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美国大学的发展历程、制度逻辑与现实困境

2023-08-07 12:57刘宝存
关键词:美国大学办学学院

刘宝存,刘 崧

(北京师范大学 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北京 100875)

在经济全球化和高等教育国际化的背景下,跨国高等教育已经成为一种全球性的教育现象。其中,海外分校被视为21世纪跨国高等教育的主要增长点[1]。美国跨境教育研究团队(Observatory on Borderless Higher Education)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全球共有306所海外办学机构,美国拥有86所海外分校[2],数量位居榜首。然而,与海外分校相比,海外美国大学的建立与发展尚未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泰德·普灵顿(Ted Purinton)等人认为:“这是由于同基于附属关系的海外分校相比,独立的海外美国大学数量相对较少。此外,例如纽约大学的阿布扎比分校(New York University in Abu Dhabi)和耶鲁-新加坡国立大学学院(Yale-NUS College)等知名大学能够为其在海外设立的分支机构提供声誉保障,海外美国大学则由于更多地融入办学所在国家而被人们忽视。”[3]事实上,海外美国大学作为美国高等教育模式在海外的实践,为办学国家社会经济发展和人才培养做出了重要贡献,对提升美国高等教育的国际影响力,维护美国的全球地位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本文通过对此类大学的发展历程、制度逻辑以及现实困境进行分析,以期为我国新时期科学、平稳推进高等院校境外办学的战略布局提供些许借鉴和参考。

一、 海外美国大学的概念界定

海外美国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 Abroad)主要泛指美国本土以外的、同时又与美国保持紧密联系的一类独立高等教育机构,目前学界还没有统一的译法。从广义的角度来看,普灵顿认为,海外美国大学充分体现出美国高等教育特色,特别是教授以文理学科为基础的通识教育课程。这些大学或以美国文理学院(liberal arts college)模式创建并通过美国认证,或未经美国认证甚至大学自身并不主动寻求美国官方承认,其涵盖范围很大,既包括学术性很强的研究型大学,也涵盖到一些商业化明显的地方性大学[3]1-2。从身份的角度来看,凯尔·朗(Kyle A.Long)认为,海外美国大学是一类历史悠久、自我认同的高等教育机构群体。他将其定义为,美国境外任何带有“美国”字样,授予学士或更高级别学位的高等教育机构[4]。凯瑟琳·克莱帕丝(Kathryn L.Kleypas)等特别强调此类大学与美国之间的关系,她认为海外美国大学中的“美国”一词并不是暗指美国是整个美洲的中心,而是强调其作为一种身份是如何被这类海外大学所选择、建构以及呈现的[5]。从特征的角度上看,尼玛·努里(Neema Noori)等指出,海外美国大学不仅体现在承诺提供美国模式的高等教育或者教师主要来自美国或在美国接受培训等方面,还应包括共同治理、学术自由、拥有充满活力的学生社团以及男女同校等特色[6]。

美国国际学院与大学协会(Association of American International Colleges and University)将海外美国大学定义为建立于美国境外,以美国文理学科模式为基础,独立的非营利性高等教育机构。该协会强调,这类大学深深扎根于东道国,在当地获得了广泛的认可,同时融入国际环境之中。随着知识经济社会的发展以及全球性问题的激增,这些大学无论是追求卓越的教育质量,传播美国价值观念,还是为21世纪全球发展培养人才等,都发挥着重要作用[7]。不难看出,该协会试图从大学的价值和功用的角度来进行概念界定,从而促进机构间的相互支持,扩大其国际影响力。

综上所述,海外美国大学主要指建立在美国本土以外的国家或区域,在学校命名、教育理念、课程设置、治理模式、质量保障等均体现出美国高等教育特色(例如英语作为教学语言、主要讲授通识教育课程、雇佣美国教员等),并且授予本科及以上级别学位的独立非营利性高等教育实体机构。

二、 海外美国大学的发展历程

海外美国大学先后经历了萌芽期、联盟期、转型期以及扩张期,虽然在不同历史阶段所体现出的历史使命和策略重点不尽相同,但其主动应对外部环境的变化以及积极服务办学国家地区社会的特点始终未曾改变。

