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色彩的艺术疗愈资源探析

孟德鸿 姜雨葳

摘 要：色彩不完全是对光属性的客观反映，也包含着人们对视觉效应的主观描述，同时反作用于人的心理，当个体提升对色彩这一元素的关注时，反作用也随之增强。本文将视点置于能使反作用增强的相关美术活动中，揭示其中蕴含的疗愈性资源，并举例解析如何建立起色彩与心理间的联系，有效调取资源，为有艺术疗愈需要的人群提供参考。

关键词：艺术疗愈；绘画色彩；色彩情感

Abstract： Color is not only an objective reaction to the properties of light， but also contains people's subjectivedescription of visual effects. At the same time， it has a negative effect on people's psychology. When individualsraise their attention to color， the negative effect will also be enhanced. This paper will focus on the relevant artactivities that can enhance the reaction， reveal the healing resources contained therein， and analyze with exampleshow to establish the connection between color and psychology in various activities， so as to provide reference forpeople who need art healing.

Keywords： Art healing;painting color;color emotion

1 艺术疗愈概述

艺术疗愈以心理学、艺术学、社会学、哲学等多学科的理论为基础，强调视觉符号与意象是人类经验最自然的交流形式，通过引导人们进行绘画、音乐、舞蹈等艺术创作表达想法和感受，以此改善心理健康状态或满足心理成长的愿望。艺术疗愈主张将艺术作为人类情感符号的补充，为当事人提供非语言的表达和沟通方式，利用超越语言的艺术力量，将意念物化为可视形象，传递个人需求与情绪。

艺术疗愈具体特征如下：藝术疗愈的应用语境多为心理学领域，不局限于临床医学，强调心灵疗愈，不强调治疗医学界认证的身、心残疾或疾病；艺术疗愈的对象偏重非住院背景下的普通人，或遭遇心理事件，或有成长需求，或在认知层面有澄清的愿望，具体指有暂时性、阶段性心理问题或对自我探索有较高兴趣的人群[1]；艺术疗愈的环境更自由，不必非要配置专门的治疗室与治疗师，当事人可借助艺术作品、文化古迹、风景园林等社会或自然文化资源，独立完成艺术鉴赏或创作活动，并在以上过程中自觉调取、整合疗愈资源，实现自我疗愈。

2 色彩语义变迁中的艺术疗愈资源

在人类早期美术活动中，色彩的运用通常受到制约，例如，社会群体对色彩的认同度、色彩原料提取的难度等。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和生活技术的不断成熟，色彩也紧跟脚步，突破桎梏，在美术家的探索与运用下形成了专属的语义——色彩情感，乃至当代艺术中，色彩已经具备了独立表现美术作品内涵的能力，这一变化在西方美术史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以下将以西方印象主义时期和西方表现主义时期色彩运用观念的变化为线索，举例探析色彩语义变迁中隐含的疗愈性资源。

2.1 色彩情感的萌芽——印象主义时期

物理学家牛顿的棱镜实验问世，证实了物体色彩是光，使热衷于描绘客观事物的欧洲美术家们对色彩表现有了更高的追求。17 世纪后，欧洲绘画出现了明显的光的痕迹，可无论是卡拉瓦乔戏剧性的“酒窖光线”，还是维米尔画中散漫优雅的“自然光线”重点都落在光的表达，这时色彩还只是个中规中矩辅助画家描绘光线的工具。直到19 世纪法国印象派问世，画家才陆续走出画室，摒弃传统油画技法，尝试捕捉不同光源下的色彩，以印象的方式速涂，用色块的组合表达物体的轮廓与体积，用色彩的节奏变化体现天色，此时期绘画作品主要以色为主宰，有着优雅浪漫的天然氛围。

以克劳德· 莫奈为例，克劳德· 莫奈几乎代表着印象主义对光色表现的最高成就，他笔下的色彩近乎脱离造型轮廓独自生辉，光源色、环境色演绎的淋漓尽致，革新了欧洲美术的色彩表达，其晚年创作的《睡莲》（图1）系列作品显示出更加自由的笔法，画面只由一块块朦胧的色彩构成，色彩的概括化表现使许多抽象派画家视他为先驱，然而《睡莲》系列作品的意义并不止于此，莫奈创作的初衷是想造一间四壁挂满巨幅睡莲的陈列室，希望人们在战争的硝烟中有个可以静思的地方，《睡莲》系列作品色调的静谧与安宁正呼应了这一创作初衷，无不散发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临终的卡米耶》（图2）画于第一任妻子卡米耶弥留之际，画面色调和谐，用紫色、蓝色、白色、茶色、红色作对冲，人物以冷色为主，以细小狭长的笔触交叠在一起，使画中人物轮廓向四周弥散，暗示出现实中卡米耶的生命气息正慢慢消逝，暖色点缀出散射在卡米耶身体上的光斑，将这场生命间的告别置于安宁的氛围中。莫奈回忆说“在爱妻的病床前，我十分本能地对那已无表情的年轻面孔仔细端详，寻找死神带来的色彩，观察颜色的分布和层次的变化。于是萌生出一个念头，要为这即将离开我的亲人画最后一幅肖像。”诉诸色彩中的艺术家情感也在这段自白中逐渐清晰开来。莫奈笔下的色彩，不再被用来修饰传统的素描底稿，反而挣脱开严谨造型的束缚，尝试独立表现空间的纵深与光线的变化，同时探索如何借助笔触、色调等形式，传递思想感情。

