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勇,朱柳
1.山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2.武汉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3.南宁理工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广西 南宁530105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是一种正在深刻改变世界、影响人类命运同时又不断迭代出新的发明成果的颠覆性技术,带来了社会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党中央高度重视人工智能,习近平指出:“人工智能是引领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重要驱动力,正深刻改变着人们的生产、生活、学习方式,推动人类社会迎来人机协同、跨界融合、共创分享的智能时代。”[1]在这一背景下,如何深刻理解人工智能对人发展的意义?人工智能对人的发展将衍生出何种问题?面对这些问题,将人工智能置于马克思人本思想下进行解读,无疑为我们回应以上疑惑提供了一个有效的思考切入点。
当前,人工智能为人们的生产生活提供了各式各样的“智能+”工具,人类知识和技术的储存、生产和创造正在进入一个全新的智能时代。在智能时代,人的发展本质上是物质世界的人化发展。唯物史观以“现实的个人”为思想前提,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为我们探讨人工智能“何以可能”与“可以何为”的问题提供了相应的理论钥匙。
1.1.1 聚焦“现实的个人”的生存是人工智能的可能之基
“现实的个人”是马克思人本思想的一个重要现实前提和贯穿其中的一条重要主线,也是理解人工智能“何以可能”的首要基础。人工智能是基于“现实的个人”迈向数字时代下的生存问题而产生的。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现实的个人”是由肉体组织构成的有生命的个体,“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2]158来保证人体细胞所需物质能量的正常供给,这是解决“现实的个人”生存的根本前提。迈向信息时代后,“现实的个人”成了由现实社会延伸出来的虚拟社会中的人。这个“人”除了要解决喝水、进食、吸氧等人的第一需要之外,还需要进行各种数字计算与信息处理工作。能否高效地进行信息处理活动成了“现实的个人”在数字化时代面临的重要生存问题。面对数字时代的生存困境,虽然计算机能够帮助人类进行简单的信息记忆、信息存储与信息加工,但是人类还迫切需要能够进一步放大、延伸自身大脑的工具,即人工智能。“人工智能用电子芯片来模仿人类的大脑结构,用程序来模仿人类的思维过程,用数据来刻画人类的实践经验”[3]。甚至在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的加持下,人工智能能围绕计算机算法语言编写的源代码更好地模拟人脑进行自主意识活动。这种延展了人的大脑的生产工具无疑提高了人的信息处理能力,使“现实的个人”突破了信息时代下数字生存的束缚。
1.1.2 社会生产力发展是人工智能的可能之核
唯物史观关于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最终决定力量的原理,为我们从哲学上理解人工智能“何以可能”的问题提供了更深层次的启发。人工智能作为当今极具创造力的发明,离不开智能算法的计算、庞大的数据解析和尖端的技术支撑,是科学技术不断提质升级和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产物。虽然人工智能诞生已有60 多年的历史,但其信息处理方式和计算技术仍在沿用图灵机的工作原理和冯·诺依曼计算机体系的程序模式。人工智能是综合多门学科的技术革命集成,它除了有大规模集成电路、移动互联、应用软件开发和数字音像等技术外,还囊括吸收了如今的大数据、云计算、5G 通信等新兴技术。“历史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2]168。这些科学技术经过了漫长的研发过程,是世世代代的人们利用前一代的材料和生产力进行活动的结果。自原始社会以来,人们的生产工具经历了石器、铁器、蒸汽、电力、计算机、人工智能等生产工具的依次更替。这些生产工具是由低级阶段走向高级阶段的动态过程,实则是由人的身体器官外化到脑力器官物化的演变过程。这个过程很明显是由社会历史发展规律决定的,因此,不能将人工智能理解为意志的产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产物,只能将其看作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产物。
1.1.3 人的解放与自由全面发展是人工智能的价值之归
