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成文,史 悦
(1. 华中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2. 国防科技大学 信息通信学院,湖北 武汉 430035)
历代地方志之修纂,尤重艺文。作为古典文学研究的“非经典文献”,①张廷银:《古代文学史研究的非经典文献——从地方志、族谱和佚名评注说起》,《文学遗产》2008 年第3 期。地方志对于历代诗文总集辑佚、辨伪及地域文学、家族文学等的研究,具有重要价值。近检嘉靖以来所修各《南康县志》之《艺文志》,发现所收宋元文章颇可补《全宋文》《全元文》之失。
自明嘉靖以来,《南康县志》递有重修,各本《艺文志》所录宋、元文章互有异同。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刻本《南康县志》卷十一《艺文志》录宋、元文7 篇,分别为(宋)郑霖《南康新建县治记》、(宋)戴翼《南康县筑城记》、(宋)陈廷杰《南康县官题名记》、(元)王元渤《南康鼓楼上梁文》、(元)艾幼玉《南康县学重修大成殿记》、(元)张知止《南康县学重修庙学记》、(元)王南叔《南康县儒学复田修造记》。②[明]刘昭文纂修:《南康县志》卷十一,赣州市南康区地方志办公室据明嘉靖三十四年刻本影印,2016 年。清康熙二十二年(1684)刻本《南康县志》卷十四《艺文志》录宋、元文10 篇,较嘉靖志多出(宋)《度宗皇帝颁南康<字民铭>》(咸淳六年)、(宋)赵若潨《符颁御制<字民铭>谢表》、(宋)赵若潨《<字民铭>石刻跋》(原书无题,据同治《南康县志》补)3 篇。③[清]申毓来掌修,宋玉朗纂修:《南康县志》卷十四,《稀见中国地方志汇刊》第31 册,北京:中国书店,1992 年。清乾隆十八年(1753)刊本《南康县志》卷十三《艺文志》录宋、元文11 篇,较康熙志多出(宋)杨时《代虔守荐阳孝本状》1 篇。④[清]邓兰等修,陈之兰等纂:《南康县志》卷十三,赣州市南康区地方志办公室据清乾隆十八年刊本影印,2018 年。清道光三年(1823)刻本《南康县志》卷十五《艺文志》“记”类录宋元文9 篇,卷十七“序”类录宋文1 篇,卷十八“艺文杂体”类录元文1 篇,共11 篇,与乾隆志篇目相同,但分卷稍异。⑤[清]刘绳武、王雅南掌修:《南康县志》卷十五至卷十八,赣州市南康区地方志办公室据清道光三年刊本影印,2020 年。清同治十一年(1872)刊本《南康县志》卷九《艺文志》录宋元文12 篇,较乾隆志、道光志多出(宋)苏轼《阳玉岩像赞》1 篇。①[清]沈恩华等修,卢鼎峋等纂:《南康县志》卷九,赣州市南康区地方志办公室据清同治十一年刊本影印,2019 年。民国二十五年(1936)《南康县志》卷九《艺文志》“奏议类”录宋文1 篇,“碑记类”录宋元文5 篇,“颂赞类”录宋文1 篇,“祷祭类”录元文1 篇,共8 篇,不录(宋)《度宗皇帝颁南康<字民铭>》、(宋)赵若潨《符颁御制<字民铭>谢表》、(宋)赵若潨《<字民铭>石刻跋》、(元)王南叔《南康县儒学复田修造记》等4 篇。②民国二十五年刊本《南康县志》卷九,赣州市南康区地方志办公室据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刊本影印,2018 年。
将各志所收宋元文与《全宋文》《全元文》相比照,我们发现,康熙、乾隆、道光、同治四志所收《度宗皇帝颁南康县<字民铭>》,《全宋文》两收,分别列于宋理宗、宋度宗名下。四志所收赵若潨《符颁御制<字民铭>谢表》及跋,各本所收陈廷杰《南康县官题名记》,《全宋文》失收。各本所收王元渤《南康鼓楼上梁文》,《全宋文》《全元文》两收,分别列于“王洋”“王元渤”名下。以各本《南康县志》为基础,结合相关史料,我们可以较好地解决上述问题。
