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峰
2023 年6 月,2023 年全国大中城市巡回招聘高校毕业生义乌站(电商专场)活动,在义乌国际博览中心举行,吸引全国众多电商人才与企业前来参加“双向选择”。
“总的来看,青年失业率处在高位。” 6月15日,国家统计局新闻发言人、国民经济综合统计司司长付凌晖在国务院新闻办发布会上如是说。
数据说话。付凌晖称:“初步测算,5月份,16—24岁青年人总量大概有9600多万。16—24岁很多是在校学生未真正进入到劳动力市场,进入到劳动力市场寻找工作的有3300多万,这3300多万当中有2600多万已经找到工作,大概有600多万目前还在寻找工作。”这么算下来,5月份青年人当中失业的总共600多万人。也就是说,16—24岁年龄段失业率20.8%。
伴随着青年失业率处于高位的,则是考公热度继续升高。根据中公教育统计数据:2023年的报考人数259.77万,参考人数152.5万,均创历史新高。国考竞争比达到了55:1的历史高值。哪怕省考,竞争也非常激烈。以2023年湖南省考为例,在报名截止的前一天,报考人数达到12.7万人,最热职位竞争比为532:1。
今年高校毕业生达到1158 万人,再创新高。去年的数字是1076 万人。新增劳动力供给规模的增加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青年就业的压力。
“今年高校毕业生达到1158万人,再创新高。去年的数字是1076万人。新增劳动力供给规模的增加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青年就业的压力。”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国务院就业领导小组办公室首批专家、南京大学就业质量研究中心主任方长春如此分析。在方长春看来,2023年5月份的青年失业率数据,所反映出的既有一些客观因素,也有一些长期规律。“客观因素,比如疫情、经济形势等的影响,确实存在,但我认为这些都是短期因素,随着经济形势的复苏与好转,情况是会发生积极变化的。此外,也要看到青年人进入劳动力市场的特性,它需要一个过程。”方长春说。从往年数据走势看,青年就业率数据通常在每年7月到达低谷,然后会往上行。比如2022年7月,16—24岁青年失业率为19.9%;8月为18.7%;9月为17.9%……今年理应有类似预期。
2023年的春天,周同学在不长的一段时光里,体会到了方长春所说“客观因素”的种种滋味。2022年秋,在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行政管理专业升入大四的周同学,一门心思准备参加国考。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当然与他高考时投考专业有关,也因为大一到大三期间参加了一些有关部门和学院组织的社区调研、实践调查,感悟到上海城市的巨大变迁,之后,又在暑期回到家乡,参加了亳州市“扬帆计划”大学生暑期实践。这些都令周同学愈发感觉到,假如能成为公务员,不仅专业对口,还更有机会投入到国家建设中去,发挥自己的价值。但没想到国考报名之际,突然冒出比想象中,或者说比往届更多的竞争者。那些天,无论是在教室、寝室、食堂,他耳畔听到的最热词就是“国考”“考公”。体制内工作,从吃香,变成了香极了!国考,更是热门中的热门,香得不要不要的!加之一些“高考指导师”“职业规划师”之类大肆鼓吹,希望高中生高考填志愿首选中文、计算机、法律等公务员考试之“万金油”专业。也就是说,填报中文系的,未必是因为有文学梦;填报计算机系的,未必想闯荡IT业界的蓝海;填报法律系的,倒是想当法官,最好一步进入某地政法委工作,却未必愿意当律师……这又反过来令高校在读的更多学子瞄准了公务员岗位。
在方长春看来,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确实与我国劳动力市场存在体制内外分割有关。“在毕业生求职方面,体制内热,体制外冷。一些人认为,体制外就业缺乏稳定性,再加上有一部分人有经济下行预期,他们似乎更倾向于体制内工作。”方长春说。当然,体制内工作并不局限于公务员系统。国企,特别是央企本也是吸纳毕业生的大户。周同学在国考失败后,没有选择继续脱产备考,而是积极备战春招,终于签约中交城市投资控股有限公司。但记者调查发现,有不少今年国考失败者,并没有主动选择就业,而是早早报了9月份开班的全封闭班,准备明年再战国考。
