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梦 艾蔻
1.缘何写诗?
赵晓梦:文学是冲动的产物,少年的荷尔蒙总是蓬勃旺盛,在民间口头文学熏陶下,尤其是语文老师“一比一”稿费政策奖励下,我从初一就开始写作发表文章了,算是赶上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校园文学黄金时代的末班车。也曾因为写作改变命运,也曾因为生计“遗忘”写作,十年前重新“归来”,我已不再是少年,重拾诗笔,是因为生活磨砺出的只言片语需要拾掇。
艾蔻:大三那年,自习教室里出现了一件悬疑事件,“探案”过程中我突发奇想——用诗的方式把它记录下来。出于这样的偶然,我写下了人生第一首诗。我的大学是一所军校,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和浓厚的工科学术氛围里很难感受到文学气息,我不知道什么是“诗”,也没读过别人的作品,但写诗的冲动无法遏止,半个月时间就写满了一大本。现在看来,最初与诗歌的相遇属于一种精神逃离。
2.你的诗观是什么?
赵晓梦:每一个平常生命的生长与消失,都值得诗人去关注、去体会、去抒写。
艾蔻:对目前这个阶段的我来说,诗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心态。活着的感受、对世界万物的看见、表达欲以及诸多难以归类的思想,可以通过诗来体现。
3.故乡和童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赵晓梦:故乡和童年对我来说是一口井,一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深井。故乡有山一样矗立的钓鱼城,这个弹丸之地,被欧洲人誉为“东方麦加城”和“上帝折鞭处”,中国人则称它为延续南宋国祚20年的城、独钓中原的城、支撑南宋王朝半壁江山的城。这座我童年时曾无数次登临的城,至今保存较为完整,让我离开故乡回望故乡有了指路牌,让我1300行长诗《钓鱼城》的追述有了凭据。
艾蔻:故乡是我所有精神和情感的源头,而童年,在我的认知中,是另一种意义的故乡。两者很难厘清彼此,早已混为一体。它们始终在离我而去,在这个过程中,它们离我越远,就越显得扑朔迷离,越发让我感觉到过去和现在分属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种带有魔幻色彩的体验激发了好奇心,我的回忆也总是像科考队员挖掘化石那样充满意外惊喜。
4.诗歌和时代有着什么样的内在联系与对应关系?
赵晓梦:劳动创造人类,生活创造诗歌。对时代与现实生活的细微感知,成就了一个又一个伟大的诗人,也成就了文学史上一个又一个诗歌高峰。在今天,我们面对比苏东坡、比聂鲁达更加宽广、磅礴、火热的时代,更应该从生活出发,去面对、感知、把握、书写,因为现实永远存在诗意。
艾蔻:写作者置身于时代大背景之下,其作品很难不与时代存有关联,这样来看,所有文学作品都是时代的产物。如果具体到每个诗歌写作者,我们读到的可能只是生动而碎片化的,毕竟关注的领域各不相同,同一领域表达的方式也各不相同,再加上写作向度、审美多元,若将当下众多纷繁错落的诗歌拼接起来,或许就组成了我们的时代。
5.对于当下的诗歌创作,你的困惑是什么?
赵晓梦:脱离生活。要么是文字的分行,要么是词语的堆砌,抒情泛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性写作,每天都在批量复制与传播。诗人最大的悲哀是什么?一个是制造语言垃圾,一个是缺乏想象力。伟大的诗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有感而发”的记录者,他们之所以能用转瞬即逝的方式呈现永恒,让历史在时间的长河里发出声音,在于他们能准确地从所处时代的生活中提炼语言,表达诗意。
艾蔻:犯罪学探讨作案动机,同样的行为同样的后果,嫌疑人的动机往往成为最终判定的关键。通常来说,写诗当然不属于犯罪,但每首诗的背后也必定存在一个写作动机,那么许多相似的神似的诗歌背后又各自怀有怎样的动机呢?其实这并不是我的困惑,只是觉得它应该是一個很有趣的研究课题。对于我自己的诗歌创作而言,困惑就太多了,理不出头绪,我始终处在一团混沌之中,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又时常自我欣赏。
6.经验和想象,哪一个更重要?
