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陈家玉,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蚌埠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上海局集团公司蚌埠货运中心。作品散见于《中国铁路文艺》《杂文月刊》《安徽文学》等报刊。
冒失的蒲公英
小区的草坪是人工植养的,野草被一株株铲去。野草的种子,有驭着春风来的,有攀着鸟的翅膀来的,有沿着流浪猫的脚印来的。
楼头的东南角,楼和路夹着一块小草坪,背风,向阳,是个温暖的所在,常有三五个老人在那里晒太阳拉呱。初春的阳光里,老人们聊的多是农事。元宵节已过,又近雨水,软软的日头暖着,谙于稼穑的人,会自然而然地想到瓜秧菜苗,就像潺潺的小溪念着江河。
草坪上草枯叶黄,交织遮盖着地皮,可见星星的绿。绿,是泥土里的草根向外发出的信号,昭示着一个生命的存在。草,在一个季节里改变自己,又将在另一个季节里恢复自己,只要有根在,便呈现不同的形态,多姿多彩。
有时,草坪上会多出两个小女孩。她们是其中两位老人的孙女,蹲着玩五颜六色的玩具。玩着玩着兴奋了,便追逐嬉闹。小女孩的笑声像挥洒的雨点,催开老人们脸上的花。
不知什么时候,草坪上冒出了朵蒲公英,没有叶子,花瓣贴着地面,纤弱,苍白,像跑进中场休息球场的顽童,看看东,看看西,怯生生的。它是被小女孩们的笑声唤醒的吧,或是被小女孩的脚步惊动了,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头。
突然一场寒潮,把气温打到了零下。蒲公英凋谢了,像英雄大帐中,那一声美人的叹息,湮灭在四面楚歌之中。
温度悄悄地回来,草坪还是原来的模样,老人依然负暄而谈。草坪渐渐绿了。某一天,蒲公英又开了,而且理直气壮。小女孩发现了蒲公英,丢下了玩具……
快活的鸽子
早春是有调性的,所以一切便慢悠悠的,就像东方的天际晕着的那一团红,安详地孵化着太阳。枝头的嫩叶是聪明的,试探着,小心翼翼的。
那日的正午,艳阳当头,空气中荡漾着暖意。玉兰树的叶子在不露痕迹地舒展着。动,害羞;不动,按捺不住,像红烛下新娘的红盖头。树旁的配电室平房顶上汪着一滩雨水,浮着一片玉兰花瓣,它被风吹到这里,又被风像小船一般摇动。
突然一只鸽子落到了水边,灰褐色的身子、红爪绿头。鸽子先是俯啄仰饮地喝了两口水,再慢慢地走进去,停了片刻,身子便卧到了水里。它的两只翅膀完全打开,扑腾几下,站起来抖一抖,再卧下,用喙不停地梳理身子,然后伸着翅膀卧着不动了。一直被水不停颠簸的花瓣也随之安稳了。
不大一会儿,又飞来了两只鸽子,毛色和这只一样,只是体态小点。我猜它们应该是一家子,这只是爸爸。妈妈和孩子来到爸爸身边,像爸爸那样忘情地洗澡——海棠花不存在,玉兰树不存在,高楼不存在,我是天地间唯一的存在。爸爸咕咕地叫着,偶尔上去帮妈妈和孩子理理毛。花瓣又船似的颠簸起来。
洗完澡,鸽子站在平房顶沿上,梳理羽毛,晒着身子。一只黑毛红嘴的鸟从玉兰树上飞下去,也洗了起来……
也许是冬季以来的第一次洗浴,那么简单,那么随性,试试能喝的水是干净的,温度也正好,就舒舒服服地沐浴一把,安安静静地把身子交给阳光和风,放纵于天地间。
这就是动物的快乐方式,受生命的本能驱使,原始而高级,野蛮而文明。当春天达到恰到好处的温度时,一汪清水就是一方乐园。
不知什么时候,鸽子飞走了。
哦,它是一只白兰鸽∕爱在那长空飞翔∕哦,它是一只白兰鸽∕遨游那丘陵山岗∕在白云下面∕在自由飞翔……
自由的猫咪
那天,我为了一个饭局回来很晚。院子里,几只猫咪在花坛上吃食,聽有脚步声,警觉地回头,眼睛宝石似的一亮。