7月8日,上海師范大学学前教育学院联合杨浦职校举办学生专业能力展示活动。
其实,从希望从事为人民服务的工作这一角度去衡量,也并非国考一条途径。“如果调整预期,尝试到县城去,甚至到乡镇去,也未尝不可。”方长春向记者解读道,“在2022年,就已经出现名校硕士、博士下基层的情况。我当时就表示,这是一种‘双向奔赴。2018年7月,中央首次提出‘六稳;2020年,又提出‘六保。近年来‘稳就业‘保就业已经成为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稳就业‘保就业也因此居于‘六稳‘六保工作之首。我甚至已经注意到,一些地方在拿出办法,希望发挥体制岗位吸纳就业的作用。”记者了解到,周同学的同学中,有一部分就回到家乡的县城等地方,找到了体制内的工作。而诸如四川成都、福建漳州、广东佛山南海等地,纷纷拿出更多的教师岗位,期望吸纳就业。但也有部分在一线城市念书刚毕业的四川学子告诉记者,这些教师岗位对他们并不具有吸引力。原因在于当地拿出的是“员额教师”岗位,也就是说,与事业编制教师做相同的工作,却一时没有编制。未来是否能够顺利进入编制,很难预料。“许多同学的首选就业目标,甚至终极目标,当然是公务员。甚至出现这样的想法——国考不成,就冲省考,哪怕到县里当个公务员也不错。如果实在当不上公务员,能够当个入编老师,也成。但如果在老家吃不上公家饭,那我们还不如在这个暑假里,继续在大城市寻找机会。”该同学如此说。
机会在哪里呢?“目前,不仅仅高校毕业生在寻找机会,就是我也在寻找机会啊!”一位民营集团公司老总告诉记者,“前几年经济高速发展的时候,我这里不仅主业需要大批员工,还开出了企业文化传播部这样的部门。开设这些部门的目的本不在于赚钱,而在于营造更好的企业形象。可由于去年以来我们的经营情况一度不理想,不得不砍了文化传播部。这样的情况下,你让我吸纳新增毕业生,我暂时是做不到。”不过,这家民企的员工并没有都作鸟兽散。比如此前的企业文化传播部负责人离职后,回故乡创业,做起了茶叶文创产品开发。她的第一笔订单就来自于前老板。目前,她又回到上海,利用曾经积累的人脉关系开始了自己的业务,甚至向周边朋友打听,有没有合适的毕业生推荐给她——她的小公司开始招人了。长期来看,只要经济活泛起来,特别是大城市的民营经济活泛起来,是能够持续吸纳更多年轻人就业的。
7月6日下午,国务院举行经济形势专家座谈会。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院长刘尚希在会上提及,从近期看,居民与企业信心有所上升,但还不稳固。在当前财政货币政策信号清晰的情况下,当设法进一步调动和激发企业积极性。回看付凌晖在6月15日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还曾说道:“下阶段,随着经济持续好转,就业保持总体稳定有较好支撑。”这一点,在社会面已经有所体现。比如,在6月下旬,记者走访了上海市的嘉定、宝山两区靠近市区区域的租房市场,明显感觉热度升温。这是一个悄然出现的信号,预示着一线城市吸纳就业的旺季或许已经到来。
某外卖平台发布的《骑手就业报告》称,截至2023年3月30日,该平台有295万外卖骑手,其中四分之一拥有大专以上学历。
近段时间以来,在上海,不少人对快递小哥上门服务的态度有了不同以往的感觉,不仅服务上更为周到,谈吐也更加斯文。某外卖平台发布的《骑手就业报告》称,截至2023年3月30日,该平台有295万外卖骑手,其中四分之一拥有大专以上学历。“外卖小哥一年激增97万,应届大学生占68%”,甚至还曝出拥有研究生学历的哥们在送外卖。
大学毕业生为什么会选择当外卖员?带着这个问题,记者做了一番小调查,发现五位自称拥有本科学历的外卖骑手,其自报所学专业全部都是文科类。其中不乏前些年较为吃香的外贸英语专业毕业生。毕业院校不知名,仍希望在一线城市闯荡一番,从事骑手工作收入尚可。比起一般白领、蓝领需要朝九晚五来,又可能会有一些自由支配时间。这都让骑手岗位成了一些人眼里的香饽饽——即便不是“海鲜大餐”,起码能让自己和家人饿不着。除此之外,还有年轻人考到驾照以后想去开网约车的。
一些低技能要求的新就业形态可能导致劳动者“去技能化”的风险也不容忽视。如果一个本来已经在某一专业学习了三四年的高校毕业生去从事去技能化工作,未来再面临进入劳动力市场寻求专业岗位,其竞争力可能降低。
