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远方（散文）

作者简介：黄金月，江西省定南县鹅公中学教师，江西省赣鄱先锋，江西省模范教师。曾在《中国教师报》等报刊发表文章。

第一次看铁轨的模样，是在一本书上，黑白色。那线条，干净，悠长，仿佛一下子穿过了我幼小的心脏，然后停留在心里的某个地方。

不曾想，这一次停留好漫长，漫长到陪我读完了整个小学。我一直想去看看铁轨，想看看那遥远的尽头是宁静还是喧嚣。这种念想不断发酵，就在某一瞬间，演变成了离家出走的“伟大梦想”。

离家出走，仿佛是小学整个时光楔进我心里永远也拔不出来的一根桩。而那条轨道，就是我想出走的最清晰的理由。每每想到离家出走去看一条铁轨，我就会有一种兴奋和不安。一次次冲动叠加之后，那一天，我决定出走。

那天，父母带着哥哥姐姐去了田地里干活。我站在没有栅栏的木楼上望向远方，好像有青山，也有白云，更重要的是有一股隐秘的力量吸引着我。就在那一刻，我决定去青山的那一边看看。

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

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书中的那条铁轨。

想到马上要去看看那个停留在心里整整五年的地方，有一种兴奋在我身上鼓荡着，仿佛不立刻离开这个家，就会错过人生中的一切。于是，匆匆跑下楼，骑上单车上路了。我一直沿着去镇上的路骑行，风吹过我的耳边，那么飞扬。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到了镇上。我记得爸爸说过，铁轨在县城，这意味着我要独自骑行一条从未走过的路。我不知道县城在哪里，我只能朝着大路骑行。路没有尽头，但浪漫和草率，在我年少的胸膛发酵、鼓胀，使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我义无反顾地逆风而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一片繁华。我停下车的时候，汗水已经浸湿衣服，感觉脚底还蹬出了几个水泡，隐隐作痛。我顾不得那么多，一路走一路问，“铁轨在哪儿？”当我爬上火车站的最后一个楼梯，奔向侧面的小道，因为有个老人说那儿才能看到最美的铁轨，我已经激动得脚开始颤抖。穿过一条野花繁茂的小路，我终于看到了那本书上的铁轨。原来它不是黑白色的，在一簇簇石榴花染红的五月黄昏里，它只静默在那儿，就能引起别人的无限情思。我看著铁轨伸向远方，直到隧道的那一端，那一处黑暗仿佛闪烁着裂变的思想。突然，有光闪现，轰隆轰隆的声音跌进我的脑中，一辆绿皮火车缓缓驶来。

我站在栏杆外，任风吹着我的头发和衣服，当绿皮火车经过我的眼眸，我抬起胳膊用力地挥动着我的小手，大声呼喊道：

“有一天我也要坐上火车去远方！”

“有一天我也要坐上火车去远方！”

我不知道车里的人有没有看到我，或是听到我的呼喊。但那大声的呼喊，我决定让它成为我人生之誓言，写在我生命的旅途中，成为我命运开始最巍峨的里程碑。可我没有想到，绿皮火车从我身边经过再次驶向远方的时候，天已经朦朦胧胧昏暗起来。我竟然出来一天了，我突然慌起来，赶紧向火车站跑去，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家，也不知道家里是不是已经找我找疯了。我小跑着下阶梯去找我的自行车，在慌乱中我撞到了一个人。一看，居然是我许久未见的小舅。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一股温暖蔓延到了全身，我突然感觉又累又饿。一场盛大、庄重的离家出走，就在小舅的偶然出现中完美收尾。

坐在回家的班车上，小舅和我说起了火车上的故事，旷野、丘陵、高山、川流，直至霓虹灯……应该是我太累太累了，听着这些我居然安心地睡着了。

那次放逐，让我拥有了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虽然挨了好几天的批评，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独自走了很远的路，经历了一些艰辛，看到了那本书上的铁轨，还有那本书上没有出现过的绿皮火车。当然这次出走也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我知道那颗种子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第一次坐上了绿皮火车，也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在铁轨上奔跑的感觉。

那天，随着人潮，我挤上北上的绿皮火车。火车缓缓向前移动的时候，我看着窗外不断挥手告别的母亲，突然鼻子一酸。在喧嚣之中，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寂静，我终于体会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别离。泪眼蒙眬中，连绵起伏的青山拂过我的眼睛，拭去了我眼里的不舍。我在复杂的情绪中开始期待我的远方，我的梦想。这一程近二十个小时，我欣赏沿途的风景，听自己最爱的歌，吃了一桶平时不舍得吃的方便面，还知道了邻座的人的故事。原来车上除了有方便面的味道，还有乡愁的信笺和逐梦的理想。入夜，听着富有节奏的隆隆声，我慢慢地睡着了。待醒来，已是凌晨，恰好看见窗外闪烁的繁华。突然想起川端康成说的：“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再次看向窗外，那些霓虹灯刹那间连成了一片海棠花海，甚美！

晨晓时分，山风吟诵，松涛应和，心路迢遥。咣当咣当的声音压过铁轨，似乎节奏愈演愈烈，耳朵已失去了它的方向，声音却在心中不断回响，我知道那是我心中的向往和渴盼。梦想装在它的心里，它奔向哪里，梦想就抵达哪里。当绿皮火车把我载到我上大学的城市，我心里很踏实。下车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那个黄昏，离家出走看到的那辆火车，我懂了那些奔跑的事物都有不一样的意义。

大学几年，坐着火车从村庄来到城市，假期再从城市回到村庄。来回穿梭，总感觉在一首歌曲中，或是一部电影里度过。一路都沉醉在最为浪漫而温馨的情愫中，那时模糊的风景，模糊的青春岁月，都随着火车的前行不断地往后跑去。

后来，绿皮火车穿越时代。转身，便完成了华丽的蜕变。复兴号已拥有了隐形的翅膀。它驮着日月星辰，也承载着人们的希冀。也许一个早餐的时间，就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见到了想见的人。高铁像风一样的速度，掠过平原草地，掠过高原黄沙，也掠过我的记忆。给南方载去北国冰天雪地的盛景，给北方以南国的红豆温情，也给我的人生留下了最深刻的烙印。

如今，笛声依然嘹亮，回荡在曾经年少轻狂的日子里，也回荡在现实逐梦不停的日子里。在那条没有尽头的铁轨上，我曾经过重逢和离别，见了想见的人；我曾经过家园和荒原，到了想去的地方；也曾经过喧嚣与寂静，找到了内心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