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彬
(新疆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唐诗初、盛、中、晚的分法,一般认为“始于宋代严羽《沧浪诗话》,奠定于元代杨士弘《唐音》,完成于明代高棅《唐诗品汇》”①,而从现有的文献看,“四唐分期”理论的演变历程应该是从唐代开始萌芽,宋代逐渐成熟,元代彻底完善。元代诗学以“宗唐”为主流,因此元人经过不断认识在前人基础上整合“三唐说”“五唐说”为“四唐说”,完成“四唐分期”的构建。通过深入研究发现,元人在讨论唐诗分期过程中诗学理论得以阐发继而指导诗歌创作,故而元诗得以呈现不同于唐诗、宋诗的风貌。鉴于此,本文拟从“四唐分期”理论的演变历史着手,确定元代对其构建的独特贡献,进而揭橥元人诗学思想。
诗歌“质文代变”,诗评亦“与世推移”,每个时代独特的文化决定诗人对诗歌创作、诗学认知的迥异。
唐诗发展历程的勾勒发轫于唐代。卢藏用《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指出“初唐”诗风继踵齐、梁,风雅诗道荡然无存,陈子昂标举“风骨”,矫正时弊,使“天下翕然,质文一变。”[1]2402他首次揭橥唐诗一变于陈子昂,继而奠定了后世对“初唐”的认识。“唐有天下几二百载,而文章三变。初则广汉陈子昂以风雅革浮侈,次则燕国张公说以宏茂广波澜,天宝已还,则李员外、萧功曹、贾常侍、独孤常州比肩而出,故其道益炽。”[1]5261梁肃在此划分基础上进一步区分,他认为从唐立国到其所处时代“文章三变”,大唐立国至陈子昂为一时期,张说所处开元、天宝为一时期,天宝以后为一时期,隐含“初唐”“盛唐”“中唐”划分。唐代诗与文发展时期几乎相同,唐诗“初唐”“盛唐”“中唐”划分与此相差无几。值得一提的是,唐人认识到“中唐”的独特风气。“大抵天宝之风尚党,大历之风尚浮,贞元之风尚荡,元和之风尚怪也。”[2]李肇认为元和诸人形成“元和体”已与天宝之前文风相去甚远,元和文章又为一变。“制从长庆辞高古,诗到元和体变新”[3],白居易认为长庆、元和时期诗文均发生新变,与李肇同持元和文章一变的观点。元稹在《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中以推崇杜甫的角度勾画出诗歌从先秦至杜甫时期的变迁,他认识到“初唐”的绮丽纤弱、杜甫的众体兼备,但对“初唐”分析似不完善,未认识到陈子昂的文学意义。唐末司空图《与王驾评诗书》云:“国初,上好文章,雅风特盛。沈、宋始兴之后,杰出于江宁,宏肆于李、杜极矣。右丞、苏州,趣味澄敻,若清沇之贯达。大历十数公,抑又其次。元、白力勍而气孱,乃都市豪估耳。刘公梦得、杨巨源,亦各有胜会。浪仙、无可、刘得仁辈,时得佳致,亦足涤烦。厥后所闻,徒褊浅矣。”[4]“上”多指唐太宗李世民,李世民开唐代三百年文章风气,风雅从此而盛。分国初至沈佺期、宋之问为一时期,李白、杜甫、王维、韦应物为一时期,大历十才子为一时期,元稹、白居易为一时期,贾岛、刘得仁等辈为一时期。司空图大致描摹出唐代诗歌发展变化,虽没有明确划分时期,可是注意到了沈、宋,李、杜,大历十才子,元、白等是唐代文学发展的关键,为唐诗提出的“初唐”、“盛唐”、“大历”、“元和”(“大历”“元和”合为中唐)、“晚唐”五个时期提供重要依据。
