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狂人日记》是鲁迅反封建礼教开创性与典型性的作品,其展现出来的反封建礼教思想是复杂的,道路是曲折的,主要体现在文中的“众人”“家人”和“狂人”这三要素中。学界对《狂人日记》的研究虽细且广,对反封建礼教的理解也相当深入,却鲜少有人细致地就文章的“众人”“家人”“狂人”三个要素探讨反封建礼教的复杂性与艰难度。故笔者将基于《狂人日记》文本,从“众人”“家人”“狂人”三个要素出发,分析“狂人”的社会环境、家庭情况及自我成长过程,从而探寻其中的反封建礼教的复杂性与艰难性,以促进人们对《狂人日记》的理解,做一个意识独立的“真人”。
【关键词】《狂人日记》;反封建礼教;狂人;真人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3)27-004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7.016
《狂人日记》是鲁迅第一篇白话文小说,是他反封建礼教的开创性与典型性的作品,“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1],也就是反封建礼教。文中所展现出来的反封建礼教的思想是复杂的,道路是曲折的,在“众人”“家人”和“狂人”这三个要素中就有深重的体现。然而,虽然学界对《狂人日记》的研究细而广,对反封建礼教的理解也相当深入,但是却鲜少有人细致就文章的“众人”“家人”“狂人”三个要素探讨反封建礼教的复杂性与艰难性。因此,笔者基于《狂人日记》文本,从“众人”“家人”“狂人”三个要素出发,主要运用文本分析法,分析“狂人”的社会环境、家庭情况以及自我成长过程,探寻其中暗含的反封建礼教的复杂与艰难,以促进人们对《狂人日记》的学习与理解,从而做一个意识独立的“真人”。
一、众人:成人的麻木与孩子的绝望笼罩社会面
在《狂人日记》中,有八节都较详细地描写了“众人”对待“我”,也就是“众人”对待“狂人”的情形。此处的“众人”主要包括两类人:一是包括赵贵翁在内的周围成人群众;二是孩子。由这两类人组成的周围众人,代表着当时狂人所处的社会环境。
(一)成人的麻木与从众
在《狂人日记》中,大多数成人都表现得麻木而从众,他们没有自我意识与思考能力,害怕打破宁静的表象。正如文中写到的那样,因“我”踹了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赵贵翁为代表的“众人”虽不认识古久先生,却听了风声便同“我”作对,时常议论编排“我”。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人无端损坏物件而惹众怒的简单情况,“众人”只是为打抱不平、为仁义道德而议论编排“我”。但实际并非如此简单,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有着历史书及撰写人的意味,进一步来说,其实也指代了当时“众人”的价值观与立场,即所谓“仁义道德”。而在众人都崇尚维护“仁义道德”的表象之时,“我”却打破了这个相对和平的表象,揭露出“吃人”的本质,因此才会受到众人的议论编排。为何“我”揭露了真相却要遭到“众人”的排斥?因为“众人”的麻木与害怕,也因为他们丧失了自我。“吃人”的現实是残酷的,一如当时那个被封建礼教所撕咬掩盖的血淋淋的社会现实。当时的他们处于一个迷茫的状态,甚至难以分辨是非黑白,大多数的人都在被统治下丧失了自我,他们听话成了习惯,将统治者灌输于他们的想法当作自己的判断依据,这似乎成了当时的一个“社会秩序”。因此,当有人试图打破这个维护“稳定”的“社会秩序”时,他们会觉得陌生,会感到害怕,所以会排斥,从而造就了“我”的被议论与被编排,也体现出了他们对反封建礼教的害怕与排斥。因此,在这种众人皆醉的社会环境中,反封建礼教的任务无疑是复杂又困难的。
