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悠燕
风大起来。
船在途中,海面上全是白沫,犹如海底有个大煮锅,沸腾的白沫环绕在船四周,他们如同住在被烧煮的船里。
就在那时,他们发现不远处有个浮沉的身影,浪头打过来,那个人的头淹没于水中,很快又露了出来。
他们将船靠过去。那人抓住抛下的小船,把自己翻了进去。待众人七手八脚把男人弄上大船,船刚被大浪推到浪顶,男人踉踉跄跄中就近抓住绳子,脸色煞白。
傍晚,风小了,大海又恢复平静。稀朗的星在深邃的夜空中一闪一闪,显得神秘莫测。
船长往船舱里走。男人坐在床上,刚喝完姜汤,肩上披着一件干衣裳。看见船长,男人起身下床。
“没事,坐着说。”船长体型魁梧,声如洪钟。他坐在床边的一把矮凳上,凳子摇晃了几下,眼看就要散架。
男人拱手谢过船长的救命之恩,他说自己家住五行村,因家里贫困揭不开锅,便随亲戚的渔船出来打点儿鱼货,不想遇见大风,船沉了,一船人都遇了难,只剩他一人活着。他不知回去该怎么跟家人交代,也没脸回去了。
男人说话缓慢,条理清晰。虽遭此大难,言谈举止间却没有乱了分寸。
船长说:“我们的船来往于南洋各国,专门经营丝绸和茶叶,终年漂泊于海上。看你似乎读过书,船上正缺一个能写会算的人,如果不怕辛苦,可愿留下来?”
男人说:“那自然好。”又是拱手道谢。
男人姓严,单名一个产字,话不多,只管埋头做事。
船在海上行驶了数天后,前面出现青色山峦,绕过黑色岛礁,一座小岛豁然出现。船停靠码头,他们往下搬运货物。这时,一精干男子,携一帮壮实汉子前来迎接。
足足搬了几个小时,织物、蜡烛、木头、食物等,这些人一边往岛上搬,一边欢欣鼓舞。
傍晚,船再次启程。直到第二天,众人才发现严产不见了。
是中途不慎落水,还是落在岛上并未上船?众人猜测着。
只有船长不慌,他带领几个亲信走进舱底,在满舱的货物中,抽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子,红色的箱子,在舱底的诸多货物中散发着暗幽的光芒。船長打开箱子一看,说:“他带走了乳香,塌香还在。看来,还是个有眼光的人,我小看他了。”
旁人不懂。船长说:“波斯国的人将香木树干的皮从下向上切割,并开一狭沟,使树脂从伤口渗出,放置数天便会凝成干硬的固体,这是明乳,他们用玻璃瓶盛之,便是乳香。落在地上的,因为掺杂了尘土沙粒,便为塌香,质量稍逊一筹。乳香属于名贵香料,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不曾见过。当然,还有更好的,色如紫赤形如樱桃,那才是品质最好的,我也只见过一次。”
那么,严产拿了乳香,肯定去卖了换钱。要知道,现在这个香的价格,堪比黄金哪。“这个人,忘恩负义!”人们纷纷说。
船长说:“见利忘义,人的本性吧。”
两天后,船开到瀛洲城。正逢集市,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船长带人径直上岸,过大街,穿小巷,来到一座偏于街角的房子前。从阳光朗照的室外进得室内,慢慢地,才看清厅堂里一个穿着长衫、玉立挺拔的背影,待那男子转过身来,正是严产。
“我知道,您会来的。”
“这方圆几十里,也就我熟悉香味。”
“是啊,太好闻了。”严产伸手凑到鼻尖下,眯起眼睛,“这个是熏陆,和别的乳香味道有点儿不一样,有类似橘子的甜香,多了几分妖娆的花香感。”说完,严产从桌上的红木匣子里取出一粒放入火盆,很快,乳香燃烧起来,继而渐变成胶着的液体,顷刻间,香气缭绕四周,经久不散。
“这个才是阿曼乳香,清新的柑橘甜香,让人想到丰收的果园,挂满了柑橘。我喜欢这个香味。”
船长说:“你对乳香很内行啊。不过,那不是你的乳香……”
“我知道。”严产挥了挥手,打断船长的话,仿佛怕惊扰了亭亭袅袅的香气。只见他闭上眼睛,张开鼻翼,陶醉一般。少顷,他睁开眼睛,看着船长,“你看,它见火即燃,多么像人心中的欲望。”
一行人跟在船长身后,往码头走去。街上的百姓看着这些装束不同的人,纷纷侧目避让。严产,他们是认识的。这些人脚下生香,瀛洲城的上空飘散着他们从未闻过的香气,待这些人的身影渐渐消失于街道尽头,百姓们不由得悄悄嘀咕起来:“这不是江大人吗?他们带着他要去哪里?”
当他们到达码头,四周潜伏的官兵一拥而上,所有人被一网打尽。
此时,船长才恍然大悟:循香而来。自己低估了这个叫严产的人。
海盗首领王其被抓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瀛洲城。多年来,这个名字一直让海商们闻风丧胆,他们的货物总会被其劫掠一空。据说朝廷已经派人捣了那些海盗的老巢,缴获的货物整整拉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