北宋对唐诗划分也逐步细化。欧阳修等人奉敕重修唐史,以文学家和史学家双重身份对唐代文学进行划分,《新唐书·文艺传序》说:“唐有天下三百年,文章无虑三变。高祖、太宗,大难始夷,沿江左余风,絺句绘章,揣合低卬;故王、杨为之伯。玄宗好经术,群臣稍厌雕琢,索理致,崇雅黜浮,气益雄浑,则燕、许擅其宗。是时,唐兴已百年,诸儒争自名家。大历、贞元间,美才辈出,擩哜道真,涵泳圣涯,于是韩愈倡之,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等和之,排逐百家,法度森严,抵轹晋、魏,上轧汉、周,唐之文完然为一王法;此其极也。”[5]高祖、太宗时承接江左齐、梁余波,文风华丽,骨气卑弱,王、杨、卢、骆为魁彦;玄宗时期“崇雅黜浮”“气益雄浑”,张说、苏珽为其首;大历、贞元后,文章“法度森严”,韩愈、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等为标杆。欧阳修等人的“文章无虑三变”显然受唐代梁肃、司空图等人影响,以“四杰”、张说、苏珽,韩愈、柳宗元为关键点进行划分,暗含“初唐”“盛唐”“中唐”。欧阳修《六一诗话》说:“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务以精意相高。如周朴者,构思尤艰,每有所得,必极其雕琢,故时人称朴诗‘月锻季炼,未及成篇,已播人口’”[6]。他认为“唐之晚年”雕刻辞藻与“盛唐”的豪迈雄壮形成反差,虽未具体限制“唐之晚年”时间,但从风格上阐释“晚唐”。
宋人在欧阳修的基础上继续剖析“盛唐”“中唐”“晚唐”。佚名《雪浪斋日记》云:“予尝与能诗者论书止于晋,而诗止于唐;盖唐自大历以来诗人,无不可观者,特晚唐气象衰薾耳。”[7]356“晚唐气象衰薾”与“大历”时期气象迥异,《雪浪斋日记》作者将“大历”与“晚唐”对举,深刻认识到“大历”(“中唐”)与“晚唐”是两个阶段,明确“晚唐”在时间上至少在大历以后。吕南公《韦苏州集序》说:“余年二十三始能读昌黎文,又明年亦读少陵诗矣……异时更读孟东野、王摩诘、张文昌、李太白等诗,乃至泛读沈、宋以来至于晚唐诗人集本焉。”[8]他将“沈宋以来”划为一阶段,孟郊、王维、张籍、李白为一阶段,“晚唐”为一阶段,而“晚唐”时间则是在孟郊、张籍之后。蔡居厚《蔡宽夫诗话》载:“唐自景云以前,诗人犹习齐梁之气,不除故态,率以纤巧为工。开元后,格律一变,遂超然越度前古。当时虽李杜独据关键,然一时辈流,亦非大历、元和间诸人可跂望。”[7]362—363这段文字显示蔡居厚对唐代文学的分期:景云前为一时期,“纤巧为工”,留有齐梁余韵;开元后“越度前古”;大历、元和诗人不及开元时期,即分为“初唐”、“盛唐”、“大历、元和”(“中唐”)三期。“晚唐”所处时期国势倾颓,文风虽重现“初唐”绮靡,内容上少了“初唐”对盛世的吹捧,多了“乱世之音”“亡国之音”,两者本质差别是治乱不同,而计有功正好以“文与世盛衰”的视域体认“晚唐”,他说:“唐诗自咸通而下,不足观矣……余故尽取晚唐之作,庶知律诗末伎,初若虚文,可以知治之盛衰。”[9]他明确提出“晚唐”当以咸通为断限,咸通之后为“晚唐”。北宋对唐诗总体认知已超越唐代,在时期划分上更为明晰,特别是对“晚唐”的认识。
南宋完成唐诗“三唐说”到“五唐说”的构建。活动于两宋之际的吕本中曾说:“古文衰于汉末,先秦古书存者,为学士大夫剽窃之资。五言之妙,与《三百篇》、《离骚》争烈可也。自李杜之出,后莫能及。韩、柳、孟郊、张籍诸人,自出机杼,别成一家。元和之末,无足论者,衰至唐末极矣。”[10]他从诗歌源流正变角度将李白、杜甫归为一期,韩愈、柳宗元、孟郊、张籍归为一期,元和之末至唐亡为一期,寓含“盛唐”“中唐”“晚唐”。南宋尤袤《全唐诗话原序》曰:“唐自贞观来,虽尚有六朝声病,而气韵雄深,骎骎古意。开元元和之盛,遂可追配《风》《雅》。迨会昌而后,刻露华靡尽矣。往往观世变者于此有感焉。”[11]他将唐诗从贞观至开元前分为一期,开元、元和为一期,会昌以后为一期,寓含“初唐”“盛唐”“晚唐”。他从风格上进行剖析,“初唐”骎古意,“盛唐”配风雅,“晚唐”露华靡,在划分依据上尤袤以时间为经,以人物为纬。另他以“会昌而后”为“晚唐”,相较于计有功“咸通而下”为“晚唐”时间上提早了十五年,体现尤氏对唐代文学的独特见解。严羽《沧浪诗话》说:“唐初体(唐初犹袭陈隋之体)、盛唐体(景云以后,开元、天宝诸公之诗)、大历体(大历十才子之诗)、元和体(元、白诸公)、晚唐体。”[12]53他在诸前辈的理论上将唐诗分为“唐初”“盛唐”“大历”“元和”“晚唐”五个时期,此对元人完成“四唐”(初、盛、中、晚唐)的构建奠定基础。“大历以前,分明别是一副言语;晚唐,分明别是一副言语。”[12]139严羽将“大历”看作枢纽,“大历”以上为初、盛唐,“大历”以后为中、晚唐,而元人沿此阐发“大历”“元和”为“中唐”。