人工智能的问世代表着生产力发展到了新的高度,相应的生产关系也随之发生改变。人工智能因其蕴含的科技潜能,有助于加速推动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未来社会进程,从而助推整个人类社会迈向更高质量的解放。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人的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有赖于高度发达的生产力、私有制和私有观念的消失、世界一体化三个条件的有机统一。他们特别强调,生产力的发展是最为重要的,如果没有生产力的高度发展,“那就只会有贫穷、极端贫困的普遍化”[2]166。在这种情况下,人的劳动只是作为谋生的手段,从而去争取生活资料的富足,人也就沦为了动物意义上的人,共产主义社会所追求的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也就无从谈起。与过去资本主义机器生产的时代相比,人工智能机器和程序强化与升级了人的肢体能力,不仅降低了人在直接生产过程中的劳动强度和难度,还减少了人的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输出。可以说,在未来的人工智能时代,智能机器作业的劳动生产率将会得到质的提高,社会生产力也将会得到极大发展,人类社会将会有更为牢固的物质基础。虽然目前我国人工智能与社会各行业的融合程度并不高,但人工智能作为新的社会发展动力,实现与社会各领域的融合只是时间问题。“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135。随着以上过程的推移,人与机器、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一切社会关系将达到人机协同的和谐状态。在这个意义上,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将是愈发现实化的、高度发达的、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社会。
1.2.1 人工智能可以开拓智能化社会
“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2]135。“新一代人工智能正在全球范围内蓬勃兴起,为经济社会发展注入了新动能,正在深刻改变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4]。基于人工智能产生的智能社会,是继信息社会后的技术社会形态。首先,智能社会进行智能化生产。在资产阶级大工业时代,“机器则代替工人而具有技能和力量,它本身就是能工巧匠,它通过在自身中发生作用的力学规律而具有自己的灵魂”[5],而今天的智能时代,人工智能集人的体能与智能于一身,被赋予了实现智能化生产的真正灵魂。人工智能的强大在于其搭载有人脑的类思维技术,配备有语言识别系统和图像识别系统,让机器具备了人的语言表达和视觉观察,人仅需发出简单的言语指令,就可以驱动智能机器人去完成相应的工作。如工业机器人自动完成工业加工任务,农业机器人能够自动根据果实蔬菜的成熟程度完成采摘工作。其次,智能社会塑造智能化生活。管家机器人、学习机器人、交通机器人等给人们带来全新的生活体验,为人们创造了更为舒适、更具活力的智能生活空间。最后,智能社会实现智能化治理。人工智能机器人可以利用网络信息技术,对网络舆论走向、交通拥堵程度、群众反映的问题等情况进行数据的整理与分析,实现网络空间与物理空间的融合治理,提升国家治理体系的现代化水平。
1.2.2 人工智能可以推进世界历史进程
物质世界作为一个有机整体,事物与事物之间始终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因而人工智能的产生与发展也必定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历史过程,必然会影响世界历史的走向。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2]168也就是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特别是人工智能的出现所延伸出来的智能空间场域,在更大程度上突破了物理空间对人类相互交往的阻隔。在智能网络空间中,以往那种因阶级划分而固化下来的一整套社会结构正被人工智能技术逐渐瓦解为一个个有形或无形的数据节点。这样,人们转向以数字为载体重塑的新社会分工体系,从而在更大程度上打破了地理位置的局限,人们之间的互相交往日益密切,世界历史更为开放与联合。当前,我们处于并可能较长一个时期处于物的依赖关系的世界历史阶段。在资本逻辑的主导下,虽然无法改变发展中国家在旧式全球分工体系中的不利地位,也无力更改人工智能机器人逐渐取代工人、造成部分工人失业的事实,但是人工智能所创造出的社会生产力与社会文明,预示着旧式社会分工的解构,人类迈向共产共享社会的历史进程也在随之加快。
马克思人本思想聚焦的是人的问题,关注的是人的发展,其思想意旨在于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人工智能对助推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提供了更为有利的条件,它在满足人的美好需要、增加人的自由时间和复归人的劳动本质等内容上发挥着有效的现实作用,呼应了科学技术升级迭代的价值回归。
