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一
家里新蓋了东屋和南屋后,大夏天我们就可以睡房顶了。
东屋是灶火间,南屋是给我哥娶媳妇盖的。东屋和南屋的房顶连在一起,我们大瓦房的家,也终于有了大房顶。以前,堂屋的瓦房是大斜坡,只有很窄的平顶。要是在平顶上睡觉,总觉得翻个身就会掉下来。
记忆中,夏天的时候,我哥和我总是在房顶睡觉。屋里待不住,热,又有苍蝇和蚊子,即使开着电扇,风也是热的。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备着罐装的灭蚊灵,讲究的人家还有蚊帐。灭蚊灵味道很大,喷多了也不健康。房顶上,多少会有一些风,就是没有风,露天也不会闷得慌。
睡在房顶是不得已的选择。太阳晒了一整天,房顶早就晒热了。天刚黑,房顶还有些烫脚。铺上席,热气一会儿就透着席烀到人背上了。躺热了,侧着身,不一会儿胳膊就又热了。好像是听我们数学老师说的,在房顶泼水,多浇浇水就能让房顶快速降温,凉快不少。我和我哥提了一桶又一桶水倒上去。房顶湿了一大片,浇了一遍又一遍,可还是热的。我爸看我们一桶桶水就这么白白倒掉忍不住了:“这泼到啥时候?咋可能凉快?别费水了!”我们费了半天劲儿,房顶还是热的。只好等着它自己一点点降温,等着天黑,黑透了,有风了,就开始凉快了。
夜色笼罩了房顶,只有院子、屋里亮着灯。马路上亮着的地方,能看见大人摇着扇子赤着脊梁在聊天。躺在凉席上,一眼就能看到满天繁星。星星一颗一颗挂在在白色的像云一样的地方。有的星星还在动?我说。那是飞机。我哥说。这一幕总让我想起课本里《数星星的孩子》,讲的是张衡小时候数星星的故事。几年后,我才知道,那白色的云一样的东西,是银河。收音机是最好的娱乐工具了,响着歌声笑声广告声。虫子就在四周叫,远远近近都能听得到。房顶上也有蚊子,凑到耳朵旁,嗡嗡地叫着,要是有些微风,就能把蚊子刮跑了。微风并不常有,只能晃着手里的扇子,赶走蚊子,多点儿小风。也有刮大风的时候。真凉快。呼呼的。树枝树叶跟着晃动。但雨也常跟着大风过来。这时候,往往希望着一直刮风不下雨。这样能就能多吹吹凉风了。掉雨点儿了,先别着急下去,可能是虫子的尿。不是,雨点儿大了,掉在身上了。夏天夜晚的雨总是很快,刚掉在身上就噼里啪啦掉个不停,一不小心就挨淋。房顶睡不成了,只能拤着毯子、卷着凉席跑下楼梯。
夏天,下大雨的夜晚,要是再赶上停电,那是最难受的。屋里闷热不能睡,外边凉快却睡不成。把席铺在门口,听着雨声睡去。要是还有些风,雨水还会潲到身上。怎么睡都不舒服。
睡房顶几乎是一代人的乡村生活记忆。夏天,房顶最主要的还是晒粮食。打下的小麦需要摊开晒干,房顶是最好的地方。收好的花生,也需要晒干。以前家里没有平房时,也曾把花生倒在瓦房的房顶上。晒干的花生越嚼越香,吃多了也没事。而刚从地里收下的花生,生吃很容易闹肚子。在房顶晾晒的麦子,要是碰到雷阵雨,得赶紧收,灌装。平房的房顶留着一个碗口大的洞,要下雨时,把麦子往洞口推,洞口接着布袋子,方便快速灌装。
我去过我外婆家过夏天。我舅带着我在西屋的房顶上睡觉。我好像很担心会掉下来,早上醒来时还躺得好好的。我听我哥说,我两三岁大时,从房顶上掉下来过,在别人家的房顶跑着玩,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所幸,地上都是麦秸,没出什么事。
在房顶睡觉,如果不下雨,总是被热醒的。不是夜里热醒的,而是太阳出来了,晒着身体热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