几与严羽同时期的刘克庄分唐诗为三期,《中兴五七言绝句序》云:“客曰:‘昔人有言:唐文三变,诗亦然。’故有盛唐、中唐、晚唐之体。”[13]4006又《后村诗话》说:“唐诗人与李、杜同时者,有岑参、高适、王维;后李、杜者,有韦、柳,中间有卢纶、李益、两皇甫、五窦,最后有姚、贾诸人。学者学此足矣。”[14]综合而看,他的“盛唐”为李白、杜甫同时期包括岑参、高适、王维等人,“中唐”即韦应物、柳宗元、卢纶、李益等,“晚唐”为姚合、贾岛诸公。他划分时期定格到人物,但不完全以人物为中心,兼及风格与流派,《韩隐君诗序》说:“或曰:‘古诗出于性情,发必善,今诗出于记问,博而已。’自杜子美未免此病,于是张籍、王建辈稍束起书袋,刬去繁缛,趋于切近。世喜其简便,竞其效颦,遂为晚唐体。”[13]4045他不喜“繁缛”诗风,推崇“切近”风格,因此将张籍、王建以及效颦者统归“晚唐”。张籍、王建与柳宗元为同时期,当为“中唐”,刘克庄将张籍、王建与姚合、贾岛同列“晚唐”只为纠“永嘉四灵”只学姚、贾的偏狭以及批评江西诗派“以才学为诗”的瑕累。江湖诗人周弼也分唐为三,《对床夜语》引周弼语:“谪仙号为雄拔,而法度最为森严,况余者乎?立心不专,用意不精,而欲适其妙者,未之有也。元和盖诗之极盛,其实体制自此始散,僻字险韵以为富,率意放词以为通,皆有其渐,一变则成五代之陋。”[15]416他分“李白”“元和”“元和后至五代”三时期,寓含“盛唐”“中唐”“晚唐”,他的划分影响到元代的方回、吴澄对唐诗分期的认知。吴澄《唐诗三体家法序》与上文周弼所言肖似,而方回《至天隐唐贤三体诗序》则对周弼“三唐说”进行揭示,“唐诗前以李杜,后以韩柳为最。姚合而下,君子不取焉。”[16]李、杜为“盛唐”,“元和”为“中唐”,以韩愈、柳宗元为代表,姚合及以下便是“晚唐”。
总而言之,唐人对唐诗分期只是初步描摹,具有模糊性与局限性,宋人则渐渐清晰起来,出现“初唐”“盛唐”“中唐”“大历”“元和”“晚唐”等诗学词语。从实际情况看,无论元前“三唐说”还是“五唐说”,对元人将唐诗剖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的构建起到深远效用。
元人在接受前人理论基础上,逐渐从“三唐说”“五唐说”推出“四唐说”,从而完成“四唐分期”的理论建构。
元人对“唐文三变”论述甚多。元好问在《闲闲公墓铭》中提及“唐文三变”,却未对此做具体阐述。袁桷《题乐生诗卷》《题闵思齐诗卷》均提到“唐诗三变”,而《书汤西楼诗后》云:“诗至于中唐,变之始也。”[17]321相比于元好问而言,袁桷稍具体些,将“中唐”视为一转折,在遣词上使用“中唐”而非“大历”或“元和”,说明他对“中唐”这一诗学词汇的理解较透彻。对于“唐文三变”具体阐释的是宋末元初人陈仁子,其《牧莱脞语·沈佺期集序》说:“唐兵制三变,诗三变,至文亦然。故唐初文一种也,盛唐一种也,晚唐又一种也……其初赡以丽,其盛古以健,其末纤以巧,而唐祚随之……唐初云者,王、杨、卢、骆为之也;盛云者,李、杜,韩、柳为之也;晚则皮、陆、皇甫、孙为之,而极且卑矣。”[18]他分为“初唐”“盛唐“晚唐”三期,“初唐”诗风赡丽,以“四杰”为代表;“盛唐”(包括“大历”“元和”)风气古健,以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为代表;“晚唐”气象纤弱,以皮日休、陆龟蒙等为代表。
