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凯勒
我小心翼翼地把绿色的方形星星玻璃罐从床底下拿出来。姐姐萨姆睡着了,整栋房子也陷入了沉睡。我准备好去地下室见老虎了。
我尽可能不发出声响,悄悄地拉开抽屉,我在那里藏了海莫尼的艾草。我折下一小段艾草放进口袋,将海莫尼的项链挂在脖子上扣好。最后,我从梳妆台上拿起里基的帽子,戴到头上。
谁也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它会派上用场,也许它能让我与众不同,也许它能让我成为英雄。
瓶塞离开玻璃罐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啪”,接着是轻柔的咝咝声。
星光仿佛从玻璃罐里往外流溢,有如整个银河从瓶口倾泻而出。老虎朝瓶子靠近。她闭上双眼,胡须紧贴着瓶口,然后她饮下那些星星。
各种色彩在地下室里舞动,深蓝色、橘色、紫色。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可以听到海洋的轰鸣声,几乎可以闻到海洋的气息。
老虎喝下星星的同时,我手中的玻璃罐也变得越来越轻,直到像空气一样毫无重量。她喝完后,向后一退,咂了咂嘴。
“啊,”她说,“我一直都很想念这个故事。”
然后她开始讲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类像老虎一样行走时,在夜晚漆黑如墨时,在比太阳、月亮甚至星星还要古老的以前,有个生于两个世界的女孩。她拥有两种外形,可以变换自如——从老虎变成人类,从人类变成老虎。
她很爱自己的神奇力量,对这两个世界也抱持同等的爱。问题是,她必须保密。她身边的世界分裂成两半——人类不信任老虎,老虎也不信任人类。双方都不想要有叛徒睡在自己的洞穴里。
于是,这个来自两个世界的女孩过着两种生活。白天,她是人类。晚上,她是老虎。但是,这种生活方式恐怕会使人精疲力竭。
老虎狂野,不受控制。它们实话实说,它们想占有整个世界。它们总是想要更多。但身为人类的女孩,她又被教导生来不该拥有欲望。她们生来要提供帮助,要保持安静。
有时候,老虎女孩会混淆自己的两种生活。她会在错误的时间出现错误的感受,身为人的时候拥有太多感觉,身为老虎的时候又心怀太多恐惧。只当人,或只当老虎,会容易得多。
更糟的是,她的秘密让她感到孤独。她的两种形体都拥有亲朋好友,却没有人真正了解她的内心。
“这样生活太可怕了。”她心想,但她依旧这样活着。她守着秘密,将秘密深藏于心,直到有一天,她的身体有了转变:她要有小宝宝了。
一个诞生于两个世界的小宝宝,生来就拥有与她相同的神奇力量——相同的詛咒。
但这个老虎女孩现在是老虎妈妈了,她很清楚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过着被两个世界撕裂的生活。因此,老虎女孩请她的人类妈妈照顾小婴儿,接着她便离开了家。她爬上最高的山,一直往上爬啊爬,直到抵达天神的所在之处。
“我从未抱怨过,”她告诉他,“我这么做是为了我的女儿。我想请你放她一马,拿走她的神奇力量,把我们俩都变成人类,将老虎那一面永远藏起来。”
天神很不高兴,他通常不会答应请求。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恳求。于是,天神说:“好吧,好吧。我会答应你的请求。我可以拿走你和你孩子的神奇力量,但首先……嗯……孩子必须在洞穴中独自度过一百天,不能接触阳光。噢,还有,她只能吃艾草。”
老虎女孩吓坏了。她才不会把自己的孩子困在洞穴里!“还有别的方法吗?求求你了。”她又不断地恳求。
天神觉得恼怒。“真是麻烦的女人。”但他心想这种情况也算是自己的失误,因为他在无意中给了她第二种形体。于是,他说:“好吧,好吧,还有另一个办法。我会将你女儿的神奇力量藏起来,作为交换,你要帮我的忙。
