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了解的粉碎“四人帮”前后北京市委的情况

2023-08-09 08:23陈一夫
百年潮 2023年7期
关键词:叶帅政治局王磊

1976年9月18日,毛泽东主席追悼大会在天安门广场举行

毛澤东逝世后,“四人帮”的反党篡权活动更加明显。当时人们也在推测毛主席临终前有无遗言,对此事都很关注。

9月16日,也就是追悼大会前两天,《人民日报》发表题为《毛主席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的社论,文中写有“毛主席嘱咐我们:‘按既定方针办。”我同几个同志反复琢磨“既定方针”是什么意思,有无具体内容,从社论中看不出来,也找不出来。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王磊说:“既定方针,怎么解释都行。”市委宣传部长张铁夫说:“非常模糊,什么时候都能用。”秘书长贾汀(即周家鼎)说:“不像临终嘱咐,有一段时间,尤其病重时,已经不能发声了。”王磊说:“不费这个心思了,看看再说”。

9月18日,天安门广场举行追悼大会,华国锋代表中央宣读的悼词中没有讲“按既定方针办”。“这是怎么回事?”大家碰到一起,心情都有些沉重。王磊说,社论和悼词不像一个来源。张铁夫说:“宣传口径差距太大,根本性问题只字未讲,预示什么?”“这是非常严肃的场合,真有临终嘱咐,这时不宣布,又等什么时候?”他问我,吴德、倪志福有什么表示没有,我说好多天没见面了,也没有电话。王磊说,再看看,看国庆节吧!

干部、群众悄悄议论。“看她(江青)那个穿戴,真叫人恶心!”“看那德性,好像故意亮相!”我拿来报纸仔细看,又看了电视,果然,江青的穿戴很扎眼。追悼大会上,华国锋穿藏蓝布中山装,其他老同志们也都穿着很朴素的中山装或军装。唯独江青,身穿黑衫,头披黑长纱,沉脸傲然,毫无悲恸之情。后来听说,她那身穿戴是仿效庇隆夫人的,以示要像庇隆夫人那样继承最高权力。

追悼会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红旗》《文汇报》《解放日报》《学习与批判》,还有新华社《内部参考》,仍然连篇累牍地宣扬“按既定方针办”。特别引人注目的是9月18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都用“按既定方针办”作为头版通栏大标题,十分反常。

9月30日晚上,工农商学兵代表在天安门城楼举行国庆座谈会,办公厅秘书处长李庚奇等跟随秘书长贾汀组织此事。从电视上看,华国锋到会,江青等人也到了。会场庄严朴素,人们满脸凝重。我没心思看下去,回到办公室。李庚奇推门进来,“一夫!刚才的会露出特别味儿”,这位曾任周总理秘书科长的机要干部说,“会上发言都很短,十来名代表发完言,华发表简短讲话;江起身要发言,华起身就走,吴宣布座谈会结束,江很尴尬”,“这里是不是有点特殊味儿?”我说:“是,这里有文章,往下看吧。”

谢静宜和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丁国钰都住进了北京医院,吴德去看望了他们。

有消息说,江青到清华大学等单位活动,诬陷小平同志“迫害主席”,并煽动要作斗争,还讲了“康熙抓鳌拜”的事。10月3日,王洪文到平谷县说什么“中央出了修正主义,你们怎么办?打倒”,还说“今后还可出什么唐小平、王小平之类,要警惕”。平谷县委迅速把这一情况报告市委。10月4日,江青带着几十人到景山苹果园和北海活动。这些都表明,“四人帮”迫不及待了。

10月6日夜,紧急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吴叫你马上到东院会议室。”我赶紧过去,一进会议室,见丁国钰、吴忠都在。吴德说,“有重要事要办。中央决定,今晚解决‘四人帮,迟、谢由市委负责。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不声不响。计划要周密、仔细。”说完就到中央开会去了。