辛文房《唐才子传》亦提及唐诗“大体三变”,而在具体划分时,《独孤及传》说:“逮盛唐沈、宋、独孤及、李嘉祐、韦应物等诸才子集中,往往各有数题,片言不苟,皆不减其风度,此则无传之妙。逮元和以下,佳题尚罕,况于诗乎!”[19]又《卢纶传》说:“纶与吉中孚……时号大历十才子。唐之文体,至此一变矣。”[20]《周繇传》说:“自魏晋以降,递至盛唐,大历、元和以下,逮晚年,考其时变,商其格制,其邪正了然在目,不能隐也。”[21]他将沈佺期、宋之问、独孤及、韦应物纳入“盛唐”,则在时间上大历以前为“盛唐”;大历时期文风一变,“元和”以后再变,将“大历、元和”看作一时期(“中唐”),“晚年”即“晚唐”。《修辞鉴衡》云:“诗自河梁之后,诗之变至唐而止,元和之诗极盛。诗有盛唐、中唐、晚唐。五代陋矣。”[22]《修辞鉴衡》乃王构辑录前人诗文评并在每处标注出处而成,“诗有盛唐、中唐、晚唐”此句作者今学界尚有争议,有学者认为乃宋代龟山先生杨时所作,不论作者为何许人,王构赞同唐诗分“盛唐”“中唐”“晚唐”。吴莱《春秋纂例辨疑后题》曰:“自唐世言文者,一变而王、杨、卢、骆,再变而燕、许,三变而韩、柳。”[23]王、杨、卢、骆为“初唐”,张说、苏珽为“盛唐”,韩愈、柳宗元为“中唐”,此“三变”显然折中了唐代梁肃与《新唐书·文艺传序》的说法。
“三唐说”是元人承袭前人观点,多继承而少发扬,“四唐说”则是元人在诗学上做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方回分唐诗为“盛唐”“中唐”“晚唐”,创造性地将“大历”“元和”合为“中唐”,此说流播深远,而在分期时方回已有显露剖出“初唐”的端倪,寓含了“四唐说”。《瀛奎律髓》评许浑《春日题韦曲野老村舍》云:“予选诗以老杜为主。老杜同时人皆盛唐之作,亦皆取之。中唐则大历以后,元和以前,亦多取之。晚唐诸人,贾岛开一别派,姚合继之。沿而下,亦非无作者,亦不容不取之。”[24]338“盛唐”“中唐”“晚唐”划分清晰,可见方回对唐代文学流变的熟稔。《瀛奎律髓》评唐明皇《早渡蒲关》云:“然则开元、天宝盛时,当陈、宋、杜、沈律诗,王、杨、卢、骆诸文人之后,有王摩诘、孟浩然、李太白、杜子美及岑参、高适之徒,并鸣于时。韦应物、刘长卿、严维、秦系亦并世,而不见与李、杜相倡和。诗人至此,可谓盛矣。为之君如明皇者,高才能诗,亦不下其臣,岂非盛之又盛哉!”[24]500—501又《观渊明、工部诗,因叹诸家之诗有可感者二首》云:
唐太宗身致太平而尚有徐、庾,未几即有陈、宋,至开元而有李、杜。然杜陵不敢忽王、杨、卢、骆、李邕、苏源明、孟浩然、王维、岑参、高适,或敬畏之,或友爱之,未始自高。盖学问必取诸人以为善。杜陵集众美而大成,谓有一杜陵而天下皆无人,可乎?只如韩、柳以后,元、白而下,晚唐渐渐凋零。[25]
方回将王维、孟浩然、李白、杜甫、岑参、高适、韦应物、刘长卿、严维、秦系、李邕、苏源明等人同列于“盛唐”,将同为“盛唐”向“中唐”过渡的刘长卿、韦应物归属“盛唐”,可见他认识到文学发展的渐变性与过渡性。他认为“盛唐”诗风“雄浑壮丽”,“大历”呈现“壮丽悲感”,“元和”则“细润”,“晚唐”在元、白、韩、柳之后,以贾岛、姚合为代表,用“纤细”评价晚唐诗风。他整合“大历”“元和”为“中唐”,从此“中唐”这一诗学词汇更为成熟。他认识到陈、宋、杜、沈、王、杨、卢、骆诸人对开元、天宝诗坛的先导,“盛唐”非凌空而起,乃是有承接前代,由此可见方回有“初唐”意识。他对唐诗的构建为元人提供新的思维,王祎《练伯上诗序》云:
唐初袭陈、隋之弊,多宗徐、庾,张子寿、苏廷硕、张道济、刘希夷、王昌龄、沈云卿、宋少连皆溺于久习,颓靡不振。王、杨、卢、骆始若开唐、晋之端,而陈伯玉又力于复古,此又一变也。开元、大历,杜子美出,乃上薄风雅,下掩汉魏,所谓集大成者。而李太白又宗风骚而友建安,与杜相颉颃。复有王摩诘、韦应物、岑参、高达夫、刘长卿、孟浩然、元次山之属,咸以兴寄相高,以及钱、郎、苗、崔诸家,比比而作。既而韩退之、柳宗元起于元和,实方驾李、杜,而元微之、白乐天、杜牧之、刘梦得咸彬彬附和焉。唐世诗道之盛,于是为至,此又一变也。然自大历、元和以降,王建、张籍、贾浪仙、孟东野、李长吉、温飞卿、卢仝、刘叉、李商隐、段成式,虽各自成家,而或沦于怪,或迫于险,或窘于寒苦,或流于靡曼,视开元遂不逮。至其季年,朱庆余、项子迁、郑守愚、杜彦夫、吴子华辈,悉纤弱鄙陋,而无足观矣,此又一变也。[26]
