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中国:《白鹿原》与《大地三部曲》比较研究

2023-08-07 04:53卢施琰
今古文创 2023年26期
关键词:白鹿原乡土传统

【摘要】陈忠实的《白鹿原》与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都刻画了乡村土地上的家族变迁,其中存在多组类似但不同的角色,而这些不同展现了两位作者在创作目的、对待传统与现代的态度和塑造女性成长的方式等方面的差异:陈忠实的创作旨在传达对历史与文化的反思,而赛珍珠则更侧重于展现中国农民的真实生活;陈忠实希望从传统走向现代,而赛珍珠更倾向于回归传统;陈忠实将女性的成长归因于时代,而赛珍珠则从女性自身需求的角度建构女性的成长。这些差异都与两位作者的身份、文化背景、性别等因素息息相关。

【关键词】《白鹿原》;《大地三部曲》;乡土;传统;女性成长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6-00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6.010

陈忠实的《白鹿原》与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虽隔着半个多世纪的时光,但都描述了乡村土地上的家族在传统与现代交替时期的变迁。《白鹿原》描述了白、鹿两大家族半个多世纪的发展与斗争,刻画了一段恢宏的乡村历史;《大地三部曲》则介绍了王家三代的不同人生,展现了真实的农民形象以及他们的家庭生活。本文将《白鹿原》与《大地三部曲》进行对比,旨在通过分析三组类似但不同的人物形象探讨两位作者创作目的、对待传统的态度和塑造女性成长方式的不同以及造成这些差异的根本原因。

一、乡土的坚守者:白嘉轩与王龙

陈忠实笔下的白嘉轩与赛珍珠书中的王龙都是乡土的坚守者。在《白鹿原》中,当鹿子霖等人追求政治权力与官职时白嘉轩选择耕种和处理家族事务,哪怕腰被打断,他也仍然不顾阻拦下地耕种。而王龙更是将卖地看作是家庭末日,他曾多次阻止儿子的卖地行为,并表示“我们从土地上来的……我们还必须回到土地上去……如果你们守得住土地,你们就能活下去” ①。

但两者守土行为的本质却大不相同。对白嘉轩而言,他坚守的是“耕读传家”,而王龙仅仅是守卫土地本身以及土地带来的财富。所以在家族兴盛后两人做着不一样的事情。在《白鹿原》中,白嘉轩为整个白鹿村打算,他带领村民修祠堂,办学堂,找朱先生写下乡约约束村民,使整个白鹿村“从此偷鸡摸狗摘桃掐瓜之类的事顿然绝迹,摸牌九搓麻将抹花花掷骰子等等赌博营生全踢了摊子,打架斗殴扯街骂巷的争斗事件再不发生” ②。而王龙只是为自家谋划,利用财富享乐。他去“富人享受、阔少爷寻欢作乐的地方” ③,娶了荷花做二房,甚至晚年跟儿子王虎抢夺丫鬟梨花。

这种守土行为本质的不同源于两位作者不同的创作目的。陈忠实想要借白家、鹿家在白鹿原上的生活展现时代的变迁和他对传统文化的反思,所以他笔下的人物大都与历史事件有着明晰的联系,同时也体现着某种文化。以白嘉轩为例,他被塑造成儒家文化推崇的“仁义之人”,但正是这样一个“仁义之人”会为了“白鹿精灵”算计别人,会为了维护所谓的礼不向田小娥低头,哪怕代价是死去更多的人。就此而言,白嘉轩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而是儒家文化在世间的象征,他行为的错与对反映着儒家文化的好与坏。而赛珍珠创作《大地三部曲》是为了借王家人的生活展现中国农民的真实生活,让来自最底层的农民“如同他们自己原来一样的真实正确地出现” ④。所以她笔下的王龙更符合当时对底层农民的定义:只顾得上自己的生活,有着自己的道德观念,很容易被欲望操纵。也正因为赛珍珠将重点落在了人的身上,《大地三部曲》中的历史事件不像《白鹿原》那般频繁地出现,而是退居次位,为人物服务。

此外,两位乡土守卫者与土地的关系并非一成不变。

在《白鹿原》中白嘉轩一直坚守土地,但在最后,曾经为自己得到有“白鹿灵魂”土地沾沾自喜的白嘉轩表达了对于自己算计鹿子霖获得风水宝地的忏悔,这意味着他开始反思自己对待土地的态度。而《大地》中王龙与土地之间的关系更是多次发生变化。最开始他将土地视若珍宝,脑子里天天“想他的田地,想田里的麦子,想要是下了雨收成会怎么样” ⑤。哪怕是逃荒到江苏他也一直惦记着回去种地。后来发家后他雇人种地,但一段时间后“一个比爱情更深沉的声音在他心中为土地发出了呼唤” ⑥,他又开始种地。但在老秦死后,他又对地里的活感到厌倦,并去城里住。但在死亡前,他却意识到,虽然他已经离开了土地,安家在城里,但他的根仍然在那里,所以他选择回到老房子并葬在自己的土地上。