赵晓梦:文学创作既需要经验也需要想象,经验需要提炼才能更好地进入文学,而想象(或者说虚构)无疑是帮助它升华的翅膀;想象如果从经验出发,就不会是空想也不会是乱想。诗人以心观物,物因心变,诗的意象就出来了。生活经验的意象陌生化,就是使诗歌语言发生质的变化。
艾蔻:我一定会选想象。想象所具备的飞翔、漫游、无拘束的属性与我向往的自由轻盈的写作状态是相吻合的。不可否认,经验是非常精致、非常有价值的东西,但对于我,它可能更多地意味着局限和束缚,这是我的偏见。
7.诗歌不能承受之轻,还是诗歌不能承受之重?
赵晓梦:二者皆有吧。如同写短诗与写长诗,很难说写短诗就是“轻”,写长诗就是“重”。我一直觉得自己写诗的过程就是一个“难产”的过程,写诗就是想搬开压在胸口上的那块石头。可当这块石头搬开了,还有那块石头压着,写长诗《钓鱼城》的感受如此,写短诗《铁树》的感受也如此,所以我曾在一首诗里自嘲:“那么多的鹰从我身体里起飞/如今想起,它们仍停留在原处。”
艾蔻:在我看来,诗歌可以承载一切。
8.你心中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赵晓梦:董仲舒说“诗无达诂”。一千个人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如果按“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好诗的标准一定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经典,所谓历久弥新,问题是时间往往不等人,就像有些诗人活着的时候,并不为世人认可,而在千百年后,我们能背诵出他们一首又一首好诗。对当下的认知而言,能打动你的诗就是好诗;对写作者而言,作品在你创作之后就不再属于你了。
艾蔻:和诗观问题一样,我心中好诗的标准始终在变化。我曾经渴望写出一首感人的诗,令某个读者在阴天的午后泪如雨下,当时的确就是这样想的,后来有一段时期为此感到羞愧,觉得诗歌应该呈现理性、笃定的力量。这当然与个人成长、审美志趣的转移有关,现在再看,我又有些鄙视那个羞愧时期的“我”,因为今天的我认为能够真正打动人心的作品简直太棒了:一首表达朴素情感的小诗,通过某种巧妙又自然的方式。
9.从哪里可以找到崭新的汉语?
赵晓梦:要学会使用“复杂的词语”,要敢于打乱词语的身份,要敢于突破上下句字词之间的逻辑关系,要敢于否定语言的修辞意义,要敢于突破语法的规范,要敢于把形容词当动词、当名词用,要敢于用平常语言处理意象的陌生化。诗的语言活过来了,才能更有张力、更有节奏、更具冲击力。
艾蔻:我首先想到了《诗经》《古文观止》《古诗十九首》,而后想到了摇滚、跨界、元宇宙、星链……
10.诗歌的功效是什么?
赵晓梦:让人变得真诚,不再对生活矫情。
艾蔻:对我来说,诗歌是一种陪伴,是人生旅途的减速带。无论写诗还是阅读诗集,都需要静下心来,去观察、去感受、去思考,或者只是单纯地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我很享受这种缓慢的陪伴,它带来了安全感,让我感到踏实和充沛。
11.你认为当下哪一类诗歌需要警惕或反对?
赵晓梦:分行文字不一定是诗歌,诗歌也不一定是分行文字。
艾蔻:是指会不会受到某种写作风格的影响吗?这或许与一个人的写作习惯有关。我暂时没有感到自己在写作中有什么需要去警惕、去反对的,可能也是因为我的阅读量比较小,不大容易被别人影响,我更倾向于“闭门造车”,这样做的弊端是我可能会越来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