吴忠说:“最好的方式,是用最平常的方法把迟、谢调到市委。”丁国钰说:“用通知开会的方法,这个时间又不大正常。”我说:“通知看绝密文件,看加密急电,这是有过的。”丁、吴几乎同时说,“对,一夫打电话通知,这边作好准备”。于是商量具体方法。丁说:“谢静宜在北京医院,一夫坐我的车去接她,就说接到通知我已来市委。”吴忠说:“这个把握性大。”我说:“迟群,叫他告诉车牌号码,门卫放行。只要告诉号码,说明他不疑,还要有强行措施,防备有变。”吴忠说:“都准备好了。迟群来你陪他上楼,楼下先处理司机。谢静宜来叫她坐在右手,开这个车门进那个车门。没关系,都一样。”“电话怎么打法?”国钰同志问。我说:“和平常一样通过总机,咱们没有他们的直拨电话。”两人都说,“行!这样是最平常的”。

我叫通总机,“接北京医院找某病房谢静宜同志”。电话接通了。“静宜同志吗?身体好些吗?(谢静宜:好多了。)来一件加密件(谢静宜:什么?)加密急电,国钰同志已经过来,我坐他的车去接你。”(谢静宜:好吧,我在病房楼下门前等你。)我又叫总机,“接清华大学,说市委陈一夫找迟群。”电话接通,“迟群同志吗,你好。有一份加密急电,吴德同志请你马上来,到他办公室。(迟群:好吧,我就去。把车牌号码告诉我,通知门卫放行。)”吴司令说:“去接谢。”我坐上车,直奔北京医院。谢静宜已在楼门口,我打开右车门,转到左侧上车,转弯就到市委南门。谢下车后,立即上来两名军人架住谢的双臂进入另一辆车。不久,迟群也到了。我陪他到三楼,海风同志开着门,亮着灯,迟群还进门打了个招呼,转身进入吴的办公室,等着他的是威严的吴忠司令员。吴忠说,“迟群:奉中央命令,对你隔离审查!”又是两名军人上前捉住迟群两臂,将其拖下楼去。

“都解决了,我们党得救喽!”丁国钰这位红军出身,参加过板门店谈判、多年出任驻外大使的同志兴奋极了。“走,去医院清理谢静宜的物品!”谢静宜的物品被全部拿回,封在她在市委的办公室里。当时她是中央委员、市委书记。丁国钰又回到医院“住院”,医院保密问题,自然由他处理了。

在周总理身边工作多年的秘书周家鼎,被“四人帮”视为眼中钉,江青说他是总理的“死党”。总理叫他随“8341”、“支左”人员到工厂避开锋芒。“批林整风”以后,随着市委调整领导成员,吴德、李先念向总理说,把周家鼎调到市委工作,总理同意了。家鼎那平易近人、艰苦朴素、十分认真负责的作风,为地方干部称赞,说“这是很少见的地方干部式军人”。当然,许多人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真实姓名。从总理逝世到主席逝世,在极其复杂的斗争中,他太累了,有一个时期每天服着汤药坚持工作。真想把抓“四人帮”的事告诉他,叫他高兴高兴。

10月7日夜,市委召开常委会,常委们在第三会议室等着。11点左右,吴德、倪志福来了。吴德说,告诉同志们,中央已经把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四人帮”抓起来了,迟群、谢静宜也抓了,“四人帮”的反革命阴谋彻底粉碎了。会场響起热烈的掌声。吴德接着传达了华国锋讲话精神和叶剑英讲话精神,他说,国锋同志下决心采取这一果断措施,政治局的同志一致支持,叶帅起了决定性作用。叶帅说,“现在不需投鼠忌器了,可以放开胆量。全党、全军、全国人民都会支持。还必须继续高举毛主席、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人民会知道我们党的决定是英明的。‘四人帮余党的破坏、捣乱,也要采取果断措施,人民会支持的”。吴德传达说,政治局决议,华国锋同志任中共中央委员会主席和中央军委主席,将来提请全会认可。这次会是保密的,因为是首都,提前打招呼,以便做好工作,特别是高度警惕“四人帮”余党的破坏、捣乱。

王磊叫我:“走!聊会儿去。找上铁夫。”在三楼王磊办公室,这位任过国家商业部部长的高级干部,豪气干云,他拿出一瓶酒,倒了三大杯。“今天太高兴,喝!”张铁夫任过延安解放社记者、《长江日报》总编辑,他睁大眼睛说:“今天打开了天窗,真想大喊几声,喝!”“两个人是怎么抓的,说说。”我说,“很简单,吴德授命,大使坐阵,司令指挥,我打电话,一个从北京医院解来,一个从清华跑来自投罗网。”大家都笑了。“一个电话就把两人调来,什么秘诀?”我放下杯子,慢声说:“其实是心理战术取胜。吴司令说最好用最平常的方式,最平常无非是开紧急会、阅机密文件,这对他俩未必有吸引力。骤然想起谢曾是主席的译电员,用加密急电四个字他们懂得它的分量,电话里一说全答应马上来,就这样。”“行!不愧是搞办公厅的。你打是最平常,换个人就有反常之嫌。这是投其所重,好。”话音一落,王磊说:“这就是经验,看不见的经验所具有的力量。”“是呀,看来老丁住院,吴德看望,也是戏中有戏喽!”“万无一失,不声不响,都做到了,难怪一点风声都没有。”