(二)孩子的希望与绝望
常言道: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祖国的希望。在《狂人日记》中,就多处写到了孩子,《狂人日记》中的孩子与上面这句话相应,孩子是当时社会的花朵,是希望,具体而言,是反封建礼教的花朵与希望。可是,这些花朵却是渐趋枯萎的花朵,与绝望同行的希望。文中,描写孩子的地方不少,但主要都是写孩子的言行让“我”害怕,让“我”更加不解,直到最后“我”发出“救救孩子”[2]21的呐喊。最初,“我”出门时知道不妙,但“我”仍然勇敢出门,坚持向前走,因为我没这么怕,也不能怕那些成年人的议论。然而,当我见到“孩子”也这样时,“我”崩溃了,害怕了。孩子本该是纯洁无瑕的,“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2]10,或许是在历史书上学的,或许是成人教的。当本该灿烂的花朵被过期的肥料养得渐趋枯萎时,当希望的曙光被绝望的黑暗渐趋掩盖时,在坎坷路上摸黑行走的“我”就崩溃了。可见,身为希望的孩子们也渐趋坠入假象的深渊,反封建礼教的道路逐渐失去希望。
“众人”,代表着狂人所在的社会环境。在当时的社会,成人群众受封建礼教的束缚,丧失自我意识,逐渐沦为统治者维护社会稳定的麻木工具,并被所谓的“仁义道德”表象迷惑。更可怕的是,作为新鲜血液的孩子,在成人群众的教导中或者在他们言行举止的影响下,潜移默化中逐渐陷入这个假象深渊。因此,在当时那样的社会环境下,反封建礼教不仅被麻木的成人群众排斥,而且也被身为希望的孩子无意识放弃,使得本就黑暗的反封建礼教道路更添一层迷雾。
二、家人:大哥的传承与母妹的沉默构成家庭线
在《狂人日记》中,除了描写了社会里“众人”对“我”的态度,展现了“我”所处的社会环境之外,其实还刻画了我的“家人”,其中主要包括了“我”的大哥、母亲和妹妹,而“我”的这三位家人,就是家庭环境的缩影。
(一)大哥:封建礼教的传承者
“我”与大哥的关系非常复杂,他似乎关心我,会给“我”看医生,给“我”讲孝道小故事,但是他却总在“我”要揭露“吃人”真相甚至试图劝解他时变得冷淡而陌生,甚至也同外面的“众人”一般议论“我”,想吃“我”。其实,大哥在文中更像是一个封建礼教的传承者,他作为一身“仁义道德”的一家之长,又想将所谓“仁义道德”传授给“我”。作为传承者的他,是不能理解“我”的新奇想法的,甚至可能会认为“我”离经叛道。例如,文中写到的大哥认为“儿女割肉救爹娘才是好人”,以及给“我”讲书时提到的“易牙食子”和“不好之人该食肉寝皮”等,都体现出了“我”的大哥作为一家之长,不仅是封建礼教的绝对拥护者,而且也是忠实的传承者。在当时社会,并非“我”一人有大哥,绝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家长,因此反封建礼教的阻力是巨大的。
(二)母妹:封建礼教的默认者
在《狂人日记》中,对母亲和妹妹着墨不多,但是却将“默认者”这个角色刻画得形象深入。妹妹直接是以死者的身份呈现在文中的,文中并未交代妹妹是如何去世的,或许是因病,或许真的被“吃”了,我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而死去的妹妹定然是再也无法说出这个真相,只能默认这个结果。而“我”的母亲也只是在妹妹去世后抱着她哭,虽不知母亲是否知道妹妹去世的真相,但无论知道与否她都只是哭个不停。另外,母亲在大哥讲“儿女割肉救爹娘才是好人”时,也没有反对。这些都能看出“我”的母亲和妹妹是封建礼教的默认者,她们要么是遭受了迫害无法反抗,要么是已经沉默地接受这个规则。这其实也不仅仅是“我”的母亲和妹妹的情况,或许是当时社会的上千千万万母亲和妹妹也是这样的。