“其实我越来越老了。(我的意思是,我当然还很聪明、强大、帅气等等。)但总有一天,我会需要有人接替我。
“来住进我在天上的城堡,当个天上的公主,学会我的魔法。作为回报,我会答应你的请求。”
于是,老虎女孩同意了。而天神,噢,他是如此慷慨,给了她最后一天与女儿相处的机会。
要离开自己的宝贝,老虎女孩很难过,不过,她知道她的孩子会平安无事。她的女儿将永远不会因为秘密而迷失自我,不会因为秘密而感到孤单。
离开前,老虎女孩抱着孩子道别,她泪如雨下。当最后一滴泪从她眼中落下时,它变成了一颗珍珠——这是她最终的道别,是要给女儿戴的吊坠,恰好可以悬在心骨上方。
“再见,”她低声说,“要平平安安。”接着,她得离开了。天神从天上降下一条绳索(或是一段阶梯——看你问的是谁),她往上爬啊爬,直到爬进城堡。
住在天空王国的代价高昂,因此,老虎女孩找了一份工作——夜晚是如此漆黑,必须有人点亮才行。
老虎讲完故事后,夜晚似乎更明亮了一些,仿佛天空中多了一颗星星。但这也可能只是我的想象。
老虎舔了舔嘴唇,咕噜咕噜地喝下最后一点星尘。她闭起眼睛,仿佛正细细品尝着滋味。
我不太能解释这个故事给我的内心带来了什么感受。女孩瞒着有关老虎的秘密,不告诉家人,因为这只会吓坏他们,这点我能感同身受。我也觉得这个故事唤起了一部分的自己——我原先以为已经隐藏起来的那部分。
我不清楚自己对此做何感想,但我很清楚我对另一件事的感受——我讨厌老虎女孩离开她的孩子。“假如那个小孩需要她呢?她可以去想其他办法。她不一定要走啊。”
“你生气了。”老虎轻声说道。
“我没有……我不是……”我觉得自己很蠢,因为这只是一个故事。我知道我不该受这个故事影响,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也许这就是海莫尼所说的不好的故事。
“感觉自己失控,”她说,“也没有关系。”
“为什么海莫尼想要隐瞒这个故事?”我用手指摸索着脖子上的项链,捏紧上头的吊坠,“这个珍珠……这故事和她有关吗?这是她的故事吗?”
“小不点,这是一个很古老的故事。不用担心这个故事以前曾属于谁,它现在属于天空了——所有人都看得到。”她的语气带着某种悲伤和迷惘,仿佛这个故事的意义远不只如此。我努力想读懂她的表情,但老虎把头一偏,双眼陷入阴影中。在黑暗中,那对眼睛无法被看透,就像没有星星的黑夜。
我用指腹摩挲着项链,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那么,现在会怎样?海莫尼会好转吗?”
“最终会,”她说,“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一切才刚开始。说出真相会带来一些后果。”
我顿了顿。“你之前说过,这么做就是在帮助她。”
“真相向来令人痛苦,尤其是隐瞒了那么久的真相,一定会带来意料之外的混乱。”她耸耸肩,想要显得漠不关心,但她的肌肉绷紧,在毛皮下突起,“不管怎样,明天凌晨两点把下一个星星玻璃罐带来给我,我会告诉你另一个故事。噢,也带些年糕来吧。如果我们必须在这个空气不流通的地下室碰面的话,你起码应该做到这点。”
“等等,”我说,“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我不喜欢那些后果怎么办?如果我改变心意怎么办?”我现在才发觉,我接受了一场交易,却不清楚代价。
她又舔了舔嘴唇。“恐怕你别无选择了。你已经放出了这个故事。你听了开头,除非我们讲完结局,否则你的海莫尼无法痊愈。”
她转身背对我,走上楼梯。她脚下的楼梯没有嘎吱作响——就好像她是空气做成的。“在情况好转之前会先恶化,小艾吉,”她说,没有回头,“但如果你照我说的话做,情况一定会好转。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