(一)萌芽期:文化渗透背景下的海外教会学院

海外美国大学的发端,最早可追溯到19世纪早期美国传教士在中东地区创办的海外教会学院。随着独立战争结束后美国经济的快速崛起以及“第二次大觉醒”运动的推动,美国公理会差会(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s)组织派遣了大量新教传教士远赴中东进行传教活动,其目的旨在通过布道和皈依来传播基督教福音,从而在中东地区输入美国文化,体现出浓厚的殖民主义色彩。其中,创办学校是传教士常见的传教方式之一。美国在中东地区创办的众多教会学校中,1863年建立于君士坦丁堡的罗伯特学院(Robert College)和1866年建立于黎巴嫩的叙利亚新教学院(Syrian Protestant College)是当时规模和影响力最大的两所学院,它们为中东地区培养了大量的新型知识分子,包括文学家、艺术家、医生、教育工作者、技术人员、工程师、律师、经济管理人员等所谓的社会中坚力量,同时也培养出一批政治家,后来一度成为中东地区现代世俗教育的最高学府,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阿拉伯民族复兴运动,同时也扩大了美国在中东的影响力[8]。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美国公民已经在近东建立起数十所海外教会学院,如黎巴嫩的贝鲁特美国女子学院、土耳其的安纳托利亚学院和中央土耳其学院、埃及的阿斯西特学院等,主要集中于经济、政治以及文化中心。虽然战争原因导致绝大多数学院关闭,但是这一时期的美国海外教会学院为当地社会发展作出了一定贡献并主要呈现出三个特点:第一,这些学院的主要目的是帮助美国在中东培养基督教品格的公民,促进不同宗教和文化间的融合,从而进行文化对外扩张。第二,学院由美国私人资助,践行美国的教育理念和课程模式,不同学院之间关系相对松散,与美国本土联系并不十分密切。第三,学院为所在国家或地区的社会发展培养了大量人才,得到了当地政府认可,为此后美国与中东关系的发展和政策制定奠定了基础。

(二)联盟期:外部环境变化下的主动合作

理查德·斯科特(Richard Scott)等人曾指出,每个组织都存在于特定的物理、技术、文化和社会环境中,并要与之相适应,而所有的组织的生存都取决于该组织与其所在的更大系统建立的各种关系[9]。对于这些海外教会学院而言,主动寻求合作并且与美国建立联系是未来生存发展的有效举措。1919年,美国慈善家克利夫兰·道奇(Cleveland H.Dodge)提议设立联合办公室(joint office)来解决学院糟糕的财务状况,后经由六所海外美国学院(罗伯特学院、伊斯坦布尔女子学院、贝鲁特美国大学、贝鲁特国际学院、索菲亚美国学院、雅典学院)董事会投票决定将其财务工作与行政管理交由设立在纽约的联合办公室负责,从而提高管理效率,通过筹措资金,确保学院的正常运营。1927年,该联合办公室发展壮大且更名为近东学院协会(Near East College Association,简称NECA)。NECA 的建立有效地缓解了海外美国学院的财务问题,为其之后的生存与发展提供了转机。在两次世界大战间的二十多年里,NECA 共收到36 000多份捐赠,筹集资金2 100多万美元。这些资金挽救了学院的财务危机,提升了学院在美国本土的印象,并且为学院的管理和运营制定了一系列标准[10]。这是海外美国学院在外部环境不断变化之下主动应对的结果。一方面,NECA 为海外美国学院招募教师和学生,改善大学财务状况以及提升其在美国的知名度;另一方面,这些大学主要以服务基督教为导向且通过传播美国主流价值观和教育理念来促进办学国家和地区的社会发展,因此吸引了美国私人捐赠团体和慈善基金会的关注,从而获取赖以生存与发展的资源。

这一时期也是最早出现“海外美国大学”概念的时期。1919年创办于埃及的开罗美国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 in Cairo)和1920年由叙利亚新教学院更名而来的贝鲁特美国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 of Beirut)标志着海外美国大学这种实体类型的正式诞生,但需要强调的是,这一时期美国的海外实体教育机构主要还是以学院的形式存在。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海外美国大学作为一种大学类型被广泛接受[10]78,同时也被视为传播美国价值和维护美国利益的工具。