2.2 色彩情感的觉醒——表现主义时期

兴起于20 世纪欧洲的表现主义运动，涉及多个艺术文化领域，此时期的艺术作品充斥着情感、暗示与象征意义，艺术家的观念正悄然生变，在色彩的使用上，他们不再满足于描摹事物的客观面貌，而是以个人为中心，用色彩表现主观情绪、感受、观念乃至人格。

以爱德华· 蒙克为例，挪威画家爱德华· 蒙克是表现主义流派的先驱人物，他的绘画主题以死亡、疾病、情爱、仇恨为主，扭曲不安的形象富有悲观感染力。蒙克自幼体弱多病、亲人相继去世，无法反击的悲痛体验和对死亡的恐惧被动封锁进幼年时期的潜意识，成为他人格特征中不安的、无法割去的一部分，也使他对色彩产生了独特的见解，在《生病的孩子》（图3）中，丧姐之痛使绿色不再被赋予希望，而是象征着病害的侵蚀[2]；《呐喊》（图4）是蒙克“生命组画”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幅，天际一抹极具侵略性的橙红灼烧着，蓝黑相间的河流污浊不堪，天地不再如印象派画家笔下那样静好，反而显示出近乎疯狂的忧郁和脆弱，桥上形似骷髅的人扭曲着孱弱的身体，捂耳尖叫，在感受一场不知名灾难的降临。与印象派画家不同，蒙克在用色上近乎完全模糊了物体原本的固有色彩，强调色彩与心象的联系，使色彩服务于个人观念，用主客观环境色交织的方法让物像处于似与不似之间，使观者既能辨别画中形象，又能从主观用色中感受到画家强烈矛盾的内在情绪。“我感到一声刺耳的尖叫穿过天地间；我仿佛可以听到这一尖叫的声音。我画下了这幅画——画了那些像真的血一样的云。那些色彩在尖叫——这就是‘生命组画中的这幅《呐喊》。”这是蒙克对自己作品的自述，也揭示出表现主义时期作品是画家脑中主观意象的传达，是递给观众窥视画家内心的一面镜子。

上述可见，西方色彩语义变迁进程中的众多绘画作品都有疗愈性资源潜藏的痕迹，它们往往隐含于作品的创作背景中，以单一视角分析作品的色彩构成是无法触及这些资源的。因此，艺术疗愈资源调取的关键在于以感悟的方式体验各时期、各流派的绘画作品，将重点落在美术家的生存与文化背景上，结合其自述，理解色彩與美术家思想间的联系，以来访者的身份走进绘画作品，尝试寻找他人绘画色彩与自我经验的契合点，在共鸣中，明示与调节当前所处的心理健康状态。

3 色彩运用与表达中的艺术疗愈资源

在色彩的运用与表达中，个体会不自觉地将色彩与自我整合。以往的审美积累会使个体以自身文化为背景，形成关于色彩的个性化理解，并在后续的艺术实践中将色彩作为表达自我的中介，赋予色彩传达主观意愿的能力，使艺术实践过程充满直觉、灵感、顿悟以及对旧经验的反思、个人情绪的察觉、人格的显示或重构，成为艺术得以介入内心世界的接口，这也正是艺术疗愈所强调的。了解色彩表达方式与情感间的联系十分有助于开展艺术疗愈活动，故以下将列举分析两种色彩表达方式与情感的关系，揭示其疗愈性所在。

3.1 色彩基调与情感的联系

色彩基调指画面整体基本色相，当人们在脑海中描绘某种情感体验的大致轮廓时，会随即联想到某种色彩，这种对应关系主要受个体文化背景影响，具有多样性、两极性的特征。大庭三郎的色彩情感价值表指出，红色引发热情、勇敢、激怒、野蛮等心理体验；橙色引发向阳、欢乐、警惕、诱惑等心理体验；黄色引发光明、高贵、妒忌、欺骗等心理体验；绿色引发理想、健康、宁静、悠闲等心理体验；蓝色引发高尚、清透、哀伤、冷淡等心理体验；紫色引发庄重、神秘、幻想、哀悼等心理体验[3]。