康熙《南康县志》卷十四《艺文志》首录《度宗皇帝颁南康<字民铭>(咸淳六年)》,乾隆、道光、同治诸志沿之。铭云:“蒞事必公,抚民必惠。迩者有训,亦既切至。咨尔令长,守以勿坠。宣朕实意,斯为愷悌。”③[清]申毓来掌修,宋玉朗纂修:《南康县志》卷十四,《稀见中国地方志汇刊》第31 册,北京:中国书店,1992年,第398 页。按,《全宋文》卷七九八一宋理宗名下,据《咸淳临安志》卷四辑录《字民铭》一首,正文与上引铭文完全相同;④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345 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年,第413 页,第413 页。卷八三三〇宋度宗名下,据《咸淳临安志》卷四二、《景定严州续志》卷五等辑录《字民铭》一首,除末句“愷悌”改为“岂悌”外,文字全同。⑤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359 册,第424 页,第424 页。以上三篇《字民铭》,显然是同一篇作品。《全宋文》既列理宗名下,又列度宗名下,必定有误。另一篇《牧民铭》也存在同样问题。《全宋文》卷七九八一宋理宗名下,据《咸淳临安志》辑录《牧民铭》一首云:“天生丞民,皆吾同胞。痛痒切身,勿瘠民膏。凡而戚欣,系命尔曹。惟既厥心,毋惮尔劳。谬以千里,根于差毫。”⑥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345 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年,第413 页,第413 页。《全宋文》卷八三三〇宋度宗名下,亦据《咸淳临安志》辑录《牧民铭》一首,除“烝”作“丞”,“欣”作“忻”外,文字与此全同,⑦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359 册,第424 页,第424 页。显然也是同一篇作品。
检《咸淳临安志》,卷四《行在所录》之“枢密院……都堂,堂上列诏令、御制、御书石刻”⑧[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四,《宋元方志丛刊》第4 册,北京:中华书局,1990 年,第3379 页,第3394 页,第3394 页。,以下分别列高宗皇帝、孝宗皇帝、宁宗皇帝、理宗皇帝、今上皇帝等五位皇帝的“诏令、御制、御书石刻”。其中,在“理宗皇帝”下,列《(淳祐十一年)赐丞相谢方叔等》《(淳祐十二年)戒饬侥幸姑息之弊》《(宝祐四年十二月)录用勋裔戒饬赃吏》《(景定二年正月)殿最监司郡守劾贪》《训廉铭》《谨刑铭》等六篇,并无《字民铭》《牧民铭》。在“今上皇帝”下,列《(咸淳元年正月)诏谕群臣》《牧民训》《字民训》《牧民铭》《字民铭》等五篇。其中,《字民铭》正文后载:“右,《字民铭》,太傅、平章军国重事、魏国公、臣贾似道等恭书。”⑨[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四,《宋元方志丛刊》第4 册,北京:中华书局,1990 年,第3379 页,第3394 页,第3394 页。以下附贾似道文二则,其中有云:“乃咸淳六年正月丙寅,御制《牧民》、《字民》二训,扬于王庭,下之方国,亦既深切著明。越八月壬午,内出二铭,约文敷畅,重巽以申。盖圣情发中,无一念不在民。诏书数下,无一事不为民。二训方新,而清燕之暇,复制二铭,以示臣等,明谟丕律,稽之三圣而同符,德洋恩普,放之四海而皆准。