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超 陈龙
摘要:社交媒体时代的新闻回避现象愈加显著。文章在对“新闻回避”进行概念阐释的基础上提出,负面新闻过度、公众对新闻机构缺乏信任、新闻信息过载、社交媒体新闻效能降低四个潜在因素对有意回避新闻的影响显著;无意回避新闻的情况更加灵活多变,主要是因为媒介选择的高度自由化和算法机制实现的个性化。文章认为应该通过推进建设性新闻实践、优化“社交过滤”、增加新闻“偶遇”建立“公共服务算法”等措施来引导公众参与新闻和公共行动,构建面向未来的健康的新闻消费环境。
关键词:新闻回避 新闻信息过载 媒介信任 建设性新闻
数字传播时代,媒介技术的便捷性和选择的多样化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新闻接受方式。移动界面新闻可以随时随地消费,甚至可以根据消费者的意愿“量身定制”。然而,渠道的丰富和选择的自由也令消费者越来越矛盾和不知所措,越来越多的人有意识地决定回避部分或所有新闻,从新闻信息过载的状态中逃离。这种现象即新闻回避(News Avoidance),通常表现为用户在一段持续时间内的低新闻消费行为,是人们选择的应对新闻信息过载状态的一种方式,是人们或有意或无意回避新闻的一种现象,是描述和评估当前新闻消费模式时所使用的一个重要概念。当前,“新闻回避”现象正在全球各地蔓延,数字新闻生态正面临整体兴趣下降、信任度低、参与度下降的严峻挑战。牛津大学路透新闻研究所《2023数字新闻报告》发现,在46个国家和地区表示经常或有时回避新闻的新闻消费者比例仍接近历史最高水平(36%),且人们对新闻的总体信任度(40%)和对人们自己使用的来源的信任度(46%)进一步下降了2%。新闻回避现象在社交媒体空间日益突出,这对我国主流媒体新闻生产敲响了警钟,值得我们认真研究。
新闻消费研究将那些不消费或只消费有限新闻的人描述为新闻回避者(news avoiders)、极小主义者(minimalists)、非使用者(non-users)、非新闻化的(the unnewsed)或间歇性的(intermittent)。新闻回避行为归根结底是信息接受心理学问题。在2020年新冠疫情在美国泛滥期间,关于特朗普总统的个人信息、加利福尼亚的野火、副总统辩论,“黑命贵”抗议活动、新冠死亡人数的新闻等,很多人似乎并不感兴趣,出现了不同于往常的一些信息消费的反常现象。新闻回避行为是某种特定信息环境下的行为,其总体特点有以下几个方面。
1.出于情绪逃避需要而回避新闻。在新冠疫情期间,人们的情绪饱受煎熬,很多人都在寻找一种发泄情绪的方式,大量的新闻形成了信息冲击,让主体饱受压力,行为主体需要放松,需要用愉悦、轻松的方式使自己的精神得到安抚和释放,从而关注点從新闻转向娱乐,2020年第二季度,Netflix增加了1000万新用户。
2.出于负面情绪管理动机而回避新闻。有些人在试图管理负面情绪时会采取具体行动来回避接触新闻,如卸载某些应用程序,或者故意将手机关机或是不带在身上,进行一种新闻排毒。人们需要从新闻中获得休息,有其合理性,这有利于他们今后继续参与新闻。这种回避接触新闻的方式往往是那些经常看新闻的人。
3.出于信息消费习惯而回避新闻。极端一点的新闻回避行为是几乎从不看新闻,一些人是习惯性地很少或不看新闻。与社交媒体接触过程中需要付出努力相反,这种类型的新闻回避者根本不需要付出什么努力来回避新闻。这是因为平台算法已经确定他们不是可能的投票者,也不是大多数新闻机构的目标受众,因此限制了新闻的流向。
当代网民在新闻接受过程中的心理特点显得尤为重要,年轻网民更注重社交媒体空间的娱乐休闲,因而对新闻采取回避的策略,不愿思考现实问题,因而也不愿讨论沉重的话题,这是由当今社会特点决定的,同时也是“娱乐至死”的时代特点决定的。
从用户意图的角度来看,新闻回避行为有两种类型:“有意的”(intentional)新闻回避和“无意的”(unintentional)的新闻回避。前者是基于对新闻信息的不认同甚至是厌恶导致的新闻消费的主动缺席,而后者是无意中进行的,基于对其他媒体内容而不是新闻的偏好。在既有研究的基础上,这一部分将基于上文对新闻回避类型特点的阐述,对两种新闻回避类型的潜在原因进行具体分析。
