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别时多叹息

徐若央

送陈章甫

唐代李颀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阴长。

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旧乡。

陈侯立身何坦荡，虬须虎眉仍大颡。

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

东门酤酒饮我曹，心轻万事如鸿毛。

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

长河浪头连天黑，津口停舟渡不得。

郑国游人未及家，洛阳行子空叹息。

闻道故林相识多，罢官昨日今如何。

【古意】

一場旷达的送别

李颀的送别诗很有特点，说是送别，倒不如说是一篇对朋友的个人总结。他细致地塑造着陈章甫的外貌、个性，对朋友的赞美和推崇远远多于依依惜别的伤感。

诗的头四句，说明了送别的时间和缘由。此时正是四月，南风吹拂金黄的大麦，枣花未落，梧桐叶子已抽长，马鸣声令人想念故乡。

陈章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个性坦荡，有蜷曲的胡须，老虎一般的眉毛，宽宽的额头，胸藏诗书万卷，不肯低头埋没在草莽。他在城东门买酒同大家畅饮，心宽看万事都如鸿毛一样。酒醉后，他常常酣睡到黄昏，有时独自将天上孤云眺望。

一个豪气如云、学富五车的陈章甫赫然呈现在纸上。

这样一个富有才华的人，仕途却并不通达，经常住在寺院或郊外。想到这些，诗人不禁叹息：“听说你在家乡旧相识很多，辞官回去不知他们会如何看待你？”一个“空叹息”，虽有惆怅，却是惺惺相惜的友谊的见证。诗人将送别之情写得豁达豪爽。读来就像是在品评这位被送友人的人生简历，离愁别绪并没有那么浓重，反而让人感觉又结识了一位新朋友。

【今解】

汲取人生前行的能量

一个人最幸运的事情，是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席慕蓉在《与你同行》中说：“我一直想要，和你一起，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有柔风，有白云，有你在我身旁，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

唐诗中送别诗很多，最常见的写法是安慰朋友不要灰心，并为其遭遇愤懑不平。李颀这首诗却全无这些，一片真诚，光明磊落，他真诚地称赞朋友的才学及志向。读万卷书，总要行万里路的。行过之后，见了世界，见了众生，也见了自己，再低头于草莽又何妨？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挽不回的遗憾、触不到的梦想，可是“心轻万事如鸿毛”，只要心中有光，那路途的艰险和周遭的黑暗又与我何干呢？

美文赏读

这是一首送别诗。

那日，渡口的风很大，呼啸而过，卷起波澜，似要留住离人的脚步。

人间四月，多么温暖的时节。这个时候，他们本该策马同游，看尽山花烂漫，或是临风对酌，饮尽杯中美酒，总之，不应是离别，不应在春风中望着好友远去。

南风吹着大麦，一片金黄，枣花未落，路途悠长。他们骑马出门，朝时，辞别青山，暮时，再次相见。他们等了整整一日，渡口的船还未出发，听着马儿的嘶鸣声，越发思念故乡。

人在什么时候最为思乡？大概是踏上归程的那一刻。

李颀望向即将离去的友人，一时感慨万千。陈章甫，江陵人，开元进士，官至太常博士，因无意仕途，遂归隐山林。该用何种文字形容他的风骨？诗人这般描写：陈侯立身何坦荡，虬须虎眉仍大颡。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

好友一生立身处世，坦坦荡荡，虬须虎眉，仪表堂堂，且腹有万卷诗书，不甘沦落草野，立志出山入仕。他的相貌、志向、品性、文采，皆是人中翘楚。此时，李颀不由得想起了一桩旧事。当年，陈章甫应制科及第，意气风发，却因没有登记户籍，吏部不予录用。陈章甫上书力争，吏部辩驳不了，特为请示执政，破例录用了他。天下士子听闻此事，无不拍手称赞，一时间，他的美名也传遍天下。

“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他曾拥有的光芒，不允许他一世平庸。而他，也不肯埋没于草莽。他是骄傲的，是有锋芒的，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如今，那个为梦想而拼搏的青年，竟放弃了仕途，选择了归乡。大抵是看透了官场黑暗，厌倦了明争暗斗，从一个满眼星辰的赤子变成了寄情于山水间的隐士。

李颀年轻的时候一度放浪不羁，当家道败落、钱财散尽之后，看惯了世态炎凉，才谢绝宾客，闭门读书，如此10年，终于学业有成，他为人豪爽，诗作中最为人称道的当属从军诗。“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想必他结交的朋友们也都是坦荡磊落之人，彼此间的唱和才可以如此真实，全无社交应酬的虚情假意。这些年，他和友人一同东门买酒，放肆痛饮，许是为了逃避，许是为了麻痹自己，不知昼夜，不知春秋，醉了，便睡去，醒来，便叹息。唯有这般浑噩度日，才觉得天下万事如鸿毛一样轻。有时，醉卧不知天已黄昏，有时，独自望着天边孤云。幸好，身边有陈章甫这样的知己，冬夜孤冷，如遇到炭火暖衣，彼此的心灵都得到慰藉。

今日，长河波涛汹涌，天地昏暗无光，行船停驻，不敢渡江。他们等待着风平浪静之时，也期待着天下清明之日。

在诗中，他称陈章甫为“郑国游人”，自称“洛阳行子”，一个未能及时归家，一个无奈空自叹息。同是天涯失意人，只不过，选择了不同的道路，郑国游人为行者，罢官归隐，洛阳行子为送者，留官怅然。所谓选择，不过是舍弃了一种生活，坚持了另一种生活。

诗的最后，诗人忍不住问：“听闻你在家乡有许多旧识，今日，罢官归去，他们将如何看待你？”

一介布衣，他将面临什么？是世态炎凉，还是人情冷暖？于他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他的心早已平静如水，经历过风雨的人，又岂会惧怕阴霾！

从此以后，他将回归到自己的世界，不畏黑暗，不羡荣华。

那时候，见山是山，见海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