人工智能有利于满足人的美好生产需要。人只有维持自身的生命形态,才能确保人类社会的绵延不绝,所以物质资料的生产作为人的第一个历史性活动具有普遍性与永恒性。在马克思看来,人的类本质在于通过实践方式把自然界改造为彰显“人的作品”和“人的现实”的人化自然,从而证明人是一种更为特殊、更为高级的类存在物。马克思认为,动物的生产只是一种本能活动,是一种片面的生产,它们的这种“生产”并没有对自然界产生任何积极的影响,没有逃脱出自然界对其施加的限制与规定,甚至没有为自身发展带来些许改变。换言之,虽然动物也有维持生命存在的需要,但动物只是为了纯粹满足肉体需要进行片面的生产,生产出来的结果也是直接归属于它的肉体,因而,可以说动物生产出来的只能是它自身。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不单是为了肉体需要而生产,人生产的产品要满足的是全方位的感官需要和精神需要。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固有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6]53。这种美的规律无疑是人所希冀的美好生产需要,人工智能的应用使得人类生产追求的实用性与审美性进一步有机统一了起来。就实用性而言,智能机器增强了人的生产能力,如智能机器人可以从事高空与深海作业、代替人工进行智能分拣与搬运快递包裹、依据智能运算系统实现按消费生产与资源的优化配置等。就审美性而言,智能机器被赋予了人性化的设定,它是仿照人类智能去工作和运行的,其生产出来的产品也更符合人的美感需求。
人工智能还有利于满足人的美好生活需要。在资本主义大机器时代,工人的需要被阉割为不至于死亡的维持肉体生存的需要,人的需要倒退为动物的需要。今天,人的需要不应当异化为一种狭隘粗陋的生存需要,而应当作为一个具有层次性的、全方位的、丰富性的多元生活需要。人在解决基本的衣食住行问题之后,“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2]159,因此,其他方面的生活需要也随之而来。人工智能的出现,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这种生活需要。例如,从个人生活需要来看,智能翻译机与写稿机可以提高工作效率,扫地机器人、智能管家机器人便利了人们生活;从社会生活需要来看,人工智能在医疗卫生领域、交通领域、教育领域、通信领域的广泛应用能够提高社会文明程度;从国家需要来看,人工智能可以用于网络社会治理、社区治理、政府治理、数字经济治理、国家安全治理之中,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进程。
时间是衡量人的生命尺度的重要单位,人能否以自由状态积极地存在于时空长河中,关系着人的发展空间的广度。在马克思看来,自由时间是直接作用于人的体力和智力发展的、区别于劳动时间的非劳动时间,是人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因而自由时间的增加也就成了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一个关键要素。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 年手稿)》中提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三形态学说,将人类社会划分为人的依赖性社会、物的依赖性社会和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社会。在人的依赖性社会中,人依赖于族群和部落、奴隶主与封建地主,毫无人身自由可言,因此他们的自由时间极少。在物的依赖性社会中,资本家为榨干工人的剩余价值,千方百计地增加或延长工人的工作时间、提高其劳动强度,使工人沦为机器的附庸、科技的祭品,因而自由时间对于工人来说是不现实的。自由时间就是人发展的空间,在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社会,就需要减少人的劳动时间来增加自由时间,“即增加使个人得到充分发展的时间”[7]。
人工智能带来社会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将劳动时间减少到更低限度,所有人就有了更多供自己支配的时间。在人工智能时代,智能机器“自然的肢体”的力量与速度不仅得到质的提升,而且还能在类人脑的强大指挥下,根据不同场景作出不同反应,实现不同功能。比如,基于特定的算法与程序代码,智能机器人会根据教师、警察、医生、售货员、快递员等职业分工的不同,施以不同的智能辅助,使人们从各种费时费力的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因此,人就拥有了更多自己任意支配的非劳动时间,尤其是惬意自由的闲暇时间,去进行各种高级活动:追求自己的兴趣爱好、进行科学发明、从事文学与艺术创作等。基于此,迈入智能时代,人工智能所创造出来的更多自由时间,无疑为人的解放创造了更为现实的条件,为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提供了更为现实的可能。
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一文中,马克思把人的类本质确定为自由自觉的活动。在他看来,人以劳动的手段作用于对象,对象的生成本身就凝结着人的力量,因而劳动的对象化也就是人的本质现实化的确证与表征。但对于资本雇佣劳动制下的工人而言,劳动是被迫的、让肉体饱受折磨与精神摧残的否定自我活动。因此,这种本应实现人的自我价值与生命意义的劳动无奈被迫堕化成为资本实现增值的劳动,劳动的异化也就造成了人的本质的丧失。马克思指出:“我们看到,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6]85。可以看到,对于当时资本主义大工业借助科学技术发明而创造出的人类社会工业化景象,马克思表达了由衷的欣赏,并且科学地洞察到了科学技术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与现实化。