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哈维尔·马里亚斯
凌晨五点左右,我便犹豫着是否要开灯。时值春日,透过拉起的百叶窗已经可以看到街上的曙光,卧室里我的物品和家具依稀可辨。今后我将不再是一个人睡了,除了偶有例外或是在工作旅行期间。我一边想着,一边犹豫是开灯还是看着晨色如何漫过楼顶或树梢。
从明天开始,在可以想见的未来许多年里,我不会再期盼见到路易莎,因为只要一睁眼就能见到她。我不会惦记她今天气色怎样,会穿着怎样的衣服出现,因为自每日的清早开始我便看着她的脸,也许要看着她穿衣打扮,如果透露我的喜好,她可能还会依此着装。从明天起,这一年多来填满我每一天的未知数将不复存在了,它们曾让我过去的每一天都欣喜无比,每一天都在模糊的期待和隐约的未知中度过。而现在开始我将了解太多关于路易莎的事,比我想要的还要多,感兴趣的和不感兴趣的都会摆在我面前,现在不必精挑细选,也不会难以抉择了——以前日常生活中有许多细微的小事亟待择定:互致电话,安排约会,迎上那双在影院门口或餐廳的众多桌子中间左顾右盼的眼睛,或者梳洗后出门去找对方等等。我看到的将不是结果,而是可能无甚兴趣的过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看她如何穿上丝袜,整理腰部和裆部;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想要了解她早上会在洗手间里待多久,睡前是否涂抹乳液,睡醒后看见我在身边心情如何。
这大概就是我明天要结婚的原因吧,因为时间在日复一日地流逝,也因为结婚本身是合理的,而且我从未结过婚。我们做出那些至关重要的抉择是因为合乎逻辑,是为了尝试,同样也因为不可避免。一个人在某天晚上随意地、无甚后果地迈了几步路,一段时间过后,或者在对未来憧憬一番之后,这几步便促成了一个无法补救的局面。面对此种情形,我们有时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问自己:“要是我当初没有走进那家酒吧呢?”“要是我当初没有参加那个聚会呢?”“要是那个星期二我没有接听电话呢?”我们的设想很天真,那一瞬间(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还以为假如是这样的话就不会认识路易莎,就不必面临此时无法补救而又合乎情理的局面,而正因为事情既合理又无法改变,我们才无法知道自己是真的想要它,还是心怀恐惧,无法确定是否想要至今为止一直自以为想要的东西。
我想着明天就要跟路易莎结婚了;不过现在已是凌晨五点,所以今天我就要结婚了。在我们的感觉里,夜晚是属于前一天的,在钟表的刻度上却并非如此。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正指向五点一刻,闹钟指向五点十四,两者都跟我不变的感觉相反,感觉时间仍停留在昨日,还未到今天。
也许路易莎也没有入睡,五点一刻,她也在自己的房间里失眠了,和我一样独自一人,身处黑暗。我可以给她打电话,但可能会吓到她——除去特殊情况或旅行,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在夜晚独处。我们两人出差旅行很多,这种情况将来应当有所改变。或许她会以为我给她打电话是想在半夜毁约,打退堂鼓,毫无理性地去挽回无法补救之事。我们在任何时候都无法把握他人,没有人有安全感,也许路易莎正在想:“那现在呢?现在又该怎样?”她此刻可能在揣度自己是否愿意每天看着我修刮胡子、听剃须刀发出的噪音。我的胡子里长了几根白须,不打理的话人更加显老,所以我每天嗞嗞作响地剃胡子,一会儿一起床也将如此。这么晚了我还未合眼,明天我得有个好精神啊。再过七个小时,我将在众人的见证下,在我自己的父亲面前发誓我将永远陪在路易莎身边,在她父母面前发誓,说这是我的心愿。我将合法地高声表白,而这些话都将被记录在案。
(摘自南海出版公司《如此苍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