大哉王言,一哉王心。臣等不胜大愿宣昭圣制颁示宇内,使郡县长吏乃一德一心,对扬天子之丕显休命,以长我王国御笔。”⑩[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四,《宋元方志丛刊》第4 册,北京:中华书局,1990 年,第3379 页,第3394 页,第3394 页。咸淳为度宗年号,则御制《牧民》《字民》二铭者,应为宋度宗而非宋理宗。又,《咸淳临安志》卷四十二“御制”门,列太宗皇帝、真宗皇帝、仁宗皇帝、高宗皇帝、孝宗皇帝、宁宗皇帝、理宗皇帝、今上皇帝“御制”各若干首,其中“理宗皇帝”名下无此二铭,“今上皇帝”名下列有《牧民训》《字民训》《牧民铭》《字民铭》。《字民铭》下附主持修纂者、守臣潜说友跋语:“臣恭惟皇帝陛下,茂德上仁,洽于烝庶。诏书数下,犹惧吏不究宣。乃作为宝训,猷告尔大都小伯,是牧是字,钦厥攸司。亦既垂日星而流风霆矣。天道至教,变化无穷。且制二铭,以申巽命。”①[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四十二,《宋元方志丛刊》第4 册,第3742 页。潜说友度宗年间主持修纂《咸淳临安志》,跋语中的“皇帝陛下”当然是度宗而非理宗。结合上述史料,我们可以准确判定,《字民铭》《牧民铭》,是度宗皇帝所制。《全宋文》列于宋理宗名下,应该是翻检《咸淳临安志》时,漏看了“理宗皇帝”后面的“今上皇帝”四字,从而把宋度宗皇帝的两篇铭文,误置于宋理宗名下。
按,“字民”二字,始见于《逸周书·本典》“字民之道,礼乐所生”②黄怀信、张懋镕、田旭东撰,黄怀信修订,李学勤审定:《逸周书汇校集注》卷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752 页。。《魏书·袁翻传》云:“后议选边戍事,翻议曰:‘……或值秽德凡人,或遇贪家恶子,不识字民温恤之方,唯知重役残忍之法’”③[北齐]魏收:《魏书》卷六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74 年,第1538-1539 页。。《隋书·经籍志二》云:“君臣忠义之节,经国字民之务,盖亦勤矣。”④[唐]魏征等:《隋书》卷三十三,北京:中华书局,2019 年,第1092 页。字民意为抚治、管理百姓。《唐会要》卷六十九“县令”载:“(元和)十一年九月,中书门下奏:每举荐县令,字民之官,从官所重,遂许论荐,冀得循良。”⑤[宋]王溥:《唐会要》卷六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55 年,第1220 页。《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十二载:“(太宗太平兴国六年正月)乙巳,诏曰:‘百里之长,字民之要官也。今县邑广而阙员多。’”⑥[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十二,北京:中华书局,2004 年,第488 页。由此可见,唐宋以来,以“字民之官”或“字民官”为县令或郡守,而以“字民”为州县长吏之职分。按,《宋史·理宗本纪》载:“(宝祐四年三月)丙辰,帝制《字民训》,赐改秩亲民官。”⑦[元]脱脱等:《宋史》卷四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77 年,第857 页。据此,则宋理宗曾于宝祐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制《字民训》一篇,赐给当日改秩升迁的州县亲民之官。