依据马克思的观点,科学技术对于人从资本主义社会下的异化劳动状态复归为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自由自觉的劳动,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这时,马克思所理解的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积极的扬弃,因而私有制下人的劳动也必将得到扬弃,人将实现合乎人自身的一种人性复归,完成对人的生命、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在这种状况下,人与自然界、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的对象性关系就不再是资本逻辑宰制下的相互撕裂、彼此敌对的对立状态,一切对象都能成为人自身的对象化,成为确证和表征人生命的对象,从而真正表现为人的对象性现实和人的本质力量的现实。人的劳动复归,其实就是要实现按照人的好奇心或是人的其他自由意志,去从事真正令人感到享受和体现人的价值的活动。
今天,人工智能技术在更大程度上实现了人类体能力量与智能力量的集合,可以替代人类进行各种繁重的体力劳动和简单重复的机械劳动。因此,与人的本质无关的一切劳动都可交由智能机器人完成。“这样,生产劳动就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而成了解放人的手段”[8],人的劳动也逐渐得到了复归,人类劳动将不再是不幸与痛苦的代名词,而成了人获得幸福与快乐的源泉。也就是说,这时劳动成为人的第一需要,一旦人不去从事劳动,他将会是痛苦不堪的。形象地说,他只是作为生物意义上的人在苟延残喘着,绝不是作为真正意义上的人而存在且生活着。而人工智能在促进人的劳动复归后,人们便可以尽情地根据自己的个性需要和好奇心而生活,人类从事劳动所带来的将是释放人性、达至人的本真、感悟人之为人的愉悦与享受。
马克思敏锐地洞察到,科技在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同时,还具有反面作用。他指出:“我们的一切发明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2]776因此,在人工智能技术愈发进步、应用日益普及的今天,思考人工智能时代下人的生存与发展问题,无疑十分重要。
在物理构成上,人工智能包括芯片、传感器、大数据、云计算、移动互联网以及更深层的算法语言与程序代码。而人工智能芯片作为一块高度集成的电路板,能够围绕源代码自主进行处理操作乃至深度学习。当前,在向强人工智能时代迈进的过程中,人工智能与大数据、物联网、区块链、5G 通信等新兴科技相互交融的程度日益提高,模仿人类智能的能力越来越强。在这一背景下,某些人可能会产生关于人工智能的“技术奇点”①技术奇点指的是一个假设的时间点,在该时间点上,技术的增长变得不可控制和不可逆转,从而导致人类文明发生无法预见的变化。简言之,“技术奇点”认为未来将要发生一件不可避免的事件:技术发展将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极大的接近于无限的进步。的恐慌,即认为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的日新月异将会导致人类无法对其进行控制与驾驭,进而引发人类文明发生难以预见的事故,具体表现为对人类是否会被人工智能取代的担忧。我们可将其视为“技术奇点”来临后人工智能引发的“换人”问题。深思这一问题,一要正确看待人工智能时代人的失业问题。资产阶级将机器纳入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后,“机器就把大批手工工人抛向街头,而在机器日益完善、改进或为生产效率更高的机器所替换的地方,机器又把一批又一批的工人排挤出去”[2]356。当前,随着人工智能在各领域的投入使用,智能产业体系逐渐形成。智能产业体系淘汰了劳动能力较低且单一的劳动者和许多低端、中端产业链的上工人,使整个社会产生了一批相对过剩的劳动力,机器排挤工人的现象在今天重演。但是应该看到,人工智能一方面通过降低生产成本、提高劳动生产率、带动传统产业转型升级的方式重塑了新的产业结构,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的新引擎,另一方面促使人提升自己的思维能力、发展自己的智力,间接地促进了人的发展。二要科学把握人工智能的本质,正确看待人机关系。人工智能属于科技范畴,必然会作为生产工具而归入生产力之中,因而人工智能是人的肢体与脑力延伸的物化形式。马克思指出:“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后者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独特的社会性质。”[9]所以,那种认为人工智能未来代替甚至统治人类的“换人论”是经不起推敲的。如果人工智能统治了人类,那也只是掌握了人工智能这一生产资料的少部分人实现了对绝大部分人的统治,只能将其理解为一种新的剥削方式。要规避这种新的剥削与压迫,就在于如何开辟出区别于过去人附庸于机器的人机关系的处理路径。