虽然《狂人日记》中对“我”的家庭环境着墨不多,但是细致刻画了身为封建礼教传承者的大哥和作为封建礼教默认者的母亲和妹妹。身为传承者的大哥是封建礼教的推崇者,压迫和伤害他人;母亲和妹妹或许是遭受了封建礼教的压迫与伤害,却也只能沉默地接受结果,无法出声,也不敢出声,只是默认和哭泣。这种“兄弟之间不相亲,兄妹之间不相爱,母子之间不亲密”的病态家庭状态,表明“我”的家庭环境也“吃人”,容不得反封建礼教。这是狂人的家庭环境,也是当时千千万万人的家庭缩影。因此,反封建礼教是复杂而艰难的,因为它没有家庭作为后盾。
三、狂人:思想的觉醒与挣扎的无力禁锢立身点
《狂人日记》记录了狂人的精神状态变化的全过程,狂人最初的觉醒,中期的成长,到最后的无力,是狂人对反封建礼教的努力到无力的状态,而他最后自我放弃的结局更是体现出反封建礼教的复杂与艰辛。
(一)“狂人”的觉醒
《狂人日记》中,“狂人”其实在很早之前就觉醒了,但是那会儿还没完全觉醒,在他二十年前踹了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时或许就察觉了历史的不对,但是那时的他还在“发昏”。直到三十多岁的“今天”,才清醒过来,“精神分外爽快”[2]9,并在历尽磨难后,即周围人议论编排不解后,才知“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2]10,才看破那“仁义道德”后面的“吃人”表象。长达二十多年三十年的觉醒期,众人与亲人横眉冷对的觉醒状态,都在不停地提醒“狂人”,告诉我们,这条反封建礼教道路的漫长与坎坷。
(二)“狂人”的成长与无力
在“狂人”清醒之后,他是有努力尝试去改变的,是有在成长的。无论是一步步明白众人排斥的原因,认识到孩子“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的教育与传承现状,逐渐看清“吃人”的本质,还是一步步从慢慢规劝到歇斯底里地呐喊试图唤醒大哥和众人的状态变化,都布满狂人思想意识觉醒后在行动上的努力,刻画着他思想的成长痕迹。但是,狂人个人的成长和进步却不足以打破几千年来的“仁义道德”表象,不足以动摇封建礼教的根基,因为一个人的声音是渺小的,一个人的力量是薄弱的,即使他觉醒了、成长了、行动了,也没能拯救这个社会,因为周围的人都还在沉睡,因此他只能绝望地喊出“救救孩子”的口号,这不仅是救救狂人自己,还有救救孩子们,救救这个被封建礼残害的社会和国家。
(三)“狂人”的自我放弃
“狂人”觉醒后努力的结果,也就是他反封建礼教的结果,我们可以在小序中得到答案,是失败的。在小序提到“狂人”最终的结局是“已病愈,赴某地候补矣”[2]9。所谓“病愈”,指的是“狂人”不再“狂”,而是接受现状,让自己也从众,不再标新立异,即不再反封建礼教。而“赴某地候补”更是代表着“狂人”不仅不再反封建礼教,甚至成了封建礼教的统治者及宣扬者。这短短的一句话,交代了“狂人”自我放弃的结局,也暗示了反封建礼教的艰难不仅在外部,更在于自身,艰难的环境让反封建斗士难以生存,复杂的情况让反封建斗士迷失自我,反封建礼教道阻且长。
在那個迷茫昏睡的时代,“狂人”是清醒过的,并努力唤醒过其他人,但社会和家庭的阻力让狂人的觉醒与成长变得无力,甚至被定义为“狂事”,社会的麻木排斥与家庭的冷漠不解,外内联合击垮了孤立无援的“狂人”,导致“狂人”自我放弃。“狂人”的自我放弃,也预示着作为反封建礼教新人的狂人以失败告终。可见,反封建礼教,不仅要与黑暗的社会与家庭斗,还要与自身斗,内忧外患,不可谓不难。
四、点线面形成坚实的封建礼教囚笼
鲁迅曾说:“家是我们的生处,也是我们的死所。”[3]家是国的基础,即社会的基础,个人是家的组成部分。个人与社会以家为关联线,几人为家,数家为社会。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家庭单位是核心,国是家庭的延伸,由家及国,因此社会体制浓缩在家庭里,定格于个人之中。《狂人日记》中,“狂人”“家人”和“众人”三者的关系就是这样的“点”“线”“面”关系,这三者形成一个巨大网络牢牢地把人们禁锢在反封建礼教的深渊中。