(三)转型期:美国对外政策调整下的结果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为争夺世界霸权,调整了对外政策,开始涉足欧洲事务,这也促使海外美国大学的发展重心逐渐从近东转移到欧洲地区。由于二战结束后美苏关系迅速恶化,美国试图通过遏制战略阻止苏联在欧洲的扩张,这也为海外美国大学在欧洲地区的建立提供了新的契机。1948年,杜鲁门总统签署了“马歇尔计划”,通过提供资金援助振兴欧洲,从而实现美国对欧洲经济市场的控制,结果导致大量美国军官、外交人员以及商人前往欧洲主要中心城市。始建于1962年的巴黎美国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 of Paris)是欧洲第一所独立的海外美国大学,该校的使命是为学生提供跨学科、跨文化、跨国界且能够改变他们生活的就读体验,从而帮助学生实现自己的专业目标。到20世纪90年代,欧洲地区已经陆续建立起9所海外美国大学,主要分布在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瑞士、英国等经济较为发达的国家(表1),目的在于为当地美国公民的子女提供高质量教育,拓宽他们的国际视野与跨文化交际能力。正如巴黎美国大学创始人、前美国国务院官员劳埃德·德拉马特(Lloyd DeLamater)所强调的:“世界不能在一群孤立的民族国家和公民之中生存,要通过创建教育机构来弥合狭义的民族主义鸿沟。”[4]126

表1 1960—1990年海外美国大学在欧洲地区分布情况

相较于近东地区的海外美国大学,这一时期创建于欧洲地区的海外美国大学具有显著的差异性。首先,其创始者不再是传教士,而是知识分子、企业家或外交人员。其次,此类大学体现出明显的商业化运作模式,其经费主要来自学生学费,而非私人捐赠。最后,欧洲地区和中东地区的海外美国大学开始通过尝试建立合作关系以及寻求地区认证,从而获取自身存在的合法性。1971年成立的美国国际学院与大学协会通过确定学校使命、制定相关法律、成员标准以及互惠协议等一系列措施,促进成员大学之间的相互协作、资源共享和共同发展。

(四)扩张期:全球化时代海外美国大学的蓬勃发展

20世纪90年代以后,由于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快速推进,海外美国大学进入蓬勃发展阶段。1991年苏联解体标志着美苏冷战的结束,美国成为唯一超级大国加快了海外美国大学全球扩张的步伐。时任总统乔治·布什(George H.Bush)提出建立“世界新秩序”,并且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传播美国价值观念。海外美国大学作为维护世界霸主地位和传播美国价值观的重要载体引起了美国政府的广泛关注,因此也获得了实现进一步扩张的资源。正如有学者指出,“当美国外交政策的制定者们认识到海外美国大学的公共外交价值时,他们会确保这些大学具备维系这一价值所需的财政支持”[3]296。

进入21世纪,在全球化背景以及新自由主义的影响下,高等教育正由公共物品转变为可用于交换的有价商品,大学也在日趋激烈的竞争中逐步走向市场化和私有化,各国纷纷建立私立高等教育机构,开始强调大学对于国家和社会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1995年,世界贸易组织(WTO)制定的服务贸易总协定将高等教育视为一种可以跨境流动的商品,其结果导致诸如授权办学、海外分校、项目合作、学分转移等多种形式的跨国高等教育在全世界范围迅速发展。美国在全球跨国高等教育中占主导地位[11],美国模式的高等教育由于其卓越的教育质量、良好的声誉以及对社会发展的推动作用,开始吸引更多国家政府在本国创办独立的美国大学,到2019年,海外美国大学的数量约为80所,遍布全球50多个国家地区(表2)。

表2 海外美国大学全球分布的现状

自20世纪90年代至今,海外美国大学的数量迅速增长,分布地区越来越广泛,主要集中在亚洲、欧洲、中南美洲以及非洲。其中,亚洲31所,欧洲26所,中南美洲14所,非洲8所。可以看出,海外美国大学的布局重心在亚洲,特别是中东地区。有学者认为,这主要因为如黎巴嫩内战、“9·11事件”以及伊拉克战争等事件为美国高等教育在海外的输出提供了客观条件。此外,西欧、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南亚以及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也相继建立了海外美国大学。这一时期也被称作海外美国大学的全球化时代[10]119-120。