这篇文章,《宋史》不载,《玉海》《宋史全文》等有收录,《全宋文》据以辑录,其文如下:“尔等服劳州县,始获脱选通籍,信难矣,而学制为尤难。其律己必廉,否则墨;其养民必惠,否则暴;其听讼必公,否则私;其涖事必勤,否则怠。往即乃封,祗若予训。邑有善状,朝彻夕闻,表用有先朝故典在。昔子路治蒲为难,夫子诲之以恭、宽、温、恕之理,三年而政成。朕之言,夫子之遗意,听之毋忽。”⑧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345 册,第414 页。据此,则宋理宗对于直接抚治、管理百姓的州县长吏,高度重视,亲制《字民训》以训诫勉谕之。宋度宗继承理宗遗烈,于咸淳六年制《字民》《牧民》二训,又制《字民》《牧民》二铭,贾似道等借此揄扬度宗皇帝爱民、为民之心,书二铭以颁赐天下,“扬于王庭,下之方国”。这也就是《咸淳临安志》《景定严州续志》《南康县志》《永州县志》等地方志纷纷载录此二铭(或二者之一)的原因。《全宋文》收录宋度宗《字民铭》时,误植宋理宗名下。倘编者能够采及各本《南康县志》,并稍加考辨,则此疏失自可避免。
既辨《南康县志》所录《字民铭》确系宋度宗所制,则当御制铭文颁赐南康,地方长官依例撰表以谢。清代所修四部《南康县志》于度宗《字民铭》后,均录赵若潨《符颁御制字民铭谢表》一篇,跋一篇。此二文《全宋文》失收,应据《南康县志》以补。其文如下:
符颁御制《字民铭》谢表
伏以天语谆勤,实切子民之念。云章炳焕,式增南国之荣。千载幸逢,一同胥庆。惶惧惶惧,顿首顿首。恭惟皇帝陛下,忧勤图治,恻怛爱人,四方无虞,以宁式化,厥训千室,使为之宰,不知其仁,肆发玉音,诞形奎画,以致风行之令,旁周斗大之区,迩暂护形于铜章,载祗承于纶命,刊之翠琬,永佩三十二字之铭,厚我苍生,茂衍亿万斯年之历。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①[清]申毓来掌修,宋玉朗纂修:《南康县志》卷十四,《稀见中国地方志汇刊》第31 册,第398 页。
《字民铭》石刻跋
臣洪惟我朝以仁立国,艺祖皇帝,抚养百姓之誓。天地鬼神,实式临之。列圣相承,克至于今日。休乃咸淳庚午,皇帝践祚之七年也,《字民》有训,记之以《铭》,“必公必惠”之言,昭于星日。百里生灵,莫不欢呼鼓舞。臣若潨叨护邑篆,祗奉宸纶,谨率僚属百拜,对扬休命。臣窃念,令于民,最亲者也,一日必葺,臣不敢以暂摄辞,谨勒坚珉,朝夕观省,庶无负君父爱民之实意。②[清]申毓来掌修,宋玉朗纂修:《南康县志》卷十四,《稀见中国地方志汇刊》第31 册,第398 页。
《谢表》及《跋》既为度宗皇帝所颁《字民铭》而作,且诸多语词与贾似道等所进表状相合,则此二文必为南宋人所作。据《跋》中“咸淳庚午,皇帝践祚之七年”,可知朝廷向南康县颁赐度宗《字民铭》的时间在度宗咸淳七年(度宗撰《字民铭》之次年)。《谢表》及《跋》的作者赵若潨生平无考,据《跋》中“臣窃念,令于民,最亲者也,一日必葺,臣不敢以暂摄辞,谨勒坚珉”等语,可知咸淳七年赵若潨暂摄南康县令,并将此铭刻石。诸《南康县志》“秩官”门未列入赵若潨权摄南康县令之事,可据以补。
又,嘉靖以来诸《南康县志》,均录有陈廷杰《南康县官题名记》一篇。记云:
郡县之署壁皆有记,而南康独阙焉。岂以疆理之大,事务之夥,为之长者,倥偬引日,不暇及耶!抑亦尝有之,罹兵火之厄而遂废也。皇朝景祐初,陈公升之以进士中甲科,小试是邑,为治有体,民至今称之。幸有建学、营庙、署位于梁,仅可稽其岁月。若夫前后相承,岂无善政,访诸故老,能道其时而忘其人,或得其人之姓而失其名,甚可惜也。予以庚午夏,怀铜章来承凋弊之余,虽悉心抚字,曾不见效,祗以自愧。今将及瓜而去矣,念欲补壁记之阙,求之故籍,则建炎以前,沦于灰烬,无有存者。乃继自绍兴改元赵公瑾以来次第之,庶几后之君子有所考焉。若邑得名与夫风俗之美、物产之宜,有《图经》所载,兹不复序云。③[明]刘昭文纂修:《南康县志》卷十一,赣州市南康区地方志办公室据明嘉靖三十四年刻本影印,2016 年,第93 页。