以巴勃罗· 毕加索为例，在巴勃罗· 毕加索创作生涯的某一阶段中，作品先后呈现出两种明显迥异的基本色彩基调，以1904 年为节点划分，被后世人称为蓝色时期与玫瑰色时期。1902 年卡萨吉马斯为情自杀，与挚友的永别使这位漂泊异乡的少年陷入深度的混乱与痛苦，同时引发了毕加索对自我与社会文化的深刻反省，作品色调也随之转向蓝色，不同属性的蓝色各处渲染使画面充斥着忧郁、苦闷，大量蓝色混入主体人物的皮肤毛发，显得人空洞抽离、呆板模糊，再加上人物造型多以蜷缩、包裹的姿态呈现，剥示出画家内心的幽静与哀伤，具体作品可参见《生命》《咖啡馆里的男女》《穷人们》等；1904 年费尔南多的出现拂去了毕加索画中忧郁的灰蓝，捧来春光与玫瑰，画面色调逐渐转向红、橙、紫交融的玫瑰色，稳定的情感关系使毕加索认识到生活虽苦，却总有乐在其中的时刻，此时期的主题与蓝色时期的主题相同，但在色调的转变下，传递出愉快、温馨的氛围，具体作品可参见《母亲》《手拿烟斗的男孩》《杂技演员一家与猴子》等[4]。

3.2 色彩要素、色彩对比与情感的联系

画面色彩基调可以帮助创作者选择大致的情感方向，但仅凭单一方式表达出来的情感并不饱满，创作者需要对已明确的色彩基调进行进一步的规划，直到能清晰地传达这份情感所具备的种种特征，如强度、程度、态度等，可以从调节色彩明度、色彩纯度和色彩对比关系入手。

色彩明度对应情感强度，通常我们会用黑白二色的混入调整色彩明度，以蓝色引发忧郁心理体验为例，当蓝色加白，明度提升，忧郁减淡变为无谓的冷漠，反之，蓝色加黑，明度降低，忧郁加深变为沉静的哀伤；色彩纯度对应态度，纯度越高，态度越明确或积极，反之，纯度越低，态度越模糊或消极；色彩对比对应情感程度，对比越强，画面就越充满激情，反之，对比越弱，画面就愈加宁静，色彩对比的调节更加复杂，是对画面局部色相、明度、纯度关系的统筹规划。

以约翰内斯· 维米尔、梵· 高为例，两位画家都有多幅以黄、蓝为主色调的作品，同样的色彩基调下却显出完全不同的情感氛围。约翰内斯· 维米尔擅长刻画物品质感，常用黄蓝二色的对比强调主体人物的存在感，两种有强度对比关系的颜色与衣物质感与漫射的自然光线叠加后，在明度、纯度上都有所变化，通过画家的精妙处理，黄蓝二色的对比度被适当削弱，既保留了画面主体的鲜明存在感，又营造了恬美、静谧的情感氛围，与画家本身沉静寡言的个性和母性化的生活环境相符，具体作品可参见《绘画的比喻》《花边女工》《倒牛奶的女仆》等；同样喜欢以黄、蓝为基本色调作画的梵· 高取法印象派的用色理念，色彩调和少，饱和度高，笔触肆意粗犷，这使得黄蓝二色的对比更明显，传递出的情绪也更加强烈，具体作品可参见《星月夜》《罗纳河上的星空》《梵· 高在阿尔的房子》等，另外，梵· 高处于不同精神状态时，黄蓝二色的明度、纯度状态也不尽相同，《星月夜》是梵·高精神分裂症再度发作入住疗养院时期的作品，画家用笔搅拧静谧的夜空，星、月、天空扭动交融，夜空中的黄色、蓝色纯度骤降，对比模糊，混沌不堪，生命的挣扎感瞬间显现，反之，在梵· 高精神状态较稳定时期创作的《罗纳河上的星空》中，黄蓝二色纯度更高，笔触清晰，对比鲜明，传递出饱满的期待与激情。

上述可见，色彩运用与表达中所蕴含的疗愈性资源是更为丰富、主动、可控的。创作者可选用多样化的色彩表现手法，因人而异，借用色调、色彩要素、色彩对比的变化，描绘出模糊或清晰的情感状态，实践结束后，尝试与作品展开自我对话，向自己提出问题。例如“这幅画象征了我的某种情绪，对此我有何感受？仔细观看我画的那些色彩、意象，然后针对每一种视觉形式写出一两句话，现在我对这种情绪是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从中了解到了什么？这种情绪在我身体中是如何运行或者体现的？”等。以此为线索，自主察识色彩与情感间的联系，通过情感的宣泄与表达，使心理状态调节到健康的水平。

4 总结

色彩，既是绘画的关键元素，也在艺术疗愈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以色彩对心理的反作用机制为依托，探析相关美术活动中所蕴含的疗愈性资源，使有艺术疗愈意愿的个体有例可依，置身浩瀚美史，体悟艺术作品中隐含的色彩情感，亲历艺术实践，赋予色彩以言语力量，宣泄抒发，察识色彩与内心世界的联系，从而获得觉悟与疗愈。

5 参考文献

[1] 聂槃. 艺术的疗愈性——专访孟沛欣[J]. 美术观察，2020（08）：8-10.

[2]许晚晴.爱德华·蒙克作品的色彩研究[J].流行色，2021（08）：83-84.

[3] 丁宁. 美术心理学[M]. 上海：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20.

[4] 李新蕊. 走近毕加索的绘画作品[D]. 南京： 南京艺术学院，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