三、 海外美国大学运行的多重制度逻辑

制度逻辑是指组织运行中的制度安排和行动机制,反映出组织背后复杂的运行机理,对组织的发展趋势和未来走向有着深远影响。由于办学历史、地缘政治以及文化差异等因素,海外美国大学的产生与发展是多方行动主体和利益集团之间相互影响的结果,既涉及美国国家战略意图与对外政策,又涉及美国高等教育的变革以及办学国家的历史变迁与时代需求。因此,需要对其多元主体和不同影响因素之间的关联进行系统性分析。美国斯坦福大学社会学系周雪光教授在研究制度变迁时曾提出“多重制度逻辑”分析框架。他认为,制度变迁常常涉及多重过程和制度要素间的安排组合,需要重视多种制度逻辑之间的相互作用,在此基础上提炼发展理论分析[12]。本文在此基础上,试图构建一个多重制度逻辑的分析框架,从“国家-学术-社区”的逻辑层面对海外美国大学的创建与运行的制度逻辑进行解释。

(一)国家逻辑:始终贯彻美国国家战略意图

海外美国大学的办学动机并非单纯基于商业化或者以推动本国高等教育的国际化为目的,而是同美国国家战略和外交政策紧密勾连,体现出鲜明的国家战略意图。虽然早期创办的教会学院并未与美国政府建立直接联系,但是其通过传教的方式向外输出美国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为美国对外关系的发展提供了必要条件。

二战结束后,海外美国大学的公共外交价值日益凸显出来,并且作为一种软实力(soft power)得到了美国政府的重视。约瑟夫·奈(Joseph Nye)认为,软实力是一种通过某种吸引而不是胁迫或利诱从而达到预期效果的能力,主要源于一个国家的文化、政治理想和政策的吸引力。提升国家软实力的重要手段之一,是增加丰富多元化的非政府层面的行动者与其他国家互动[13]。海外美国大学作为独立非政府层面的跨国行动者在促进美国国家软实力上扮演着重要角色。拉斯穆斯·贝特尔森(Rasmus G.Bertelsen)指出,贝鲁特美国大学和开罗美国大学是研究跨国行动者影响国家软实力的典型案例。作为中东地区具有独特美国血统的顶尖研究型大学,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一直得到美国政府的财政支持,这主要是由于它们在中东地区传播美国价值观念,培养了理解美国社会的校友,创造了美国在中东的积极形象[14]。“9·11事件”发生以后,美国适时地调整了对外政策,愈发重视教育与文化输出和价值观的推广,进而维持美国全球领导地位。由于奥巴马政府在中东减少了军事干预,教育和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影响双方国际关系的核心关键。

随着美国在中东的战略性收缩,海外美国大学通过发挥其教育、社会服务以及公共外交功能,使得中东地区的人们熟悉美国的政策、行动以及核心文化价值观,提升了美国在中东地区的软实力和国际地位。美国价值观的海外输出一直都是美国各届政府国家战略中的重要内容[15],作为软实力的海外美国大学不但向办学国家输出美国价值观,而且推动了有关国家间的文化交流,促进了不同宗教、种族、地域文化之间的相互理解。

(二)学术逻辑:积极推广美国高等教育模式和办学理念

海外美国大学的鲜明特征之一是体现出美国高等教育的模式和理念,具体来讲,大学办学主要基于美国文理学院的办学模式,以美国本科通识教育课程为基础,奉行自由教育的传统理念并且将英语作为主要教学语言。2008年,美国国际学院与大学协会成员签署的《开罗宣言》(Cairo Declaration)中指出:“成员大学能够在美国文理传统的框架下,搭建文化的桥梁,促进各国之间的对话。它们是美国高等教育体系国际认可度和英语作为国际交流语言的重要表现方式和载体。”[7]这既能够增强美国高等教育品牌在海外地区的影响力,推动英语在全球范围内的广泛使用,也可以为国际社会培养全球领导人才以及传播美国的伦理和价值体系。

美国高等教育模式和特色就蕴含在海外美国大学的使命、培养目标以及课程设置之中。例如,作为中东地区代表性大学之一,开罗美国大学为学生提供的项目以通识教育为基础,旨在鼓励学生进行批判性思考,为所在地区乃至世界发展所面临的挑战找到创新性解决方案。其中,该校提供的核心课程包括:写作、语言与信息素养、哲学与科学思维、阿拉伯史、文学与社会以及一系列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的基础课程。这些课程不仅可以确保学生在自己学习的领域中表现出色,而且可以训练其独立思考,解决其它领域问题的能力,使学生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快速掌握新的技能[3]28-29。综合来看,海外美国大学不仅重视学生专业能力的培养,还重视学生的思维训练、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全球视野与公民意识的塑造,这与美国高等教育的本科培养模式和办学理念所呈现的基本特征不谋而合。