陈廷杰,前人无考。嘉靖《南康县志》卷五《职官》“知县”载:“陈廷杰,绍兴二十二年任”④[明]刘昭文纂修:《南康县志》卷五,赣州市南康区地方志办公室据明嘉靖三十四年刻本影印,2016 年,第52 页。,各本皆同。不过,据《南康县官题名记》,陈廷杰“庚午夏”到任南康县令,庚午为绍兴二十年,则县志所载陈廷杰绍兴二十二年任南康县令,不确。陈廷杰到任后,“悉心抚字”,在即将离任(“今将及瓜而去矣”)之际,补绍兴以来县令题名于县署之壁,并撰写了这篇《题名记》。《全宋文》虽然间有采及同治《南康县志》,但漏收其人其文,应据各本《南康县志》补入。
兹录《南康鼓楼上梁文》如下:
官府升平,重见规模之整顿;谯楼鼎建,共闻更点之分明。事系观瞻,人胥鼓舞。睠惟南埜小邑,实据西江上流。衣冠文物之名区,财赋舟车之都会。四卫川麓,涌为翠浪,流作玉虹;万户农桑,翻尽黄云,缫成白雪。地灵所属,人杰尤多。诗书接周濂溪、张横渠道学之源流;人物经苏翰林、陆学士名公之题品。九经堂有凤毛九子,簪缨代代流芳;八桂树应鹗荐八人,旗铃举举奏捷。崧降衮衣之上相,胪传金榜之亚魁。较以他邦,盛哉兹邑。况驭宇据浮龟之势,而鼓楼真气象之雄。奈邻凶妄肆鸱张,致旧观转为乌有。物无终晦,有废则有兴;时既再来,不容于不举。翕若众工之集,依然百尺之高。吏民观听之如初,诏令颁宣之有地。历历山城更漏永,敢侈萍乡是好官员;沉沉村落鼓桴息,要使洛阳全无寇盗。虹梁上举,燕贺前陈:
上梁东,独秀峰前杲日红。江谷穷阴皆铄退,苍生尽在照临中。
上梁西,西山一塔与云齐。顶头谁挽天河水,尽洗兵尘无点飞。
上梁南,章江之水碧于蓝。太守一从今去后,朝天愿早入台三。
上梁北,九日山墟寄佳迹。百年之运一番新,此后岂无公衮出。
上梁上,头边听得天鸡唱。诸贤攀桂不须梯,此去蟾宫无几丈。
上梁下,万顷桑麻夹禾稼。十朝一雨五日风,岁岁丰登乐闲暇。
伏愿上梁之后,朝清道泰,时和岁丰。公庭惟一日两衙,邻境无四郊多垒。日常漏永,千室鸣弦;夜静更明,五乡奠枕。水火盗贼之无作,士农工商之相安。欢声所在一同,好事于今沓至。一琴对一鹤,不妨旁人笑马骨之高;双剑夹双鱼,且为此邦应龙图之谶。时熙帝载,敬亮天工。(同治《南康县志》卷九,同治十年刊本)①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177 册,第216 页。
据文中“官府升平,重见规模之整顿”、“奈邻凶妄肆鸱张,致旧观转为乌有”、“沉沉村落鼓桴息,要使洛阳全无寇盗”、“顶头谁挽天河水,尽洗兵尘无点飞”等句,知文中所述南康鼓楼之重创,有战乱时代的背景,彼时“洛阳”(中原)地区被占领,战争烽火尚未全息。又据文中“诗书接周濂溪、张横渠道学之源流;人物经苏翰林、陆学士之题品”、“百年之运一番新,此后岂无公衮出”等句,可知作者对于宋朝江山、人物有着很明确的认同。又,“太守一从今去后,朝天愿早入台三”两句,表达的是当地最高行政长官将来能够入朝为相的意思,是一种恭维、祝愿之辞。也就是说,这篇上梁文应该是南宋前期的作品,文章作者“王元渤”应该是宋人而不可能是元人。