这种与乡土的关系本质上反映着对传统的态度,因为“对乡土的眷恋难舍某种程度上即意味着对儒家文化的服膺与爱重” ⑦。换句话说,守土是对传统的坚持,而离土是对现代的追寻。白嘉轩对于土地的坚守与他封建形象高度契合,但最后他对自己守土行为的反思暗示他开始以批判性的眼光看待传统,迈出了走向现代的第一步。 而在王龙身上,守土与离土交替发生,在这个过程中他意识到自己离不开土地,这就意味着王龙在传统与现代间徘徊,最终还是回归了传统。

二、乡土的逃离者:白孝文与王虎

作为白嘉轩的长子,白孝文从出生就注定成为族长,拥有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王虎亦是如此。他虽不是父亲王龙的长子,但却被定为是留在家中照管土地的人,甚至因此被剥夺了读书的机会。但两位土地继承人最终都卖掉了土地,逃离了既定人生,选择追逐权力,虽然初衷与程度有所不同。

对白孝文而言,卖掉土地是迫不得已。因为田小娥的引诱,他被传统礼教压抑的欲望显露出来,开始和别人的妻子厮混,抽大烟,从高高在上的族长变成和别人抢饭吃的乞丐。面对这样的局面,为了生存下去,白孝文不得不卖掉自己的土地,换取银元抽大烟。與白孝文不同,王虎是主动出售土地。因为与父亲之间的矛盾,王虎一直对土地很是厌恶。所以在分家产时他明确地说:“我不要房产也不要地!年轻时,爹总想叫我务农,可我不干,我对地早就腻透来了!” ⑧

但戏剧的是,被迫卖地的白孝文最终真正地逃离了土地,而主动卖地的王虎却始终与土地藕断丝连。在离开土地从政成功后,白孝文提出回乡祭祖,但他的目的是为了洗刷过去的屈辱,而非思念这片土地,所以祭祖结束后他便急匆匆地离去,甚至在离乡途中发出感叹“谁不走出这原谁一辈子都没出息” ⑨。由此可见,白孝文已经将乡土视作阻碍,对于乡土的眷恋和对于“耕读传家”的推崇在他心中已不复存在。与白孝文卖完土地再去从政不同,王虎权力的获得离不开土地。他通过卖地获取资金购买枪支弹药、为士兵提供吃穿,就连出去混的目标都是成为整个领地的主人并扩大自己的领地,甚至最后死在了父亲王龙的那间土屋,埋葬在他曾经厌恶的那片土地上。

正如前文所提到,对乡土的眷恋本质上是对传统的坚守。白孝文从推崇“耕读传家”到卖掉土地从政成功地转变展现了陈忠实对于传统文化的态度:不做任何改变的坚守是错误的,传统必然朝着现代发展。王虎对土地一直有着恨意,但又不得不依靠土地,最终还是回归土地的怀抱,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赛珍珠对待传统的态度:传统总是被批判,但人们却无法真正摆脱其影响,最终还是会选择回归。

这种对于传统的不同态度其实与两位作者的身份有着很大的关系。陈忠实是一名中国作家,而赛珍珠是在中国生活的美国作家,他们的文化背景、读者群体都大不相同。对于陈忠实而言,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正朝着现代化大步迈进,传统文化衰落已是既定事实。面对这样的局面,他只能为儒家文化的发展指明“变得现代”这个方向。但赛珍珠虽成长于中国,却在美国接受教育,她已经见证现代化的弊端,意识到传统文化并非毫无价值,所以她对待传统更加包容。

另外,陈忠实面对的是对儒家文化熟知且持批判态度的中国读者,但赛珍珠作品的主要读者是西方读者,“在那个时期西方物质文明的过度发展造成精神匮乏,西方不少人便倡导起返璞归真, 回归原始” ⑩。不同的读者期望也导致两位作者在书中表达了不同的对待传统的态度。

三、乡土的边缘人:吴仙草、白灵与大太太、梅琳

在《白鹿原》与《大地三部曲》中,与乡土有着直接联系的大多为男性,女性从未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最多起辅助作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女性对于男性的依附和从属。但两部小说不仅仅停留于此,还通过对不同代女性的描写展现了女性的成长。

吴仙草是白嘉轩的第七任妻子,她为他带来了子嗣与财富,与他构成了儒家文化推崇的生活图景——男耕女织。对于白家人来说,她是贤妻良母,“能够井井有条地处置一切应该由女人做的家务” ?。她很少违背丈夫的计划,唯一一次也是想替白嘉轩挡灾。而白灵是白嘉轩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女儿,深受他的喜爱。白灵与母亲相比拥有了更多的自由,可以不裹脚,甚至可以去学堂学习,但这种自由是在白嘉轩觉得可行范围内。当超出范围时,例如白灵想去城里念书,这种自由就会被限制。但幸运的是,白灵敢于反抗自己的父亲,也不害怕被家族抛弃,她逃到城里上学,参加党派,拒绝包办婚姻。