保洁员说小区里有几十只猫咪。我不知道,猫们是从外面跑来的,还是小区人遗弃的。邻居小刘养过一只狸花猫,后来喜欢狗了,猫就被赶出了家门,不知流浪在哪里。小区的猫咪不属于流浪猫,它们有固定的窝和自己的地盘,吃喝不愁。有一次,一只白底黄花的大猫将一只棕色泰迪犬打翻在地。原来是两只黄白相间的小猫崽在树丛里好奇地向外探头,闲逛的小泰迪发现了,颠颠地跑过去,蹑手蹑脚地靠近后,提起右前爪端详着小猫崽,像沙漠漫游者碰见了外星人。没料到,大猫嗖地冲了出来……
花坛上的猫食是好心人投放的,都是好东西。有一次,我见猫们呜呜地争食,一有人走近便呼啦一下窜进树丛里。那天,我对投食的大姐说:“带一只回家喂呗。”大姐说:“跑野了,喂不熟的。”
有人说猫的地位没有狗的地位高,其实在我的农村老家,猫的待遇比狗的待遇高得多,至今还有“猫在床上睡,一辈传一辈”的说法。而且猫无拘无束——可以躺在草地上晒肚皮,在树丛里追逐打闹,在风里肆意放飞着鸣叫……
阴雨天时,车棚电瓶车座上也会留下一枚枚猫爪印……
明亮的桂香
人在光线的明暗中穿行,也在气味的明暗中穿行。我发现,气味的明暗和光线的明暗是相反相成的。白昼,埋葬着不计其数的花香,尽管那香气就在空气中飘浮着。
在一个路灯昏昏欲睡的清晨,我闻到了不一样的花香,明亮得像道闪电。那是早晨,小区是安静的,一派祥和,虫子的嘶鸣浅浅的。天空瓦蓝瓦蓝的,蓝得干净,蓝得透彻。我想,这就是苍穹本来的面目……
转过二号楼奔北门,有桂花香袭来,醇且锐,我与之撞了个满怀,霎时的恍惚之后,精神不禁一振。
我想,桂花是属于普通大众的。一个院子里,可以没有牡丹,没有梅花,却往往会有桂花。单位和小区的院子里就都植有桂树,每到桂花馥郁的时候,便有人采集花粒,做出可口的桂花糖和饮品,有才者还会弄出活色生香的文字。桂花,粒小如米,色不惹眼,如果少了沁人心脾的香气,是不是只能泯为草芥?
一位挚友从事聋哑儿童教育工作,他把学生比喻为“迟桂”,灵感来自郁达夫的短篇小说《迟桂花》。在他眼里,每一位孩子都有自己的香、自己的艳。我曾走进他工作的校园,那棵被称为校树的桂树,枝繁叶茂,馨香四溢。我感念人世间的美好。
今天,我发现了明亮的桂香,姑且叫它“明桂”吧。
摆荡的“蜘蛛人”
那是去年小年的中午,我在阳台上晒太阳,看到左前方的一号楼下拉起了隔离带。我正纳闷这是要做什么时,只见从一号楼西墙面的楼顶上,垂下了一根粗大的绳,直达地面。
接着,有一个人开始往下坠。坠到和我的视线几乎平直时,我看清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头戴安全帽,腰扎安全带,坐在一根绳子系着的木板上,手拽着先垂下的那根绳子,双脚蹬墙往下坠;蹬一下,下坠一段距离,大概有两米不到吧,也许就是他身高的距离。
下坠到22层时,男子停下了。那里脱落了一大片外墙皮。男子的怀里挂着一只桶,坐的木板上也挂着两只桶,装着和好的水泥。他把拽着的绳子穿过安全带系好,开始敷墙作业。
敷墙的技术在抹水泥上,难度也在抹水泥上。男子右手的泥抹子从桶里挑出一团水泥,左手的铲子紧跟上摊匀,再一下抹到墙面上。抹得要匀要平。抹水泥是要用力的,但一用力,他就被推离了墙面,向外荡开去。再荡回来时,他很快准备好下一团水泥,一接近墙面,立刻把水泥抹上去,时机和位置都刚刚好。他便又荡开去,再荡回来,像钟摆。位置偏离时,他就脚蹬墙,拽绳子调整。孤悬寒冷中的人,每一个动作都是困难的,幸好无风无雨。
一次,一次,男子的动作是干净利索的,我的文字力所不能及。每敷好一片,他便脱下手套,取出手机拍照留存,没有一点马虎。
男子的爱人在隔离带边做行人安全防护。她一直仰头盯着丈夫,双手抱在胸前,似乎是在按住快提到嗓子眼的心。
随着男子的摆动,再看这位女子的情状,我的心更加收紧了,直到太阳偏西,身上有了凉意也浑然不觉。
……男子援绳下到地面,女子急忙跑过去,解开他的安全带,拍打他的身子,接着从怀里掏出水杯,打开来轻轻吹一下再送到他的嘴边,一只手又掏出一包零食……
我在小区里发现鸟、虫、花、草,也发现我自己,仿佛有歌飘过: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