(一)有意回避新闻的原因
根据现有文献对新闻回避影响因素的分析来看,人们回避新闻的主要原因包括:负面新闻的消极性对人们的情绪产生负面影响;缺乏时间消费新闻;新闻信息过载给人们带来的负面感受和认知负担(如疲惫、焦虑等);认为新闻不可信;以及信息处理无效,在寻找和理解新闻方面遇到困难等。从影响因素分布上来看,以下四种因素的影响十分显著:新闻太消极、新闻不可信、新闻信息过载和新闻效能低。
1.负面新闻过多带来的负面影响。事实上,冲突报道框架一直是传统报道的主要方式,冲突性的、负面的内容是新闻报道的焦点。然而,过多的负面新闻已被证实会给新闻消费者带来负面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降低人们的幸福感。一般来说,人们倾向于寻求更积极和愉快的内容,以争取正向积极的情感状态。
2.公众对新闻(机构)缺乏信任。西方传播学界研究者的研究发现,受访者对新闻机构的信任度低,认为新闻机构的出发点是政治和经济利益。人们对新闻媒体的信任是由对主题选择性、事实选择性、描述准确性和新闻评估的信任构成的。对新闻媒体的怀疑态度和缺乏信任通常与主流媒体的使用呈负相关。换句话说,认为新闻内容在呈现上有偏向的看法将使人们更有可能会避开新闻。
3.新闻信息过载。新闻信息过载是目前影响最为显著的一个因素,一般指新闻信息过多超出受众信息处理能力的状况。按照通行的说法,是“信息超过了个人或系统所能接受、处理或有效利用的范围,并导致故障的状况”。在当今饱和的新闻环境中,人们可能感到无法应对这种信息的爆炸式增长,产生信息过载的感觉。在时间和精力有限的情况下,他们可能选择有意回避一部分新闻,以减轻信息负担和焦虑感,有些感到新闻麻痹的人甚至会完全回避新闻。
4.社交媒体新闻接受效能降低。新闻信息过载带来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在数字媒体环境中缺乏信息寻求技能、自我效能和自信,这被解释为新闻效能的降低。换而言之,社交媒体用户在寻找和理解自己想要的新闻方面的信心发生了变化。新闻效能是新闻寻求的前提条件,在触发新闻寻求行为和增加对新闻内容的关注方面发挥作用,可以帮助减少新闻信息过载状况下的认知负荷。新闻接受效能的降低会导致人们减少花在新闻上的时间和精力,使他们避免通过社交媒体消费新闻,即会增加新闻回避。
(二)无意规避新闻的原因
无意新闻回避基于对其他内容而不是新闻的偏好,由于这类回避者并没有积极地与新闻隔离,这一类型相较有意回避新闻更加灵活多变。其主要原因是媒介选择的高度自由化和算法机制实现的个性化。两者共同带来了更丰富、更具备娱乐性的媒介内容,也加剧了内容呈现上新闻性和娱乐性的矛盾。
1.高选择媒介环境(high-choice media environment)的悖论。媒体内容的总量越多,人们在决定消费什么媒体和新闻时就越有选择性。但与此同时,信息的极大丰富和新闻媒体的充足选择,可能导致人们(暂时)避免(某些)新闻媒体或新闻报道。目前对高选择媒介环境的主要担忧就是,部分人要么完全与新闻隔绝,要么只消费“趣味相近”的新闻。
2.社交媒体机构算法推动了用户个性偏好的发展。在算法传播的环境中,对特定类型的小众新闻(或任何新闻)不感兴趣的人来说,算法更容易过滤掉他们不喜欢的内容,推荐其感兴趣的内容。这可能导致用户接触到更多与自己观点相符的新闻,而忽略与自己观点相悖的信息,增加用户无意识地回避与自身观点相悖的新闻报道的可能性。总之,数字化技术的不断发展也促使新闻消费方式改变和新闻回避的现象愈加复杂。
社交媒体时代,过载的信息不断冲击着新闻业,也消耗着受众关注新闻信息的热情,带来了包括信息“孤岛”、信息倦怠、注意力转移等诸多问题,特别是,可能引发的负面情绪与心理健康问题。倡导积极情绪,对于疏导民众对新闻的回避、倦怠情绪而言尤其重要。近年来兴起的建设性新闻运动,以积极心理学为基础,以“解决方案”“调动积极情绪”为导向,摒弃冲突框架、探索解决方案、激发公众讨论、倡导社会行动、呈现面向未来的视野、促进新闻生产包容与多元的新闻理念,为唤醒积极情绪、解决新闻回避问题提供了可能的引导路径。