但从吴仙草到白灵并非女性自发的独立与反抗,而是时代的推动。白灵因为在城里接受新式教育,意识到国家处于危难之中,需要自己尽一份力,所以她会因为给战死的人们抬尸首而反抗父亲。另外,她的成长离不开男性角色的引导。最开始她选择国民党,因为鹿兆海又改投共产党,与鹿兆鹏接触后她坚定自己的信仰并前往延安。由此可见白灵选择什么政党、做什么事情取决于她目前接触的环境与人,离不开他人的引导。

王虎大太太与吴仙草一样承担着生儿子的使命,但却只生下了女儿,逐渐被丈夫忽视,接受过教育的她选择带着女儿前往海滨大都市,想要把女儿培养成新时代的女性。而梅琳是王虎大太太的养女,是一个勇敢沉着的姑娘,很有自己的想法。她很少在乎与依靠男人,将爱情置于事业之后,愿意为自己的学习、工作付出很多。

相较吴仙草,大太太敢于违背丈夫的计划,帮助王源逃离包办婚姻,有自己的钱财,愿意倾听并支持年轻人的想法,已然是一个新式女性。但她与梅琳相比缺少了对自我需求的追求。王源在美国时曾将大太太与师母进行对比,他表示“她们之间的确存在着区别,因为这位太太的神情中有种灵魂上的充实和满足,而他家中的太太却没有。这一位仿佛已在生活中获得了心中欲求的一切,而哪一位并没有” ?。这说明大太太其实有自我需求,但她却没有将自我需求置于第一位,而是花更多的时间去为女儿、儿子制定培养计划。而梅琳与之不同,她更看重自身的需求,清醒地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目前现阶段什么更重要,会将自我成长置于第一位。

所以笔者认为陈忠实对于女性成长的构建是从男性视角出发。他将女性放置于时代洪流中,让时代的变迁与他人(主要以男性角色为主)引导女性转变思想,有所成长。而赛珍珠是从女性本身出发,她将女性追求自身需求作为成长的标志。这两种不同的视角是由作家性别决定的。此外,文化背景也有影响。儒家文化对集体的推崇让陈忠实将女性群体置于整个社会中去观察,而赛珍珠因为西方对于个体的推崇会将女性群体单独观察,淡化男性对于女性的影响。

四、总结

《白鹿原》与《大地三部曲》都刻画了许多与土地有着紧密联系的角色,其中存在多组类似但不同的角色。这些差异反映了两位作者不同的创作目的、对于传统与现代的不同态度以及他们对于女性成长的不同认识。

首先,对陈忠实而言,白家与鹿家的故事是为了展现时代的变迁和对传统文化的反思,所以《白鹿原》中的角色大多参与了重要历史事件,也是刻画为儒家文化的象征。但赛珍珠的创作目的是展现真实的中国农民生活,所以她笔下的角色更加贴近现实,时代背景也只是在人物口中被隐晦提及。

其次,《白鹿原》中的乡土守卫者白嘉轩最后开始反思自己对于土地的坚守,而他的继承者白孝文更是彻底逃离了土地,但《大地三部曲》中守卫者王龙数次离土最终又回归土地,儿子王虎虽然厌恶土地却没办法完全摆脱土地,这样设置反映了两位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陈忠实是希望中国传统文化可以走向现代,但赛珍珠却希望可以回归传统,这是为了应对浮躁的西方现代文化。

最后,两位作者的性别和文化背景也决定着他们笔下女性成长的塑造也不一样。陈忠实将女性的成长归因于时代的推动,她们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抗,是时代裹挟着她们前行,但在赛珍珠笔下,女性的成长是因为她们意识到自我的需求并将其置于第一位,尽自己的努力去满足。

注释:

①赛珍珠著,王逢振等譯:《大地三部曲》,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第287页。

②陈忠实:《白鹿原》,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87页。

③赛珍珠著,王逢振等译:《大地三部曲》,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第138页。

④赛珍珠著,王逢振等译:《大地三部曲》,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第5页。

⑤赛珍珠著,王逢振等译:《大地三部曲》,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第22页。

⑥赛珍珠著,王逢振等译:《大地三部曲》,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第168页。

⑦周明鹃:《儒家文化视域下的〈白鹿原〉》,《中国文学研究》2021年第3期,第170页。

⑧赛珍珠著,王逢振等译:《大地三部曲》,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第314页。

⑨陈忠实:《白鹿原》,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470页。

⑩赛珍珠著,王逢振等译:《大地三部曲》,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第15页。

?陈忠实:《白鹿原》,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51页。

?赛珍珠著,王逢振等译:《大地三部曲》,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第791页。

参考文献:

[1]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2]赛珍珠.大地三部曲[M].王逢振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作者简介:

卢施琰,南京理工大学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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