“随着新生产力的获得,人们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随着生产方式即谋生方式的改变,人们也就会改变自己的一切社会关系”[2]222。当前,人工智能的全面纵深发展对人的社会关系产生了负面冲击,给人的伦理关系带来了挑战。一是人工智能正威胁着人的正常伦理关系。智能机器人能够与人交流、倾听人的情感表诉、为人提供心灵上的慰藉,以至于在日积月累的生活交往中,可以与人产生“感情”。更有甚者,具有医养、婚恋、教育等功能的智能机器人可能会取代人的相应功能,造成一部分人社会关系的弱化和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的疏离。此外,假如基因编辑技术一旦作用于人工智能机器人,由此合成出来的电子人给人类伦理所带来的威胁将更是前所未有的。二是人工智能在责任判定与权利赋予方面的问题亟待解决。智能驾驶、智能医疗、智能厨房等人工智能的应用便利了人们的生活,但是,人工智能是人基于特定的算法法则赋予机器的,智能机器被输入源代码后,它的行为活动就只能执行算法内的操作。在面对交通事故、医疗错诊、生产事故等情况时,其责任归属到底是人还是人工智能机器人,是一个令人棘手的伦理难题。此外,人工智能被设定了人的语言、情感,越来越人性化,“人工智能不仅具有深度学习能力,而且将具有主动的学习、创新能力,未来甚至可能拥有自主意识,自主进行升级、提升”[10]。假如将来科技的进步使其成为了更具人的自主意识和活动能力的智能机器人时,是否要赋予它一定意义上的权利与义务,又是否要求它比人类承担更多的责任、道德或者享受自由、民主、发展等相应人权,这些伦理问题都值得我们深入省思,加以研究。
马克思通过异化劳动理论深刻剖析了资本主义社会下工人与其劳动的异化关系,这一理论的致思逻辑也同样适用于我们思考人工智能时代下可能产生的人与人工智能的异化问题。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认为,由于工人与其劳动产品、自身劳动、类本质都发生了异化,最终必然导致人与人之间发生异化,因而人的个性解放与全面发展便受到了束缚。由于“人工智能是人脑的外化形式与智能异化物”[11],因而人工智能具有四种异化表现形式。一是人与人工智能相异化。人工智能犹如一个打开了的潘多拉魔盒,它在被赋予了深度学习算法后,正在进化为强人工智能甚至超级人工智能,随之带来的许多不确定性与不可控因素可能会威胁人的生存与发展。二是人的劳动与人工智能相异化。在人工智能背景下,人工智能技术渗透于社会生产与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虽减轻了人的许多机械而重复的脑力劳动,但也减少了人脑运作思考的机会,从而增加了人脑劳动能力退化的可能。三是人的类本质与人工智能相异化。人类通过实践活动的方式改造客观世界,同时有意识地将自己与自身生命活动分离开来,从而以这样的类存在物确证人的类本质。人工智能因其技术的便利高效弱化了人脑的理性思维能力,使其与人的类本质发生异化。四是人工智能使人与人之间发生异化。不同国家研究人工智能技术的能力差异与人们之间社会财富差异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会导致彼此之间的技术鸿沟越来越大,极容易出现掌握人工智能的少部分人统治绝大部分人的现象,从而旧的异化现象又在新的时代使人们之间发生新的异化。所以,人工智能的异化问题是今后人工智能发展必须予以正视的重要问题。
今天,人工智能作为现代科学技术的新发明,极大地丰富了人类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它所带来的数字化、智能化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正全方位地解放人的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是“现实的个人”迈向智能时代、通往共产共享社会的必然趋势。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人工智能发展衍生的负面问题具有多方面原因,但根本上可以归咎于资本逻辑。资本是撬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阿基米德杠杆,因而资本逻辑一旦宰制与支配人工智能技术,就会被赋予资本属性,成为资本实现自我增值的工具。由此产生的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将会形成资本对劳动的统治,从而加剧人工智能与劳动者的人机对立。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我们可以发现,马克思并不反对、排斥机器与科学技术的出现,相反,他对于机器乃至科学技术一直秉持的是高度赞赏的态度。同时,他也发出了警告:“工人要学会把机器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区别开来”[12],只有这样,才能理解大工业时代机器排挤工人的现象,才能理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真正秘密。依据马克思的观点,我们今天也要学会把人工智能和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区分开来,只有这样才能从本质上规避人工智能产生的消极影响,使人工智能真正造福于人类社会。因此,我国要想通过人工智能提高社会生产力,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就必须形成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就需要借助社会主义生产关系来驾驭资本逻辑,从而避免人工智能陷入资本逻辑支配的窠臼。当然,如何规避与规制因人工智能而发展衍生出来的消极影响,使人工智能的发展价值真正落实到人类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上,还需要根据时代的不断发展予以相应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