王祎表面谈论“唐文三变”:陈子昂“力于复古”为一变,元和为一变,“至其季年”又是一变。实际上他注意到“大历、元和以降”已不能与开元时期同日而语,暗含“盛唐”可析出“中唐”,由此推出:王、杨、卢、骆,陈子昂为一时期;李、杜、王摩诘、韦应物、岑参、高适、刘长卿、孟浩然、元结为一时期;“大历、元和以降”为一时期;朱庆余、项斯等为一时期,基本具备“唐分四期”的雏形。
至正四年(1344年)杨士弘完成《唐音》编撰,《唐音》表面分为“盛唐”“中唐”“晚唐”,仔细考究,杨士弘有剖出“初唐”的意识,《〈唐音〉姓氏并序》云:
上自武德至天宝末六十五人为唐初盛唐诗人(王绩至张志和)。[27]3
上自天宝至元和间四十八人为中唐诗人(皇甫端至刘禹锡)。[27]5
上自元和至唐末四十九人为晚唐诗人(贾岛至吴商浩)。[27]7
杨士弘《唐音》小序又云:
自六朝来,正声流靡。四君子(王、杨、卢、骆)一变而开唐音之端,卓然成家。[27]1
唐初稍变六朝之音,至开元天宝间始浑然大备,遂成一代之风,古今独称,唐诗岂不然邪……专取乎盛唐者,欲以见音律之纯,系乎世道之盛。附之以中唐、晚唐者,所以弃其遗风之变而仅存世也。[27]74
他将武德以后到天宝末分为“初盛唐”,同时也认识到“初唐”“盛唐”有别:“唐初稍变六朝之音”尚有“绮靡”,“开元天宝”为“一代之风”呈现“浑然大备”风貌,“初唐”与“盛唐”两者畛域明晰不能混为一体。他以“杨、王、卢、骆”为唐音开端,认识到他们对于唐初变六朝遗风起了作用,且受到杜甫推崇,并对“盛唐”诗歌发展有深远影响。由此看出《唐音》虽以“盛唐”“中唐”“晚唐”将诗歌分门别类,实则暗分“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期。
元末李存明确分唐诗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期。他编写的《唐人五言排律选》十卷目录如下:卷一,“御制”(唐玄宗诗)。卷二,“试贴”。卷三,“初唐”:杨炯、骆宾王、苏味道、崔融、陈子昂、杜审言、李峤、沈佺期、宋之问、李乂、徐彦伯、张说、苏珽、赵冬曦。卷四,初唐:宋璟、张九龄、王翰、徐安贞、孙逖。卷五,盛唐:王湾、王维、孟浩然、李颀、祖咏、崔国辅、丘为、萧颖士、张均、张谓、独孤及、颜真卿、高适、岑参、卢象、王缙、郑审、宋昱、李白、王昌龄。卷六,盛唐:杜甫。卷七,中唐:钱起、刘长卿、耿湋、皇甫冉、严维、韦应物、韩翃、常衮、卢纶、顾况、杨巨源、刘禹锡、权德舆、韩愈、柳宗元。卷八,中唐:元稹、白居易。卷九,晚唐:杜牧、李商隐、温庭筠、许浑、李群玉、赵嘏、卢肇、姚鹄、马戴、刘得仁、韩琮、李郢、李频、张乔、许棠、薛能。卷十,晚唐:皮日休、陆龟蒙、韩偓、郑谷、唐彦谦、李洞、李咸用、吴融、王贞白、陈陶、徐铉、李中、韦庄、罗隐、徐夤。[28]
李存《唐人五言排律选序》云:“而要之,上有所好,下必甚。明皇五律,亦一代之雄乎……余是选之以明皇诗压卷者,以此。省试诸首,则上以是取士,下以为先资,揣摩合度,不失分寸,故次之。继以初、盛、中、晚诸名家,而后排律之变态悉备。”[29]李存将唐玄宗作为压卷,一是唐玄宗好作诗,开“盛唐”风气,再则其诗风也与“盛唐诗人”互相颃颉。“试贴”是为说明唐代科举对唐代文学影响。卷三、卷四题名“初唐”,对“初唐”的划分不囿于历史时间,是以体制风格划分,将“初唐”与“盛唐”准确分割。张九龄乃开元时期人物,诗风不完全具备“盛唐”风采而与“初唐”相类,他将张九龄划入“初唐”的考量是符合唐诗的自身发展规律。卷六单列杜甫,杜甫之后为“中唐”,认识到杜甫是“盛唐”与“中唐”的转折人物,杜甫上承“盛唐”下开“中唐”。“中唐”元、白合成一卷,考虑到中唐时期“元和体”与“元白体”之间的差异以及联系,注意到元、白二人对“中唐”诗坛的独特影响。他对唐诗的四期划分以体制论,注意到诗歌的源流正变,比方回、辛文房、王袆、杨士弘等人更趋近于合理,符合唐代的文学发展规律。