(三)社区逻辑:深度融入办学国家地区社会

正如普灵顿所言:“所有海外美国大学都面临相同的挑战,即需要在两种独立的法律、教育、金融体系和社会环境中运行,尽最大可能调和冲突的同时,要忠于支持者和自己的教育使命。”[3]60海外美国大学之所以能够在复杂、多元化的社会环境和文化差异中生存与发展,其主要原因是深度扎根于办学国家地区,主动为当地社会的发展服务。以贝鲁特美国大学为例,2007年,贝鲁特美国大学发起的《邻里倡议》(the AUB Neighborhood Initiative)鼓励教职员工和学生积极参与市政服务项目(civic outreach project),其中包括解决城市环境问题、为社区谋取福利、促进当地社会经济的多元化等[16]。正如大学官网中所指出的,“近150年来,贝鲁特美国大学的历史始终和拉斯贝鲁特(Ras Beirut)地区交织在一起,在城市中塑造了彼此的身份和位置。《邻里倡议》通过调动学校资源寻求公共利益,推动校园之外社区的发展,就是大学回馈城市的一种方式”[17]。

此外,贝鲁特美国大学还强调学生参与社区服务以及公民意识的培养。2008年,贝鲁特美国大学成立的公民参与和社区服务中心(Center for Civic Engagement and Community Service)试图通过教学与科研项目在大学、社区和学生之间构建联系,教师将社区服务以及公民参与理念融入课程之中,从而提升学生的学习能力、社会责任感以及公民技能,使其更为有效地参与社区服务。可见,主动融入办学国家地区并且与其建立深度联系,积极发挥大学人才培养、科学研究以及社会服务的职能,促进当地社会稳定发展是海外美国大学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关键。

四、 海外美国大学的现实困境与挑战

海外美国大学的产生为美国发挥权力及其影响提供了新的路径,特别是反恐战争之后,“美国”一词所代表的象征性意义更为宽泛,美国大学在国内外所表现的形式也更加多元[5]131。与此同时,随着美国高等教育在全球的影响力和认可度不断攀升,愈来愈多的国家政府出于本国的政治经济利益以及对高等教育的需求,呼吁创办海外美国大学。但是,此类大学数量在全球范围的扩张也引发了人们的质疑,使其在后续发展中面临一定的挑战。

(一)异国办学引发文化冲突

尽管海外美国大学为了在异国谋求生存与可持续发展,需要不断适应办学国家的社会环境,但是其背后的办学理念始终源于美国文化价值观这一强大的驱动力,并且在学校的运行与发展中与办学国家地区的文化传统理念不断发生激烈碰撞,阻碍了海外美国大学的发展。早期的美国传教士名义上肩负着传播基督教的任务和布道精神,实际上通过创办教会学校的手段实现在中东地区文化殖民和对外扩张,这种精神和文化上的优越感引起了当地政府的警惕,如奥斯曼帝国就通过改革本国教育系统来加强伊斯兰传统文化教育,从而抵制西方意识形态的渗透[18]。

此后,随着不同区域办学国家对高等教育的需求不断增加,海外美国大学逐渐呈现出多样化的发展态势,但其自身存在的美国属性和文化特征与办学国家地区传统文化价值观之间的矛盾并未因此消散,并始终影响着大学的日常运行与管理。例如,玛丽·安·特雷奥特(Mary Ann Tétreault)对科威特美国大学(The American University of Kuwait)的身份冲突进行了研究,她指出该大学所具备的美国高等教育特征受到当地政府的性别隔离和法律审查等制度层面和文化层面的阻碍,本质是伊斯兰传统价值观念与美国主流文化之间的矛盾[19]。马乔里·凯利(Marjorie Kelly)则认为,科威特美国大学在寻求国际认证的同时,受制于当地政府的严密监管,背后体现的是美国理想主义精神与科威特的本土实践在文化层面上的博弈[20]。上述表明,海外美国大学由于自身所具备的美国文化传统,在与办学国家地区不同文化观念发生冲突与矛盾的时候,如何有效弥合两种异质文化间的隔阂,从而达到彼此间的共融共生,进而维系其可持续发展始终是这类大学所面临的一个挑战。