10月8日,中央作出建立毛主席纪念堂和出版《毛泽东选集》的决定。10月10日,卫戍区奉中央命令,派人到北京大学封缴“梁效”写作班子的材料。10月8日至15日,“四人帮”在上海的余党策划反革命武装暴乱,被彻底粉碎。10月18日,党中央将王、张、江、姚反党集团事件通知全党。数百万群众上街游行,欢呼胜利。

首都群众在天安门广场举行集会和游行,庆祝粉碎“四人帮”

实际上从8日开始就流传“买螃蟹”的故事,许多人到市场专买“三公一母”四只螃蟹。售货员笑着一只一只地抓个不停。用这种特殊、形象、贴切方式表达心声,是北京人的创举,它寓意着:“看你还横行!”真是妙绝。

从毛主席病重到粉碎“四人帮”,几乎见不到吴德。他的口风很紧,严得像密封的铁桶。有人不理解,“为什么一点气都不透,使领导层有点思想准备不是更好吗?”人们七嘴八舌,还是悟出了他的道理。“换个位置想想,这样事关党的命运的大事,你有权力露出一点风声吗?”这一点,是令人佩服的。“没把握的事,吴德决不会轻易开口,在大事上一贯这样,这就是政治水平!”

一天,吴德找我给他准备粉碎“四人帮”以来各方面工作情况,这时才谈起抓“四人帮”的经过。他说,酝酿此事是国庆节前,有此思想是毛主席逝世后。那时江青的表现非常反常,已经不近人情了。主席病情加重时,政治局的同志去看望主席,大家心情都很沉重。主席用手示意,和看望的同志打招呼。见到叶帅时握住了叶帅的手久久不放,好像在说什么,又无声音。叶帅两眼湿润,也动了感情。老一辈革命家是相互知心的。可是江青和毛远新却在外屋紧握着手相互对视,情绪很反常,好几位同志都看到了。9月3日那天江青硬要去大寨,主席很生气,用一挥手的样子,示意叫她去吧!9月8日她又往外跑。主席病重期间,政治局的同志轮流值班。在主席握住叶帅手的那天,叶帅面色很凝重,若有所思,跟我说了一句话,“要清醒,狡兔三窟”。当时没全懂叶帅的意思,我说了一句“叶帅多保重”。所谓“临终嘱咐”“按既定方针办”一出来,华首先警觉了,先念更为警觉。叶帅更警惕了,跟我说“狡兔三窟”。政治局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遗嘱。是4月底,毛主席会见新西兰总理后,华向主席汇报情况,主席写了三个条子,一个是“照过去方针办”,一个是“慢慢来,不要招(着)急”。这两个在政治局说了,都知道的。“四人帮”改成“按既定方针办”,显然别有用心。再一个条子是“你办事我放心”,现在拿出来,政治局才知道的。真是难呐!主席去世后,一天晚上在国务院开会,会后,华叫我留下,先念在场。国锋同志神色凝重,说现在解决江青几个人,时机成不成熟,北京的稳定有无把握,最担心上海。先念很坚定,说:我相信全党全军全国人民一定支持,出点什么问题也能压住!我说北京可以保证,军民都会支持,出不了乱子,控制、解决他们的骨干分子,也有把握。我是打了保票的。后来叶帅讲不需“投鼠忌器”,使华最后下定决心。同时解决迟、谢是中央定的。抓江青时,她又叫又闹,还告诉服务员代她问迟群好。几个人都顺利地解决了,政治局开会作了几项决定。经过就是这样,你们也够辛苦了。吴德笑了笑。我意识到是结束的时候了,随后告辞离去。

(责任编辑 崔立仁)

(此文为陈一夫生前遗稿,题目为编辑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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