元代佚名《诗家模范》云:“大抵学者要分得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及宋、元人诗。”[30]420至迟元末元人已经有“初唐”“盛唐”“中唐”“晚唐”观念,元人将唐诗由唐宋的三分、五分,最终确定为四分。李存《唐人五言排律选》的四唐划分直接影响到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唐音》在体例上按“初盛唐”“中唐”“晚唐”分“始音”“正音”“遗响”三部分,方外、闺秀、无名氏一一附在遗响后。《唐音》体例直接影响《唐诗品汇》,《唐诗品汇》依“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分正始、正宗、大家、名家、羽翼、接武、正变、余响等八格,余响之后附旁流一格,方外、闺秀、无名氏归为“旁流”。综上而言,元人对“四唐分期”的构建起到决定性作用并产生重要影响。
元人对唐诗分期的标准,包括对唐代诗人批评,都具有强烈的主观性,在主观性背后承载着元人独特的诗学见解。元人多次提到“诗莫盛于唐”,“盛”指向唐代,也兼及“盛唐”,对于“盛”的理解不同,则对“盛唐”的评述也迥异。
从诗学角度看,“盛唐”诗歌声律、风骨兼备,呈现雄浑悲壮气象,何梦桂《琳溪张兄诗序》云:“古今评诗者称盛唐,盖开元上下诸公也。”[31]诗学上的“盛唐”指景云以后,开元、天宝、大历前这一时期具有“盛唐气象”的诗歌。何梦桂的说法受唐代殷璠《河岳英灵集》及南宋严羽《沧浪诗话》的影响,诗学上的“盛唐”更符合唐诗的发展脉络。陈绎曾《诗小谱》将唐诗分为三段:陈子昂到“大历十才子”为盛唐;柳宗元、韩愈、杜牧、张籍、王建、李贺、李商隐、白居易、刘禹锡、元稹、孟郊、卢仝、贾岛为中唐;贾岛以下晚唐。“唐诗分三节看:盛唐主辞情,中唐主辞意,晚唐主辞律。”[32]陈绎曾从唐诗流变角度进行区分,“情”“意”“律”成为“盛唐”“中唐”“晚唐”的明显特征,以尚情的诗学主张将“初唐”归并于“盛唐”,他认识到陈子昂变六朝余习的贡献以及李、杜诸人皆“宗陈子昂”。
文与时升降的观念、文章盛衰与世道治乱相呼应。以今日的史学眼光看,“盛唐”是唐帝国经济、政治、文化最鼎盛时期,当是从开元到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爆发前,而元人以所谓的“盛世”来界定“盛唐”,或将从贞观至开元视作“盛唐”,或将“大历”“元和”也称为“盛唐”。唐太宗开“贞观之治”,唐玄宗创“开元盛世”,唐代宗大历时期结束“安史之乱”,天下重归一统,唐宪宗时期出现“元和中兴”,在古人眼里都是治世。唐帝国表面上“治平”,实则危机不断,自大历开始就已经面临宦官秉政、藩镇割据、边患四起的困局,咸通之后积重难返,加之黄巢起义,彻底无力回天,唐帝国随即土崩瓦解,所以元人眼中的“盛世”“治世”便显得更有主观性、随意性。在对待治乱的看法上元人也彼此争议,刘将孙《天下同文集序》云:“唐之盛时在贞观、开元间,其时称欧、虞、褚、薛,最后称燕许大手笔,今其文可睹也。至贞元、元和来,以韩、柳著比至德为盛,而去混一之初,则有间矣……文章岂独可以观气运,亦可以论人物。”[33]刘将孙认为开元之前方为“盛唐”,贞元、元和与开元之前已经不同,“盛唐”是世道、诗人、诗文俱盛,贞元、元和(“中唐”)是诗人、诗文盛而世道衰微,据此阐发“文章可以论人物”的文学思想。