1.推进建设性新闻实践,倡导积极情绪。建设性新闻旨在坚持新闻伦理和核心功能的前提下,提出问题的解决方案,而不仅仅是作为“第三者”揭露社会问题;它将积极心理效应的暗示和应用作为重要宗旨,批评冲突报道框架过于强调负面消息而易于使公民形成负面情绪,以及因消极而导致受众回避新闻的现象,试图建立新的新闻框架去弥补积极信息不足的现实;通过“建设性”的新闻话语叙事,提出报道社会问题的解决方案,给受众创造“良好预期”的新闻感受,令受众感受到正面激励,进而形成積极情绪。
在调节公众情绪方面,目前,建设性新闻的积极作用已在实证研究中得到证实。虽然国内有关建设性新闻和受众行为之间关系的研究较少,但大多数研究者对建设性新闻价值持积极态度,已有的实证研究也显示建设性新闻对于国内外受众积极情绪的唤起效果没有明显差异。
2.提升受众对新闻的信任度,鼓励公众参与。当前,数字新闻生态正面临整体兴趣下降、信任度低、参与度下降的严峻挑战。新闻业亟待提升受众对新闻机构的信任度,重拾公众对媒体的信心。建设性新闻运动正是基于调试传统报道冲突框架、提升新闻可信度的期望提出的。建设性新闻的倡导者哈格如普(Haagerup)鼓励新闻工作者在写作时基于信任(trust),即权威(authoritative)和可信(believable)。在信源的选择上,建设性新闻关注的是对社会发展、公众生活有建设性意义的议题;在报道内容上强调立足于提升新闻品质,遵循从发现问题到提出解决方案再到报道社会反应与后续影响的报道路径;主张“赋权于民”,不仅鼓励公众参与对话,还提供了受众参与专业新闻生产的机会,可以激发受众参与社会协同的热情。持续追踪问题的解放方案的建设性思维,也可以避免过去受众注意力转移、信息不振(萎靡)的困境。
相关研究已经表明,建设性新闻具有唤醒受众参与、激发积极行动、促进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功能。欧阳霞等人的实验研究进一步印证了中国语境下的建设性新闻报道框架对受众形成积极情绪,提高媒介信任度有显著影响。可见,积极推进建设性新闻实践,同时也是提升公众对媒介的信任度和新闻参与度的重要举措,为减少新闻回避行为提供了可能的路径。
3.优化“社交过滤”,增加新闻“偶遇”机会。“社交过滤”(social filtering)是社交媒体时代主要的新闻选择策略之一。因被新闻供应过多而苦恼的人可以在社交媒体上接收由朋友过滤、策划和解释的新闻报道,从而减轻感知到的新闻信息过载。实际上,社交媒体作为一种工具,为用户在虚拟空间中聚集、建立关系、分享有用信息提供了更多机会,从而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信息偶遇”。这是一种个体在未预期情境中意外获得有兴趣的信息的现象。
不过,社交过滤策略也可能导致信息的过度个性化和信息孤岛化。一方面,用户可能会陷入信息的狭隘和偏见中,无法接触到更广泛的观点和信息。另一方面,用户长期与观点相似的人交往并接触相似的新闻内容,可能会形成信息上的认知偏见,加剧社会分化和极端化。因此,仍需优化“社交过滤”机制,为用户创造“偶遇”“心仪”新闻的机会:那些用户看上去并无兴趣、实则很有可能会满足某些人潜在信息需求的新闻;同时,有意识地引导用户接触不同类型的新闻,实现新闻接触的健康与平衡。
4.建立“公共服务算法”,关注公众福祉。在当下的数字环境中,新闻消费被整合到了更广泛的社交媒体社交模式中,这加剧了新闻和娱乐之间的持续竞争,标志着与其他旧平台上的媒体消费存在显著的不平衡性。社交媒体算法和其他形式的个性化功能已被证明正在帮助受众回避新闻。例如,对于那些对新闻不感兴趣的人,算法可以通过强调新闻以外的其他形式的内容来限制对社交媒体上的新闻的访问,而不需要用户主动取消选择新闻。更重要的是,算法的个性化推荐、关注筛选、协同过滤等功能在给用户带来极大便利的同时,也使社交媒体的碎片化、去中心化特征愈加明显。尼尔·波兹曼所担忧的“娱乐至死”的情景并未远离,一些社交媒体平台的算法以夺取点击量和流量、获取商业利益为目的,给用户输送了大量无意义的刺激性、娱乐性信息,抢占了大量具有社会价值信息的公众资源,长此以往不仅受众会陷入“信息茧房”,产生精神麻痹,甚至会催化社会整体认知和审美品位的下滑。
