,一直没讨老婆,跛子会过日子,修电器赚的钱存着,所以她嫁过去后,田里土里的活儿不用干,家里缺啥去镇上买就是,跛子疼她疼得不行,跟着跛子享清福。嫁过去的第三年,跛子给人修空调室外机,从四楼摔下来,当场摔死。打那以后,再没有男人敢娶她。都说她命里克夫。我老婆要把她说给铁蛋,用意很明显。媒婆本来不太情愿,把这个缺德鬼说给别人,那不是害别人吗?媒婆对铁蛋也是怀恨在心,早两年她养过一群鹅,到头来自己没吃一只,全被铁蛋偷吃了。我老婆把意图告诉她后,她点头答应。跑去给双方牵线。事情比料想中顺利。铁蛋根本不信这个邪,他乐得白捡个老婆。女方了解到男方的一些底细,但她退一步想,有个男人总比没有的好。嫁过来后,我老婆削尖耳朵,只想听到铁蛋意外身亡的消息,等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等着,直到第二年腊月,消息终于等来了,不是铁蛋死了,是他老婆死了。晚上她用电烤炉烤衣服,睡觉时忘了关火,半夜里房子烧着了,把她烧死了。那晚铁蛋不在家,在外面喝酒。
我老婆很后悔,当初不该叫媒婆去说媒。不嫁给铁蛋,她就不会被烧死。以后每天早上,她起来的头一桩事就是点一炷香,朝天拜三拜,说,老天开眼吧,快把这个瘟鸡子收走。现在终于应验了。
从草坪打水回来,肚子有点饿,我去十字街买芝麻饼,当早餐。饼铺老板阿丙才开铺门,叫我先坐会儿,说芝麻饼还没熟,还在烤箱里烤。饼铺晚上营业到很晚,早上开门开得晏,我去得早,往日这个时候兴许还没开门,今天算早的,店里只我一个顾客。阿丙给我泡了杯热茶,他端着个茶杯坐我对面。我告诉他,铁蛋死了,被人杀死在场后面的草坪上。他问我怎么晓得的,我说刚去草坪打水看见的,他说他比我先晓得。接下来,他对我说了一番话……
我晓得是哪个杀了他。我亲眼看到了。目前为止,恐怕只有我一个人晓得。打草坪回来后,忙着店里的事,没跟哪个讲,连我爱人也没讲,她在睡觉,昨晚她最后一个睡,睡得晚,不想喊醒她,等她起来后再告诉她,本来以为她会是第二个晓得的人,你来了,先讲给你听,你就成了第二个晓得的人。
我睡觉睡得死,打雷放炮都吵不醒我。就怕狗叫。狗一叫,睡得再沉,我也会睁眼醒来。在所有动物里,其实我最不怕的就是狗。我对动物本能地厌恶,平日见到鸡呀鸭呀,老鼠呀野猫呀,打心眼里会反胃,单只喜欢狗。好像狗天生是我的好朋友。我爱人还总是笑话我,当初干吗不跟狗结婚呀?讨一条母狗做老婆,想下崽就下崽,生多少崽都没人管你,多好啊。你看看,我爱人就喜欢开这样低级的玩笑。人可以喜欢狗,但怎么可能跟狗结婚呢?真跟狗结婚了,全镇的人还不都看笑话,是吧?
我是觉得,狗最有灵性,最通人性,对主人也特别忠诚。你看我喂过的那条狗,跟我亲得不得了。一天到晚,老跟在我屁股后面跑。我去别人家送饼,别人家的狗要是冲我吠叫,冲过来咬人,它会挡在我面前,对它们凶得要死,那副要拼命的样子,把它们吓得退老远。有时候下雨路烂,它生怕我没留神一脚踩进烂泥里,它跑到我前面去,挡在烂泥前,给我提个醒。有时走夜路,忘了带手电筒,它在前面给我带路,翘着尾巴,不断地摆动,好像雨刮器一样,我只管跟着它的尾巴走就行。要是出远门,不能带上它,它就一直在店铺外面望着,大老远看见我的身影,立马箭一般射过来,这家伙扑在我身上,几乎要把我从头舔到脚。怪不得我爱人要笑话我。
只有在下崽后,它才不会像个跟屁虫。它天天守着它的崽,生怕它们受伤害。一旦有人靠近,它就龇牙咧嘴,一顿狂吠,样子很凶。它每年下一窝崽,一窝四五只,最多的一窝下过八只。尽管它警惕性高,严加防范,每窝还是会损失两三只。被人偷去吃了。没看见哪个偷的。可除了铁蛋,还能有哪个?铁蛋白天来店里拿芝麻饼,随身带着一根长棍,就是用来对付我们家狗的。因为每回一见他来,狗就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张大嘴巴,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铁蛋挥舞着棍子,下手又快又狠。狗没伤到他,他倒是有两回伤到了狗,把狗的前腿打跛了。要不是我在场制止,狗指不定被他活活打死了。
这人太坏。你每天来吃几个饼,我可以不计较,可以容忍,但你还吃我的狗崽,还打伤我的狗娘,太欺负人。老话说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所以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吞不下。我開始训练狗娘。先教它怎样躲避棍子。我拿着一根长棍,模仿铁蛋那样打它。起初它感到委屈,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不躲,也不反抗,任我打,我跟它做了具体解释后,它明白了我的意思,配合着我,慢慢学会了怎样避开棍子。我们之间的交流没有太多障碍。感觉我能听懂狗语,它也能听懂人语。这招掌握后,再教它第二招。趁铁蛋不在家,我去了趟他村里,给一个小孩两斤芝麻饼,让他溜到铁蛋家,弄来一条铁蛋穿过的裤子。狗娘从裤子上闻出了铁蛋的味,抓住裤子一顿撕咬。我教会它,只咬裤子中间、膝盖处,狠狠地咬,咬住不松劲,直到把膝盖骨咬碎。它把两个膝盖处咬出两个大洞来。本来想弄件铁蛋的上衣来训练,教它直接咬领子,一口咬断他的脖子。想想还是放弃了。不是心软,是没有把握。除非铁蛋是躺着的。他要是站着,狗得直起身子才够得着它的脖子,这个动作难度系数太高。搞不好,狗反倒会被铁蛋掐死。让狗去咬膝盖,只要不出意外,胜算很大。把他的两个膝盖咬碎,铁蛋以后只能待在家,要出门得坐轮椅。再想打劫别人,很难。这主意,也许有点狠,但你问问全镇的人,问问你自己,哪个不希望他这样呢?