袁桷《书纥石烈通甫诗后》说:“玩其词旨,藻绘融液,一本于大历、贞元之盛,而幽深婉顺,则几于《国风》之正矣。”[17]360“大历、贞元”为“盛唐”是因为其诗风鸣“盛世之音”而得“性情之正”,袁桷《书程君贞诗后》以传统的“音与政通”的视野,将“唐之元和”“宋之庆历”都看作治平盛世。苏天爵《西林李先生诗集序》云:“夫自汉魏以降,言诗者莫盛于唐。方其盛时,李、杜擅其宗,其他则韦、柳之冲和,元、白之平易,温、李之新,郊、岛之苦,亦各能自名其家,卓然一代文人之制作矣。”[34]苏天爵有史学家、文学家双重身份,他对“盛唐”的理解既包含了国家治平鼎盛,又有诗文、诗人繁盛,这就不难理解他把“中唐”的韦、柳,元、白,“晚唐”的温、李,孟郊、贾岛同列。杨翮《秦淮棹歌序》说:“今天下承平日久,学士大夫颂咏休明而陶写情性者,皆足以追袭盛唐之风。由皇庆、延祐迄于天历,奎章之间,鸾台凤阁之耆英硕彦,倡于朝廷而风于四方之诗,盖骎骎乎大历、贞元之盛矣。”[35]杨翮认为元朝“皇庆、延祐、天历”在文化、政治、经济等方面追比唐代“大历、贞元之盛”,此观点不仅是称颂元朝为太平盛世,也认为诗文当鸣“盛世之音”。吴莱在《乐府类编后序》中以“安史之乱”为节点,分唐为“盛唐”“中世”(“中唐”),也同持世道升降关乎文学“正变”的论点。元人从文学、史学角度给唐诗进行分期,两者之间不是孤立的,而是密切联系,两者互相借鉴。
元人“四唐分期”表现对“晚唐体”“江西诗派”的批驳。元人的“晚唐体”分为:“晚唐”时期,李商隐、温庭筠、贾岛、姚合等人的诗歌;宋初学习贾岛、姚合的“九僧体”;南宋“永嘉四灵”以及“江湖诗派”等人模仿“晚唐”风格的诗歌。吴澄《书秋山岁稿后》说:“若局局于体格、屑屑于字句以争新奇,则晩唐诗也,非吾诗也。”[36]464吴澄尚“情”,倡导“自然”“天趣”,反对“晚唐”的雕琢刻镂,过分束缚于格律。傅若金《诗法正论》云:“昌黎后出,厌晚唐流连光景之弊,其诗又自为一体。”[30]235傅若金将韩愈归属晚唐,目的是不满“晚唐流连光景之弊”,作品千篇一律,而韩愈自成一体,别有新意,倡导诗文当自出机杼,反对蹈袭。《吴礼部诗话》说:“许用晦工为七言。项斯亦师张水部,自以字清意远匠物为工,然格律卑近,渐类晚唐矣。至李频,则真晚唐也。”[15]613上文为吴师道收录宋人时天彝的观点,他赞同此说法,从格律气象上看许浑、项斯尚不完全具备“晚唐”风貌,李频“格律卑近”才是典型“晚唐体”。元人认识到文学发展是渐变的,时代对作家的影响不是绝对的,作家作品风格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杜甫、韦应物两人均是由“盛唐”到“中唐”过渡,他们的风格早期有“盛唐气象”,晚期渐露“中唐面目”,杜甫“盛唐诗人”偶有“晚唐风气”作品,“晚唐诗人”也有“盛唐气象”作品,许浑、项斯不全是“晚唐气息”,这种诗学观一定程度来自《沧浪诗话》的影响,又反映出元人通达、灵活的诗学批评思维。
批评模仿“晚唐”诗风的现象。郝经《与撖彦举论诗书》说:“自李、杜、苏、黄,已不能越苏李,追三代,矧其下乎!于是近世又尽为辞胜之诗,莫不惜李贺之奇,喜卢仝之怪,赏杜牧之警,趋元稹之艳。又下焉则为温庭筠、李义山、许浑、王建,谓之晩唐……竞自为奇。推一字之妙,擅一联之工。”[37]刘因《叙学》云:“故作诗者,不能三百篇,则曹、刘、陶、谢;不能曹、刘、陶、谢,则李、杜、韩;不能李、杜、韩,则欧、苏、黄。而乃效晚唐之萎苶,学温、李之尖新,拟卢仝之怪诞,非所以为诗也。”[38]北方文学受苏轼影响,郝经、刘因是元代早期北方作家,他们站在推崇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的视域批驳效法温庭筠、李商隐等人的“晚唐体”,显示了彼时南北文坛对近世所谓“晚唐体”的相同看法,由此可见江河不能阻隔文学的交流与发展,也为元一统南北后的文学融合找到共鸣点。“江西诗派”殿军方回对“九僧体”“四灵”“江湖诗派”的批评较多,学界对此研究颇丰,兹胪列一二以为印证。方回《瀛奎律髓》评谢逸《社日》云:“学晚唐人,厌‘江西’诗,如师川诗,不律不精,可厌也。”[24]588方回以江西诗派诗人身份批评“学晚唐人”的诗歌格律卑近,气象纤弱。