按,周必大《王元勃洋右史文集序》云:②《东牟集》卷首所录《周必大原序》云:“公讳洋,字元渤”,据此,则题中“王元勃”应为“王元渤”。参[宋]王洋:《东牟集》,《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32 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第297 页。“文章以学为车,以气为驭。车不攻,积中固败矣;气不盛,吾何以行之哉?东牟王公之文,吾能言之,……晚守鄱阳,洪忠宣适获罪于秦,无敢过其居者,公独修舍盖故事,坐是罢郡。方势利之门大辟,既不闯焉,又从而偭之,其气何如哉!故因论公文章渊源而以二事实之,庶几来者有考焉,公讳洋,字元勃。宣和末登甲科。绍兴初以右史赞善,尝命直徽猷阁,历典三郡,所至有异等效云。淳熙元年十月一日。”③[宋]周必大:《文忠集》卷二十,《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47 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第210 页。又,陈骙《南宋馆阁录》卷八载:“王洋,字元渤,山阳人,沈晦榜进士及第。二年正月除,五月为吏部员外郎。”④[宋]陈骙、佚名撰,张富祥点校:《南宋馆阁录 续录》卷八,北京:中华书局,1998 年,第110 页。《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五十六载:“(绍兴十七年五月)己巳,……直徽猷阁王洋知饶州。”⑤[宋]李心传编撰,胡坤点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五十六,北京:中华书局,2013 年,第2960 页。“(绍兴二十三年十二月)庚辰,……直徽猷阁、主管台州崇道观王洋卒。”⑥[宋]李心传编撰,胡坤点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六十五,第3146 页。《宋会要辑稿·职官(六一)》载:“(高宗绍兴)十年七月十七日,权发遣吉州王洋言:‘与知虔州梁扬祖因公事所见不同,遇有监司行下两州互勘公事,必相回避。今扬祖充本路安抚使,乞回避。’诏王(祥)〔洋〕与知邵武。”⑦刘琳、刁忠民、舒大刚、尹波等校点:《宋会要辑稿》《职官六一》之四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4715 页。清乾隆本《江南通志》卷一百四十三《人物志》载:“王洋,字元渤,资深子。中宣和六年甲科,历典三郡,俱有政绩,晚守鄱阳。洪皓北使归以忤秦桧,人无敢过其居,洋独为修舍坐免。有文集,周必大为序。”①[清]赵宏恩等监修,黄之雋等编纂:《江南通志》卷一百四十三,《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11 册,第190 页。王洋《东牟集》卷首载:“《东牟集》十四卷,宋王洋撰,洋字元渤,山阳人。以省试第二名中宣和六年甲科。绍兴初累官起居舍人,知制诰,直徽猷阁,历典三郡。其事迹不见于《宋史》,惟周必大所作集序略纪其行履大概。”②[宋]王洋:《东牟集》提要,《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32 册,第297 页。根据以上材料,可知王洋为宋南渡时期人,字元渤,绍兴十年至十九年,曾先后知吉州、邵武、饶州,绍兴二十三年卒。
又按,《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十二“上梁文”类录有题名“王元渤”一篇《州治重建鼓楼上梁文》。其文如下:
七闽粤壤,八郡名区,推樵水之上游,限长江之东境。连樯物货,引煮海之千艘。比屋诗书,列鸣弦之万室。独谯楼之未立,在体势以非宜。工不告劳,盖缵前修之绪。财非外取,尽掊经用之余。欲叙芳词,愿停鼕鼓。
抛梁东,焙土风烟杳霭中。邑入沧溟含瑞雪,声随雷鼓转春风。
抛梁西,峭石高峰耸碧梯。肠断行人山路滑,飞猿犹傍岭边啼。
