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饶城人爱调侃，三把刀最厉害：手术刀、杀猪刀、厨师刀。

其中手术刀最受尊重，也最为赚钱。饶城人将医生戏称屠夫，医为刀俎，患为鱼肉。不管中医西医，医生赚病人的钱，不可能讨价还价，如刀砍一样果断一般深。病人钱包受伤，仍不敢多言语，乖乖交钱。

中医钦是饶城众多“手术刀”中最锋利的一位。

中医钦没接受过正规医学培训，曾是饶城中学的老师，聪明，口才过人，一直认为教书匠付出与收入不成正比，心中多愤懑。班里有调皮的富家孩子，如何管教都无济于事。一次，富家娃用削笔刀险些划伤同学手臂，教师钦情急，忍不住踢了那娃一脚。孩子回家便向父母告状。富人父母不分青红皂白，居然在第二天放学时，守在校门口，当着众人的面狠打了教师钦一巴掌。教师钦大受侮辱，自觉不被尊重，一气之下，决定弃文从医。

他祖上是中医师，家中珍藏诸多药典医书。中医钦自幼好读书，早把藏书翻了个遍，对中医也有浓厚兴趣。自学成才，斗胆在北门外开起中医馆。当时管理不严格，无须证件证明，挂上祖传中医的牌子，竟顺利开业。

一开始，很多人不信任中医钦，嫌其半路出家。最初看病的只有自家亲朋好友，且都是些小病小痛。尽管这些病症不严重，但中医钦从不含糊，认真把脉问诊、开方子，并指导如何调理和注意身体。好几人在他的医治下，身体变好许多。

慢慢众口相传，病人慕名而来，生意渐有起色。中医钦医术了得，真给他治愈了几个疑难杂症，一下子声名鹊起。名气日隆，生意红火，药店外常大排长龙。

中医钦的坐诊方式与其他中医不同。其他医生通常会在安静的内室里把脉，屏气凝神，深思熟虑，生怕有一点干扰。中医钦则坐在店铺一侧，背后是一排中药柜。妻子负责收钱，大儿子负责抓药，小儿子坐在旁边的小桌子上负责记录。

病人坐中医钦对面。中医钦望闻问切，时而闭目思考，时而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大声说出中药名称、用量及服用方法。小儿子奋笔疾书，在纸上记录下方子；大儿子听着配药包药，拉柜捣药；妻子当出纳，在算盘上敲打，铿锵有力。各种声响混如刀击。病人看毕付款，药包和方子已经打包好，拎起便可出门。

病人越多，声音越嘈杂，看得越快，家人各司其职，效率之高，堪比现在的流水线作业。

当然有不服气中医钦的人，比如调皮孩子的家长，常在背后嘲讽，言辞似刀，并夸口自己一家只信西医，生病都进城里医院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年，调皮孩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脖子间的淋巴结异常肿大，家长吓得不轻，送去城里治疗，仪器查不出病因，针打了，药吃了，淋巴结消后肿，肿后再消，病情反复。家长感到非常焦虑和心疼，四下寻求帮助，朋友建议他们找中医钦。

经过一番思量，家长带着礼物和孩子来到中医生钦的药店。中医钦不计前嫌，细心地检查了孩子的病情，开出方子。他对家长说：“要想根治此病，需连续服用十几服药剂，且药汤异常苦涩，做好心理准备。我还会开一个药引，每次喝药前都得按步骤来。”

药引奇特：喝药前须念一遍《三字经》，喝罢再读一遍。家长半信半疑点头。

藥带回家，煲好汤色如墨，孩子一入口哇地哭出来，苦涩如刀割。家长筷子一蘸，试舔也觉苦如黄连。奇妙的是，一服药下去，肿处消失。半月后，药全喝完，病情不再反复，孩子熟读《三字经》，气色变得喜人，脾气也好了许多。

家长感激不尽，前来送礼，中医钦方道出药引奥妙：“孩子恃宠生娇，时日一久，性格就暴躁乖张，火气过旺，肝气郁结，导致颈部肿大。须苦其身心，用圣贤书磨其心智，才能平衡阴阳，压制邪气。”

饶城人闻之，更加佩服中医钦的医术。

小儿子成家后，中医钦就金盆洗手，把药店传给中医学院毕业的大儿子继承，自己跟着小儿子进省城享福。据说，小儿子在城里也是一把“名刀”，开了医美公司，专门替城里的有钱女人整容修身，日进斗金。小儿媳是知名的服装设计师，手里拿的，是“一刀千金”的“金剪刀”，一件衣服就得上万。

饶城人津津乐道，又多了一把厉害的刀：裁缝刀。

【作者简介】黄超鹏，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千余家报刊。作品入选多种书籍和年度选本，获奖若干。出版书籍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