杨维桢《赵氏诗录序》载:“评诗之品,无异人品也。人有面目骨骼,有情性神气,诗之丑好高下亦然。风雅而降为骚,骚而降为《十九首》,《十九首》而降为陶、杜,为二李,其情性不野,神气不群,故其骨骼不庳,面目不鄙。嘻,此诗之品,在后无尚也。下是为齐梁,为晚唐、季宋,其面目日鄙,骨骼日庳,其情性神气可知已。嘻,学诗于晚唐、季宋之后,而欲上下陶、杜、二李,以薄乎骚雅,亦落落乎其难哉!”[39]他认为诗歌有“面目”“骨气”“性情”,先秦两汉、陶潜、李白、杜甫“情性不野,神气不群,骨骼不庳,面目不鄙”因而“薄乎骚雅”,“学晚唐、季宋”则格调不高、面目粗鄙、性情不正,不得骚雅旨归。杨维桢“宗唐”、“复古”、崇尚“性情”的观点得以此彰显。
批评江西诗派。宋诗到苏轼、黄庭坚后形成“江西诗派”,江西后学末流诗人无苏、黄才学,又不能尽去“江西诗派”弊病,自宋开始张戒、严羽等都对“江西诗派”做出批评,金代作家王若虚对黄庭坚诗歌也有微词。元灭金亡宋,九州同风,元人继承宋、金对江西诗派的指摘。方凤《仇仁父诗序》云:“唐人之诗,以诗为文,故寄兴深、裁语婉。宋朝之诗,以文为诗,故气浑雄、事精实。四灵而后,以诗为诗,故月露之清浮,烟云之纤丽。”[40]655方凤激赏“四灵”,而贬抑“江西诗派”,认为宋诗以文为诗,缺乏玲珑清空、含蓄蕴藉的气象。吴澄《王实翁诗序》说:“黄太史必于奇,苏学士必于新,荆国丞相必于工,此宋诗之所以不能及唐也。”[36]308吴澄认为宋诗追求语言的奇巧,在遣词用典的技巧已然登峰造极,却没有兴象的营造以及气韵的生动。
刘壎、袁桷两人对宋诗的批评最为客观。刘壎、袁桷共同点:批评江西诗派以及学“晚唐”者;两人对宋诗弊病认识深刻,做到客观,尊唐而不抑宋。刘壎《题曾厚可咏春集》说:“摆脱江湖窠臼,接续大历、元和气脉。前十数篇无可拟议,近后间有涉俗境者,恐当删去,使少而精乃善。”[40]324刘壎《隐居通议》说:“山谷工用事,雄说理,江右由是成派,其究雅多而风少。”[41]刘壎《新编绝句序》云:“为律,为绝,又为五言绝,去唐愈远,而光景如新。欧、苏、黄、陈诸大家,不以不古废其篇什品诣,殆未易言。”[40]302刘壎看到江湖诗派弊病,开出“大历元和气脉”根治其病,在推崇宋代欧、苏、黄、陈诸家时,清醒地认识到“江西诗派”善于用典、长说理,无风韵的弊端。袁桷《书郑潜庵李商隐诗选》说:“李商隐诗,号为中唐警丽之作。其源出于杜拾遗,晚自以不及,故别为一体。玩其句律,未尝不规规然近之也……私以为近世诗学顿废,风云月露者,几于晚唐之悲切;言理析指者,邻于禅林之旷达。诗虽小道,若商隐者,未可以遽废而议也。”[17]323—324李商隐一般认为当放在“晚唐”,袁桷将其放入“中唐”,并言李商隐诗风“警丽”其与“别为一体”,特意将他与“晚唐之悲切”区分,换言之,袁桷批评的是近世效仿晚唐者非李商隐,同时对另一流派“言理析指”并不推崇。他在《书汤西楼诗后》阐释宋诗流变,批驳“规规晚唐之音调”与“粹书以为诗”,认为两者皆非诗人学习楷模。[17]321
“诗者,斯人情性之所发,自《击壤》来有是矣。然体制随世道升降,音节因风土变迁,以近代言,唐诗不与宋诗同,晚唐难与盛唐匹。”[42]唐诗、宋诗之争,唐诗时期划分依据,无不体现元人对元诗的现实关照。欧阳玄《罗舜美诗序》、杨维桢《无声诗意序》都说到元人诗歌“宗唐复古”的本质原因是认识到“宋金季世之弊”。元人在纠正宋诗弊病的过程中,逐步深入认识唐诗,通过对唐诗分期的划分又来指导元诗创作。元人的划分看似具有随意性、主观性,实则为当世的困境寻求解决途径,而取径之道宽泛、各出机杼,从而造就元代诗坛风格多样的格局。
[注释]
①参见王宏林:《论“四唐分期”的演进及其双重内涵》,《文学遗产》,2013年第2期;吴承学:《关于唐诗分期的几个问题》,《文学遗产》,1989年第3期;倪其心:《关于唐诗的分期》,《文学遗产》,198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