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一条透亮的河

刘德福

作家赵丽宏在他的散文集《城中天籁》里，记录了许多往事，还有带给他快乐的人、事、物，它们如黑暗中的火光，曾照耀他走出困境。那个时代已经远去，但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能给人温暖，可能是一条路、一条河、一条流浪狗，甚至只是简单的一两句话，或是天花板上的一片水迹。他书写往事，也是在书写人生旅途中那些难忘的风景。天下万物都可能是感情的载体，会随着生命的歌唱翩翩起舞，多姿多彩。

【经典摘抄】

晨昏诺日朗

沿着湿漉漉的林间小道，我一步一步走近诺日朗。随着和大瀑布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轰鸣的水声也越来越大。云雾迷蒙的天上，仿佛是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天水从豁口中汹涌而下，浩浩荡荡，洋洋洒洒，一落千丈，在山谷中激起飞扬的水花和震耳欲聋的回声。此时诺日朗的形象和声音，吻合成一个气势磅礴的整体。站在这样的大瀑布面前，感觉自己只是漫天飘漾的水雾中的一颗微粒。

上午坐车上山时，绕过诺日朗背后的山坡，三面青山环抱着一大片碧绿的湖水，平静的湖水如同一块硕大无朋的翡翠，绿得透明而深邃。朋友指着一湖碧水，不动声色地告诉我：“这就是诺日朗。”

这就是诺日朗？实在难以把这一片止水和奔腾咆哮的大瀑布联系在一起。朋友说的却是事实。三面环山的海子有一面是长长的缺口，这正是大瀑布跌落深谷的跳台。走近海子，我发现清澈见底的湖水正在缓缓流动，方向当然是那一道巨大的豁口。这汇集自千峰万壑的高山流水，沉静于一时，却终究难改奔腾活泼的性格，诺日朗瀑布，正是压抑后的一次爆发和喷泻。只要这看似沉静的压抑还在，诺日朗的激情便永远不会消退。

片段赏读

大地写着一首铿锵的哲理诗，刚才还是凝固不动的一望如“一块硕大无朋的翡翠”，转瞬间，就成了气势磅礴的整体，“自由的水之精灵在宁静的山谷中合唱出一曲震撼天地的壮歌”。世界总是这样，落差、矛盾、断裂的疼痛，这些也许就是一些人成为英雄前需要承受的历练。就像诺日朗，如果没有“大瀑布跌落深谷的跳台”，它也许永远是一坛平庸的水。

让落差和断裂的疼痛都成为你生命的营养吧。我们都像诺日朗，在疼痛中历练、成长。只要这看似沉静的压抑还在，如诺日朗的激情便永远不会消退。

【经典摘抄】

光阴

谁也无法描绘出他的面目，但世界上处处能听到他的脚步。

当旭日驱散夜的残幕时，当夕阳被朦胧的地平线吞噬时，他不慌不忙地走着，光明和黑暗都无法改变他行进的节奏。他是一把神奇而又无情的雕刻刀，在天地之间创造着种种奇迹。他能把巨石分裂成尘土，把幼苗雕成大树，把荒漠变成城市和园林；当然，他也能使繁华之都衰败成荒凉的废墟，使锃亮的金属爬满绿锈、失去光泽。生命的繁衍和世界的运动正是由他精心指挥着。

有时，短暂的一瞬会成为永恒，这是因为他把脚印深深地留在了人们的心里。

片段赏读

泰戈尔曾说“时间是变化的财富。时钟模仿它，却只有变化而无财富。”在时钟的嘀答声中，有时，我的心绪如大海激荡，自己汹涌成漩涡。有时候，寂寞等在远处，心是一条宽宽的街，空荡荡地延伸。

时光贵重，不可轻慢。既然没法挽留光阴，就随着光阴的脚步前行吧。其实，记忆也许不会蜕变成风中的微尘，历史也许不会风干在时光流逝中。前提条件是，我们要抓住当下光阴的手，让光阴给我们镀上昂扬向上的金身。

【经典摘抄】

印象幻影

沉默的泥土，潜藏着童心的秘密。

我埋下的那粒小小的牵牛花种子，正在泥土下悄悄发生变化。每天早晨，浇水，然后观察。沉默的泥土，虽然只是在一个红陶花盆里，在我眼里，这就是田地，就是原野，就是大自然。种籽发芽，如蝴蝶咬破茧蛹，也像小鸟啄破蛋壳，两瓣晶莹透明的幼芽从泥土的缝隙里钻出来，迎风颤动，像两只摇动的小手，也像一对翅膀，招展欲飞。我分明听见了细嫩而惊喜的欢呼，犹如新生婴儿在快乐啼哭。

幼苗天天有變化。两瓣嫩叶长大的同时，又有新的幼芽在它们之间诞生，先是芝麻大一点，一两天后就长成绿色的手掌和翅膀。有时，我甚至可以看见那些柔软的细茎迎风而长，不断向上攀升。它们向往天空。我为它们搭起支架，用一根细细的棉纱绳，连接花盆和天棚。这根纱绳，和枝叶藤蔓合而为一，缠绕着升向天空。一粒小小的种子，竟萌生繁衍成一片绿荫……

生命成长、消亡、轮回的过程，是天地间最平凡最奇妙的事件。

片段赏读

种子发芽的瞬间，如蝴蝶咬破茧蛹，如小鸟啄破蛋壳，让人想到，它是如何在寂静的冬日里长久地蓄力，有着不达目的不止息的韧性和力量。植物把它绿色的梦想封存在小小的种粒里，只有在阳光的解读下，我们才能看到它柔软的细茎迎风而长、向上努力的姿态，看到它热烈甚至华美的情怀。

每个人心中都有颗种子，唤醒它，让种子的力量蓬勃而生，热烈而执着地生长。

【经典摘抄】

路

乘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的时候，风声在耳畔呼啸，路边的景物飞一般往身后退却，如让古人复生，坐在我这个座位上，他一定会以为这就是《西游记》中神仙腾云驾雾的景象。飞驰在现代化的大路上，我脑子里产生的联想偏偏是昔日的羊肠小道。儿时去乡下，走过小路，脸颊和身体不时被翠绿的芦叶和玉米叶抚摸着，从树荫深处传来鸟雀的鸣唱，百转多变的鸣唱使周围的天地变得无比幽深。初春时多雨，小路变得泥泞湿滑，走路时常被泥泞的路面沾掉鞋子，这大概也是人和土地的亲热吧。天边有村庄，有寒风中依然保持绿色的大树，虽然有点单调，却引发阔大宽广的想象。这小路，就像人的生活，不同的时节，不同的心情，会生出不同的感受和不同的故事。

片段赏读

诗人弗洛斯特说，“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记忆中的那条小路，尽管崎岖曲折，却承载了一份童年的诗意，有着最真实的人间烟火气息和一份怀旧的淡香：大片的玉米地，鸟雀婉转的吟唱，鞋子被泥泞沾掉的羞恼……在一切都风驰电掣着的时候，这条路一意孤行地老旧着，像静伴我们度过许多时光的老物件一样，给我们眷恋故土的情感，也给我们以安宁。

如果要用自己的双脚去寻找一个遥远的目标，我宁愿走崎岖曲折的小路。寻找的过程比抵达目标更令人神往。我们的双脚踏过的泥土，都曾盛开过鲜花；我们的双手轻轻地拂过那些东西，那里曾深埋着岁月和文化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