(二)数量增加导致质量难以保障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愈来愈多的国家和地区热衷于在本国开办独立的海外美国大学。如果从推拉理论(Push-Pull Theory)的视角来看,这些国家和地区的办学动机是推力和拉力相互作用的结果。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各国不断深化彼此之间的交往与互动,个体的教育诉求迅速上涨,而本国的教育体系难以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多元化教育需求,这些构成了建立海外美国大学的推力;拉力则主要源于美国高等教育在全球范围内的认可度以及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引入美国高等教育品牌可以为本国高等教育体系注入新力量、培养国际化人才以及促进社会经济发展。因此,在全球高等教育市场竞争日益激烈、国际合作交流频繁以及国际形势瞬息万变的背景下,国外对美国高等教育的需求不断增加。

但是随着海外美国大学数量的持续扩张,其结果引发了一系列质量问题。事实上,当今近一半以上的海外美国大学都存在名实不符的情况。譬如,2000年初,位于格鲁吉亚的美国人文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 for Humanities)被曝光为“文凭工厂”(degree mill),该校所提供的教育质量根本达不到美国制定的标准[21]。质量是海外美国大学的领导者和管理者主要关注的焦点,作为海外美国大学的领导性管理机构的美国国际学院与大学协会也试图呼吁美国联邦政府和基金会等为已经获得美国地区认证的海外美国大学提供更多的合作机会及财政支持,但是仍有不少营利性海外美国大学并不将美国认证视为大学发展的合法性条件,结果也就导致了学校质量的整体下降。

(三)盲目追求模式复制导致水土不服

在高等教育国际化以及大众化的背景下,世界各国对于扩大本国高等教育规模的需求不断提升,随着美国高等教育的质量在全球得到普遍认可,“美国”这一标签则被看作是教育质量和知识创新的保证,也是人们获取社会声望和就业保障的资源[22],吸引了一些国家纷纷效仿美式高等教育,在本国建立起具有美国属性的大学。但需要注意的是,世界范围内的海外美国大学种类和办学模式丰富多样,虽然大部分院校践行美国高等教育模式,但是并非所有大学都呈现出完全相同的特征,甚至一些商业化的海外美国大学在未经美国允许的情况下擅自使用“美国”的字样招收本地学生来谋取利益。

另外,是否存有“美国办学模式”也值得商榷。因为正如普灵顿所言,尽管美国高等教育具有可识别的特征,但这些并非美国独有,在美国高等教育系统内部也未必具有一致性。美国高等教育在人才培养和科研产出方面之所以能够居于全球领先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美国大学的创新精神以及不断追求卓越的结果[23]。海外美国大学并不是简单复制美国的办学模式,而是积极传播美国文化和价值体系,努力在办学国家和地区塑造美国正面形象、消融不同文化之间的冲突和矛盾,并深度扎根于办学国家和地区,这也是海外美国大学长期稳定发展的重要原因。正如开罗美国大学前校长丽莎·安德森(Lisa Anderson)曾说:“如果教育机构不以其所在的城市和社区为基础,不以服务城市和社区为目的,那么教育是不完整的。”[24]

五、 结 语

海外美国大学是顺应时代变革且不断与之融合的复杂产物,背后体现的是大学对于不同外部环境的积极适应。虽然海外美国大学在不同历史阶段和地区所呈现出的特征和办学模式不同,但都与美国国家利益的现实需要和全球发展战略息息相关,其本质是一种以国家利益为核心的行动逻辑与办学本土化之间的平衡,在主动推动办学国家社会发展的表征之下,实际上是将利益优先视为圭臬。随着近年来国际政治格局张力不断加剧,全球性问题频发,深刻影响着人类社会的生存与发展。随着美国全球领导地位不断松动,作为软实力的海外美国大学所具备的公共外交价值就凸显出来。海外美国大学这种较为特殊的美国海外实体机构可以为我国在新时期科学、平稳推进高等院校境外办学战略布局,加快建设中国特色海外学校以及提升国家软实力等方面提供有益经验。

猜你喜欢
美国大学办学学院
初等教育学院
躬身践行修己身:从留美文科博士到美国大学系主任
美国大学招生行贿丑闻凸显其阶层割裂
中外合作办学在晋招生录取情况一览表
网络平台补短板 办学质量稳提升
美国大学课堂教学观察及启示
学院掠影
落实和扩大高校办学自主权
美国大学图书馆的课程服务及其启示
独立学院高等数学教学改革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