因此,引导“新闻回避”现象的解决,最终必须要回归到伦理问题层面。要倡导建立一种以社会公共利益为主旨的“公共服务算法”,要建立和优化“算法价值观”,提升算法的透明度,引导公众参与新闻和公共行动,重塑社会公共价值,构建面向未来的健康的新闻消费环境。
作者李超系苏州大学传媒学院博士研究生
陈龙系苏州大学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本文系江苏省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项目“信息过载状态下建设性新闻的价值研究”(项目编号:KYCX20_254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SKOVSGAARD M,ANDERSON K. Conceptualizing News Avoidance: Towards a Shared Understanding of Different Causes and Potential Solutions[J].Journalism Studies,2020(21).
[2]BOUKES M,VLIEGENTHART R.News Consumption and Its Unpleasant Side Effect[J].Journal of Media Psychology,2017(29).
[3]TSFATI Y, CAPELLA J N.Do People Watch What They Do Not Trust?Exploring the Association Between News Media Skepticism and Exposure[J]. Communication Research,2003(30).
[4]徐瑞朝,曾一昕.国内信息过载研究述评与思考[J].图书馆学研究,2017(18).
[5]YAN Y,ZHA D,YAN A,ZHANG Q.Exploring the effect of individual differences on self-efficacy in getting information[J]. Information Development,2016(32).
[6]BASOGLU K A, FULLER M A,SWEENEY J T. Investigating the effects of computer mediated interruptions[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ccounting Information Systems,2009(10).
[7]HAAGERUP U.Constructive news:How to Save the Media and Democracy with Journalism of Tomorrow[M].DK:Aarhus University Press,2017.
[8]歐阳霞,王江珹,白龙,等.情绪、信任、行动:建设性新闻本土化传播效果的实验研究[J].国际新闻界,2021(08).
[9]VILLI M,et al.Taking a Break from News:A Five-nation Study of News Avoidance in the Digital Era[J].Digital Journalism,2022(10).
【编辑:钱尔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