(一)点线面形成坚实囚笼
鲁迅从“个人”“家庭”“社会”切入与展开,点面线结合,对封建礼教的“点”“线”“面”进行解构,塑造了觉醒却无力改变社会的“狂人”,建构了封建礼教传承者与受害者并存的“兄弟之间不相亲,兄妹之间不相爱,母子之间不亲密”的病态却普遍存在的家庭状态,编织了成人昏聩孩子效仿的社会网。在这张网络中,“狂人”只是其中一个节点,并牢牢被家庭这条“关联线”锁在写满“吃人”与“封建礼教”的社会网络中,这一个小“点”能够挣扎,却无力对抗,甚至难以截断一根网丝。无论是“狂人”还是“家人”和“众人”中的每个人,都被这张编织了长达几千年的封建礼教的网络牢牢牵扯着,他们互相作用,被“众人”网住的“家人”紧紧拉着“狂人”,使得“狂人”近乎疯狂的挣扎也变得无力,无法动弹的他最后只能发出“救救孩子”的呐喊,渴望能够唤醒其他沉睡的人。总而言之,“点线面”坚固网络关系的塑造,极写当时个人之艰难、家庭之罪恶与社会之黑暗,形成了坚实的封建礼教囚笼,深刻展现了当时反封建礼教的复杂与艰辛。
(二)众“真人”冲破礼教束缚
一个“狂人”无法影响这张坚固网络,但成千上万个“狂人”,却足以动摇整张网络,甚至冲破这个封建礼教的囚笼。而当“狂人”们冲破礼教束缚时,他们将不再是当时社会认定的“狂人”,而成了一个真的人,即《狂人日记》中似乎尚未出场的“真人”。虽然《狂人日记》通篇讲“狂人”,只有少数笔墨提及“真人”,但是“狂人”其实就是“众人”向“真人”进化的一个“中间物”,而由“狂人”过渡到“真人”,进化的是人性,它不仅是体现在鲁迅的《狂人日记》中,更是他在毕生奋斗中要改造国民性的目标所在。“真人”问题一旦解决,小说中所涉及的反封建礼教的问题自会迎刃而解。所以,“真人”正是《狂人日记》吁求的,也是《狂人日记》“救救孩子”的答案。但是正如“狂人”说的“难见真的人”[2]15,何谓难见的“真人”?这个形象来源于老庄,不过又有所区别,正如《庄子》所说:“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4]所以,老庄“真人”是指人格自由、道德完善的人。但是,《狂人日记》 中的“真人”除了人格自由以外,更多的是这个人是独立的生命个体,脱离兽性,成为与人自身的属性相匹配的完美的人。故而,点线面形成的坚固封建礼教牢笼并非毫无破绽,当社会上出现众多“真人”时,自会迎刃而解。如今的我们,也应当引以为戒,做一个人格独立、思想自由的“真人”,这样才能冲破隐形的封建礼教枷锁,做一个真的人。
在《狂人日记》的时代,反封建礼教是个复杂而艰难的任务,它受到“众人”“家人”“狂人”三者互相作用的影響。迷信封建的社会环境,使得狂人没有家庭的支持,而来自家庭与社会的重重压力又导致狂人自身的绝望与放弃,从而使清醒过来的狂人重回反封建礼教的囚笼。由此可见,反封建礼教复杂而艰巨,任重而道远。
参考文献:
[1]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M].上海:上海三民书屋, 1937.
[2]鲁迅.狂人日记[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
[3]鲁迅.鲁迅选集 第3卷[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58.
[4]萧无陂导读注译.庄子[M].长沙:岳麓书社,2018.
作者简介:
吴璇,女,广东韶关人,淮北师范大学2022级学科教学(语文)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