将狗训练好后,只等铁蛋上门。铁蛋破例地好几天没过来,仿佛有预知。后来才晓得,他发高烧,在家躺了几天没出门。等他高烧退了,再来店里吃芝麻饼时,狗不见了踪影。不过,错过今天,还有明天,机会多。不承想,机会再也没了。狗死了。死在派出所旁边的洼地里。它死后我才明白,为啥那天铁蛋来没带棍子,为啥他脸上挂着得意。
狗是被他打死的。
狗娘看铁蛋几天没来,以为他那天也不会来,跑去派出所院子找它的老相好,黄毛牯狗,黄毛牯狗领它来洼地后,两个纠缠在一起。铁蛋去十字街,从派出所经过,狗娘闻到了他的味道,本能地吠叫起来,它要是不叫,铁蛋注意不到它,铁蛋听出了它的叫声,拿着棍子,顺着叫声走过来,看见两条狗在做那个事,他觉得这个时机太好了。他举起棍子,把狗娘往死里打。狗娘和黄毛牯狗拼命抵抗,由于它们身子连在一块,脑袋反着方向,互相牵扯和羁绊,根本无法合力对付铁蛋,只能是被动地挨打。铁蛋的棍子一下下落在狗娘的腰身上,把它的脊梁骨打断,身子打趴后,又连打它的脑袋,直到把脑髓打喷才歇住。黄毛牯狗的身子从狗娘身后拔开。它在替狗娘抵挡棍子中挨了多下打,也受了伤,不能对铁蛋进行反击,只得匆匆逃离。现场找到了那根棍子。那根用茶籽树干削成的长棍断成两截。棍子上满是血痕。
狗娘死后,我晚上睡觉,梦里老听到它在叫。一听到就醒了。今天快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又听见它在叫。醒来后,叫声还在。从场上那边传来。又不像是它的声音。叫得有点怪异。我心里好奇。起床穿衣,出了店铺,往场上走。来到草坪后,叫声没了。隐隐望见,水池边有个影子在动。走过去一看,是条狗,黄毛牯狗,正对着地上在做啥。地上躺着个人。我认出来,是铁蛋。没动静,应该是睡着了。黄毛牯狗的嘴,在他的脖子上蹭来蹭去。我以为它在咬他。细看,不是。它嘴上有一道亮光。是把刀。大小像水果刀。它在用刀子割他的脖子。
直到他死了,它走了,我仍旧待在原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现在我的脑子,还在犯迷糊。它怎么可能用刀子杀他呢?一条狗,用刀子杀人,你见过吗?哪个见过?哪个也没见过。狗只会用嘴杀人的。开始还听到它的叫声,证明那时它嘴里并没有叼刀子。那刀子又是从哪儿来的?临时从地上捡的?起初它准备用嘴咬死他,后来改变主意,用刀子结果他?它这么做目的何在?嫁祸于人?未必它不是一条成精的狗?
反正我搞不懂。
反正铁蛋死了。
死了就好。死了,大伙的生活就安宁了。饼熟了,要几个?多给你两个,带回家给你爱人吃,不用给钱。说了不用的。好走。对了,还有个细节忘了讲,黄毛牯狗临走时,抬头望了望我,朝我张张嘴,低声叫着,它像在跟我说:
老兄,我给狗娘报仇了。
警官,说这么久,肚子都说瘪了。现在几点?下午两点多啦?我还没吃午饭呢。有啥东西给我填填肚子不?噢,我身上有个红薯,生的,你们看,还有泥巴呢。今年种的红薯,种有问题,好吃是好吃,皮太硬太涩,辅警同志,刚看见你裤袋里好像放了把水果刀,能不能借我削下薯皮?嗬,真的有,我没看错,谢谢……还给你,刀好快的。咔嚓,咔嚓,饿了吃啥都香。这红薯要是煮熟吃,又粉又甜,你们喜欢吃不?喜欢的话,我改天送一筐过来,给你们尝尝。警官,请问厕所在哪儿……哇,哇,哇哇……他娘的,白吃了!
责任编辑 张烁 张凡羽
【作者简介】吴刘维,复姓,湖南攸县人,湖南省社科院职员,中国作协会员,中短篇小说发表于《小说月报·原创版》《长江文艺》《作品》《江南》《萌芽》《湖南文学》《芙蓉》等刊,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等刊物转载并收入年度选本,发表和出版长篇小说《午夜课》《绝望游戏》、短篇小说集《小城有家羊肉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