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仇士鹏
儿时,每次吃黄桃,对舌头来说都像过年一样。
黄桃被切成小块,颜色金黄,水润润的,泛出鲜亮的光。它的果肉软嫩,又不失硬度。一口咬开,甘甜的汁液骤然冲刷在舌头上,漫于牙齿的两峰之间,味蕾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缓缓咽下,那鲜亮的光似乎把脏腑都照亮了,大鱼大肉带来的油腻感被一扫而空,胃里清晰地反馈着欢愉与舒爽。
习惯了土豆味道的舌头尝到了黄桃的味道,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不过,想吃黄桃,要“守株待兔”。在老家,每逢婚丧嫁娶,大摆宴席时,席桌上就会摆上一盘黄桃。黄桃被端上来后,我会先不动声色地瞄两眼,然后时刻注意着餐桌上的动静,随时准备转动转盘;但每次我都担心被人说想吃独食,所以我会把黄桃转到旁边人的面前,再去夹。
但我的这点小心思很快被亲戚看穿了。他夹来好几块黄桃堆在我的碗里,“喜欢吃就多吃点。”现在想来,这也不难被发现,别人都是夹主菜,只有我不断地向黄桃伸筷子。若不是盘子里的黄桃没有核,我的碟子里早就堆满了桃核。不过,它毕竟不是稀有之物,没人跟我计较。
可惜酒席不常有,而平日里,父母从来舍不得买黄桃这类看上去华而不实的零食。“钱不能随便花,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如买点面条实在。”……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只能回味上一次吃黄桃的感觉。
高考后,亲戚送来一罐黄桃,表面看是金灿灿的,但是底部却显出微微的橙红,像是喝醉了的晚霞。“祝贺你鱼跃龙门,毕业后你就能报答你爸了。”亲戚笑着说道。我的升学宴是在一家酒店里摆的,这也是我第一次以东道主的身份与黄桃相见。在灯光下,它身上的光芒更加耀眼了,如一条鱼般在果肉上俏皮地游动。莫名地,我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黄桃,全身都是金黄的,所以最终能上得了台面,与富贵华丽的主菜称兄道弟,并泛出盈盈的光亮,让筷子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刚上大学时,朋友聚餐常去吃自助餐。有的店里会有黄桃,每次我都盛来一大盘,惹得朋友笑话说,在我的眼里,黄桃比鲍鱼还珍贵。那时候,在琳琅满目的菜品中,我能认出来的不多,对价值也没有概念。在仅有的熟悉的几样中,根据不常见程度排序后,黄桃摘得了桂冠。
但很快,就有后来居上的了。大四以后,再出去吃饭,黄桃已经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即使朋友为我端来,我也摇头拒绝——要留下肚子给菠萝蜜呢!黄桃从此成了我最熟悉的陌生人,又像是老同学,和我走过一段岁月后,便留在了渡口,目送着我向下游出发。我站在船头,最初回头时还能看见他,但转过弯后,他只能被留在身后了。
这个弯,是眼界,是经历,更是生活本身。我见过太多以前没有见过的事物,我的食谱也从一行字变成了一本厚厚的小册子。于我来说,黄桃的味道也不再那么独特。它,已泯然于众人。当灰姑娘变成了公主,野花就不再是增光添彩的装饰了。
况且,过去的回忆总是适合收藏,尤其是当黄桃成了童年的回忆后。或许,在雨打芭蕉的日子里,我还是会品尝一口黄桃,去回味那道穿越了岁月的光芒……
如今,自己更加成熟后,已经能将触景生情从被动能力转变为主动,但我更不喜欢吃黄桃了,特别是黄桃罐头——含糖量太高了。那时的我从不会想到,十年后,我会因为怕长胖而对黄桃敬而远之。毕竟那时,我也没想到,十年后,我空荡荡的口袋里,会被时代塞满富足的物质与丰盈的精神。
黄桃永远留在了童年,但也正是有了它的光芒的浸润,在我的回忆里,本不甜美的童年也渐渐泛起了金黄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