就大都市的职业分工来说,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出现一些普通高校毕业生短期从事与所学专业无关的服务性行业工作,也属常见。纽约、东京都不乏这样的现象。“有些人为了尽快自立,甚至为了养家糊口而暂时栖身于与专业无关的岗位,如果是出于其自身的理性考虑而为之,无可厚非。” 方长春对此点评道,“但我们得注意,快递员等工种,其实是一种非标准化就业。非标准化就业面临的一些短板,譬如职业伤害保护等还有待进一步完善。此外,一些低技能要求的新就业形态可能导致劳动者‘去技能化的风险也不容忽视。如果一个本来已经在某一专业学习了三四年的高校毕业生去从事去技能化工作,未来再面临进入劳动力市场寻求专业岗位,其竞争力可能降低。这种风险,年轻人也该自我认知一番。”当然,亦有不同意见者认为,假如一个中文系毕业生,或者有着文学追求者短期深入到某一行当,说不定未来会因此诞生一些作品。进工厂当工人是劳动,送快递是劳动,写作是劳动,考取公务员以后为人民服务者理论上仍然是工人阶级靠劳动谋生,没有本质区别!“从前搞创作,讲究作者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叫做体验生活。实际上,真正投入到生活才能體验生活!我们当年有过下乡、回城等等历练,作为过来人,还是感到这是难得的人生经历。年轻人,不要害怕失败,更不能害怕吃苦!首要的是让生活继续!”一位退休前在工人文化宫搞专业创作的老人对记者说。
记者发现,如今确实有一些高校学子在就读期间,对职业前景颇为迷茫。这也很大程度导致了毕业找工作时,无所适从,只要能“端上饭碗”,不去管它是否专业对口。甚至有的学生在上了大学以后才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所学专业。方长春说:“这确实涉及办学方向的问题。在高等教育普及化以前,大学教育可不是职业训练场。可如今,无论高校还是学子,都要考虑所学专业未来出路问题。”
造成职业前景迷茫的,还有“二八现象”。某政法大学毕业生李同学告诉记者,今年考研时,她没有报考本校法学研究生,而是报了更好的学校,最终落榜。在选择就业的时候,她又弃许多律所不去,而一心进国企的法务部门。怎奈几乎所有国企的法务部门应届生招聘今年只招研究生。“那你为何不选择去律所?”记者问道。“师兄师姐在律所的,许多整日跟在资深律师后面奔波,收入低得可怜,还不如快递小哥。”李同学答,“在律所真正能脱颖而出的同侪,不超过20%!”曾经一度非常热门的“四大”也是如此。从一个新毕业的大学生,到成为审计师,最终成为合伙人,淘汰率相当高。而一位曾在某“四大”所担任高级职位者告诉记者,他在上世纪90年代初加盟该所的时候,合伙人都是香港来到内地打拼的资深人士。自己的收入只是这些合伙人的零头。主要负责的工作就是跑腿。“当时,没有什么专门的快递公司。事务所与一些公司之间的文件,就需要我去送。远途的就乘着公交车送,近的就骑着自行车送。我是从公司里跑腿起步的,三年多以后才真正介入到助理经理的工作中。”
当然,今时不同以往。如何让毕业生尽快从学生转换成职场人,成为人力资源市场的真正有市场价值的生力军,各方该做的事不少。6月20日,徐汇区团委与上海师大团委联合发起“社区建新功”行动,首批60名上海师大党团学生进入徐汇区的社区,担任居民区兼职副书记等岗位。在上海师大学前教育学院副院长李燕教授看来,大学生,尤其是师范类大学生应该是上得了课堂,做得了社区服务的。“他们在社区服务过程中会有各种实践机会,面临各种职业的挑战,在这个过程中年轻人能有机会体验各种不同的工作内容、工作对象,也进而会发现不同工作的工作价值,这也会间接有利于他们未来的就业。”李燕说,“比如对不同工作价值感的认识和体验,使得他们的视野越来越宽阔,选择工作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大。”
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党委副书记万胤婕也向记者表示,华理目前侧重于学生的职业规划指导前移,大学一年级就设置就业指导课程,也不断把学生送到基层政府或者社区去。由此带来毕业季求职时,学生们变得更从容。
毕业,只是职业生涯的开始。人生之路,山高水长,起点,往往并不是赏风景的最妙时刻。无论如何,奋斗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