抛梁南,路入长汀远翠岚。古佛千年常住世,喧轰钟鼓奉伽蓝。
抛梁北,路入圣朝无限域。莫夸宿处是江南,云际参天分黛色。
抛梁上,斗牛瑞气呈乾象。一卿二相更同时,可验台星分两两(原注:李纲、黄潜善同日拜相,黄潜厚为户部尚书)。
抛梁下,水接延津光照夜。春溪夹岸下长腰,秋日平田观禾罢䅉。
伏愿上梁之后,兵戈永息,疫疠潜消。年年庆五谷丰登,日日闻满城欢笑。尔无虞而我无诈,邻邦之恶客相忘。田逊畔而渔逊隈,一境之善人是富。成上州之誉望,平尺水之风波。右辖中台,昭武兼昭文之盛。龙头榜眼,红榴呈红桂之祥。镇千里之生民,成一方之雅俗。③[宋]魏齐贤、叶棻:《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53 册,第604-605 页。
《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系南宋魏齐贤、叶棻所编,卷九十二、九十三收录上梁文34 篇,其中27 篇,《全宋文》有收录,另有7 篇,《全宋文》未予收录,不知何故。王元渤《州治重建鼓楼上梁文》,《全宋文》即失收。魏齐贤、叶棻为宋人,则王元渤只能是宋人,不可能是元人。据《州治重建鼓楼上梁文》开篇“七闽粤壤,八郡名区”两句,可知地在福建;文中自注提及同为邵武人的李纲、黄潜善于建炎中同日拜相,黄潜厚任户部尚书,可知此文所云“州治”,应为邵武;最后一段祝辞中“尔无虞而我无诈,邻邦之恶客相忘”,隐指其与邻郡前知州梁扬祖意见不合,稍有摩擦之事。绍兴十年,王洋因与梁扬祖不谐,由吉州改知邵武。则此篇《州治重建上梁文》,必为王洋知邵武期间,主持重建州治鼓楼时所撰。又,文中自注言及李纲、黄潜善、黄潜厚事迹,既是本地之事,也应当是近事;文末祝辞“伏愿上梁之后,兵戈永息”之句,与前引《南康鼓楼上梁文》中“沉沉村落鼓桴息,要使洛阳全无寇盗”、“顶头谁挽天河水,尽洗兵尘无点飞”等句,背景及所表达的祈愿基本相同。
综合以上信息,我们可推断,这两篇上梁文的写作时间和背景基本相同。《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所收写作《州治重建鼓楼上梁文》的王元渤,与《南康县志》所收写作《南康鼓楼上梁文》的王元渤,应为同一人。各本《南康县志》将王元渤《南康鼓楼上梁文》列入元朝,明显失考。《全宋文》据同治《南康县志》辑录《南康鼓楼上梁文》,颇具识断;《全元文》沿康熙《南康县志》之误,辑录《南康鼓楼上梁文》,显系误收。
嘉靖以来所修各《南康县志》,为宋元文的整理与考辨提供了较有价值的材料和线索。康熙、乾隆、道光、同治四部《南康县志》所录《度宗皇帝颁南康<字民铭>》,可解决《全宋文》在宋理宗、宋度宗名下两收《字民铭》《牧民铭》的问题,即此二铭确系度宗所制,不宜在理宗名下重出。四志所收赵若潨《符颁御制<字民铭>谢表》《<字民铭>石刻跋》,以及各志所收陈廷杰《南康县官题名记》,《全宋文》失收,可据补。《南康县志》所录元王元渤《南康鼓楼上梁文》,实为宋王洋所作,《全宋文》据同治《南康县志》收录至王洋名下,可取。《全元文》沿各本《南康县志》之误,收录王元渤《南康鼓楼上梁文》,失考。《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所收《州治重建鼓楼上梁文》,与《南康县志》所收《南康鼓楼上梁文》,同为宋王洋所作。《全宋文》失收前者,应据补。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辑王洋诗文为《东牟集》十四卷,未收录《南康鼓楼上梁文》《州治重建鼓楼上梁文》这两篇上梁文,应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