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彬
上世纪90 年代初,参加工作第四年,所在单位添置了一台边三轮摩托车,我艳羡得很,对摩托驾驶员这个岗位垂涎欲滴。但当时还轮不到我,我只能听从领导的安排,先学洗车,再学开车。在凤凰县城那栋老式办公楼的水泥院坝里,我经常抢着将摩托车洗得干干净净的,为有朝一日能掌握摩托车的方向盘而积攒机会。
不久,我学会开摩托了,一年之后,拿了驾驶证,接下来的想法,自然是要买一台自己的摩托车。好在几年时间的工作,加上我也有些稿费收入,总算有了点积蓄。我的女友是一位支援湘西地区的干部,但我们结婚的事还没想呢,我决定先买一台摩托车。
初夏的周末,我和一位铁杆兄弟坐火车回了长沙。我们看到摩托车的第一眼,就被它漂亮的流线型车身给吸引住了,心里一陣暗喜,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先是兴冲冲地骑回老家给父母看,给邻居们看,然后又从老家骑到100 公里外的女友父母家,嘚瑟显摆了一大圈。
摩托买回后,在凤凰古城的大街小巷、县城周边的各个村镇,到处都留下了我带着朋友飙车的身影。这台漂亮的摩托车,在给我工作和生活增添了便利的同时,也给年轻而虚荣的我涨足了面子。那些骑着摩托在古城周边山野间到处飞驰的时光,使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游弋在青山绿水间的轻巧燕子,说不尽的自由惬意和飘飘然。安全问题是双方父母提醒得最多的,我每次都非常自信地答应“好的”“我会小心的”,其实全没当回事。
冬日的某一天,我和女友去吉首办事,回凤凰城的时候天已擦黑。在离凤凰城只有几公里的一处下坡转弯路段,我突然发现前面有一排垒起来的大块石头堵住了整条马路,没留一处空隙,且近在咫尺。因车速过快,来不及刹车,我们的摩托车猛然撞在石头上,车龙头瞬间弯曲,连人带车向左边的悬崖飞去。幸好悬崖一侧的路边停了一辆拖拉机,我无可选择地让摩托车撞在了拖拉机的车轮上,才得以将车停下来。女友在车辆撞到石头的那一瞬已经飞过我的头顶,重重地摔在前面的马路上,头上流着血,躺在马路中间痛苦地呻吟着。
黑暗包围着我们,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无一星灯火,无一户人家,没有人听得到我们的呼救,只有倒在地上的摩托车转向灯咔哒咔哒有节律地响着、闪烁着,告诉我们什么是孤单和无助。顾不上腿伤的疼痛,我蹲在女友身边紧紧抱着她,跟她说话安慰她,心里在喃喃念着“挺住啊”“我们会挨过去的”,急切地盼望着后面马上有路过的车辆来救援,全然没去想,是什么黑心人,为什么要在这转弯下坡的马路上设此路障。
十多分钟后,一辆怀化市溆浦县的双排座货车驶来。中年男性司机停下车,看到躺在地上呻吟的女友,简短地和我交流几句后,果断地将她背到驾驶室后排,移开公路上的石头,飞快地送到凤凰县中医院,并将她背到医院三楼进行紧急救治。当我勉强骑着摩托车赶到医院时,医生已帮女友做过头部、肩部的表皮伤口缝合,但她还是捂着肚子在痛苦地呻吟。医生有些狐疑地用针筒从她肚子里试探着抽了一针,抽出满满一管鲜血来!于是,女友立马被推进手术室,刚进去她就昏迷了……事后医生说,如果迟来十几分钟,女友的生命有可能因失血过多戛然而止。
当晚,女友已经破裂的脾脏被切除,放在一个小洗脸盆里面,足有半脸盆。当装着破裂脾脏的脸盆送到我面前时,我心如刀割,失声痛哭,一是为女友的伤痛而心痛;二是深知这个祸闯得太大了,后悔、自责,为尚未明朗的结果而恐惧。
出血太多,急需输血。
但由于女友的B 型血太稀少,医院打电话找遍周边城市,才从吉首市的湘西自治州血库找到血源。在运送血源回凤凰的途中,女友单位的司机大哥不惜刮坏轿车车身,从拥堵的车流中强行挤过来,终于按时将血送到。我一位杨姓好友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跑来医院,主动验血并成功为她献上了第一袋血。凤凰县委秦副书记得知消息后,一直守在医院,叮嘱医院院长一定要全力抢救,不能让一个外地来支援湘西的少女就此失去生命……
及时的输血使女友与死神擦肩而过。
我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为我的错误买单。第二年五月份,女友身体基本康复,我们俩结婚了。
时隔多年,我和妻子依然经常念叨着当时的那些救命恩人,让我们最感歉疚的还是那位善良的司机。当时,为了将她背到医院三楼,他累得气喘吁吁,眼见她得到医生的救治后,没留名,没留姓,就在夜色中悄悄地离开了。之后,我们也曾通过各种办法去打听和寻找这位好心人,但我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一直没有结果。人海茫茫,不知恩人这一生过得可好?
车祸发生后,后来成为我妻子的她再不搭乘我的摩托车了。一年后,我被调到湘西州委工作,之后的每个周末,我都会从州府所在地吉首市骑摩托车回凤凰,驰行50 公里的山间公路,回家与妻儿团聚。每个周一早晨,我又从凤凰骑车到吉首上班。有时候凤凰家中有事,往返次数就会更多。不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我往来穿梭在湘西大山之中两个城市之间达三年多,直到举家迁往吉首。因为长期骑行在风里雨里,尤其是冬天的早晨和晚上,迎着寒风在山间公路上疾驰,导致我的胸口和膝盖染上了发凉怕冷的毛病,至今还没有完全康复。
买车后第五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由于忘记锁车龙头,我停在吉首住宅楼下杂物间的摩托车被人偷走了。从此,摩托车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再也不见它的影子。
不可否认,摩托车给我们带来过快乐和便利,但也在我妻子的身上留下了伤,让我的身体积下至今没能修复的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