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体制下日本东亚振兴会的“对华文化工作”

2023-07-17 21:09陈珂琳陈秀武
东疆学刊 2023年2期

陈珂琳 陈秀武

[关键词]东亚振兴会;战时体制;对华文化工作;兴亚运动;留日学生

[中图分类号] K313.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007(2023)02-023-08

[收稿日期] 2021-12-08

[作者简介]1.陈珂琳,女,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日关系史:2.陈秀武,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日本思想文化史。(长春130024)

“战时体制”是指日本动员全体民众、强化所有社会资源为侵略战争服务而制定的一种临时性体制,本文特指1937~1945年间。在日本侵华战争史上,武力侵略与文化工作是一体两面的关系,武力负责“攻城略地”,文化工作负责“谋取民心”,进而瓦解被侵略方的反抗意识,稳固统治根基。由后藤新平创立于1927年的东亚振兴会,在一度沉寂后,因“卢沟桥事变”爆发而复兴,成为兴亚院指导下的战时对华文化工作团体。

既有研究对于日本外务省文化事业部主导下的“对华文化事业”关注较多,但有关兴亚院主导下的“对华文化工作”的成果极少。具体到东亚振兴会,以笔者管见,仅田中刚、徐志各自在论及日本的中国留学生政策时略有提及,有待深入探讨。本文利用日本外务省史料、东亚振兴会机关杂志《兴亚时代》等一手资料,探究东亚振兴会的特征,以及其在侵华战争中的作用及历史定位。

一、东亚振兴会的缘起

后藤新平是日本最早确立殖民政策的政治家之一。他提出过的最具代表性的殖民理论是“文装武备论”,亦即用文化工作紧密配合武装侵略。1924年7月5日,后藤作为首倡者在东京举行的演讲会上提出,“为求日本对俄、对中问题的改善,应当依靠全东亚人互相协助,增进东洋各国间的亲善”,并力陈“东亚振兴会”的设立乃是当务之急。他的号召得到了日本朝野的积极响应。1927年7月,社团法人东亚振兴会正式成立。确切地说,东亚振兴会是以“振兴东亚”为外包装,以“殖民侵略”为内核的组织。

东亚振兴会自成立起主要通过发行杂志及小册子、召开外交国民大会和演讲会、向国际联盟成员国发布英文版《东亚的现状》等手段,企图引导国际及国内舆论走向,为日本的殖民与侵略行为铺路。此外,东亚振兴会曾因希望改变“中国留日学生大多成为抗日先锋”的状况,向外务省文化事业部提出,“为在日中国留学生建设东亚寮”的计划,并请求资助,但文化事业部以已有日华学会从事此项工作为由予以拒绝。1929年,后藤新平病故。1934年,随着会长大迫尚道(原陆军大将)去世,该会活动陷入停滞。

七七事变爆发后,一度沉寂的东亚振兴会蠢蠢欲动。常务副会长井上一次(陆军中将)在征得副会长曾我祜邦(贵族院议员、子爵)、坂西利八郎(贵族院议员、陆军中将)二人的同意后,以三人的名义号召重振东亚振兴会。在筹备阶段的理事会上,井上一次被推选为理事长。1938年12月1日,东亚振兴会举行了“总裁、副总裁及顾问的推戴仪式”,确立了以林权助为总裁、后藤文夫、陆军大将川岛义之(原陆军大臣)等为主的新阵容,欲通过从事留日学生的“指导”及“兴亚思想”的宣传工作来诱导中国青年与日本民众共同建设“东亚新秩序”。

“兴亚思想”起源于明治初年,最初是主张亚洲国家团结起来与欧美对抗的一种理论,其后被日本侵略者巧妙利用。侵华战争期间,日本以“兴亚”为重要舆论工具,将侵略战争美化为帮助东亚人民摆脱英美殖民桎梏的民族解放运动。七七事变爆发后,日本首相近卫文磨考虑设置一个“对华中央机构”,遭到外务省强烈反对。1938年8月,陆军方面又提出设立“对华院”的方案,外相宇垣一成愤而辞职。随后近卫内阁阁议决定了《关于设立对华院的文件》。因日本驻华武官反对“对华院”这一名称,最终采用了“兴亚院”的名字。1938年12月16日,兴亚院作为决定和实施对华政策的总机关正式成立。

1938年12月,日本阁议决定将原属外务省管辖的“对华文化事业”的绝大部分机构移交兴亚院接管。1939年8月18日,兴亚院正式下达对东亚振兴会给予补助金的指令。年7月10日,东亚振兴会成为财团法人。年11月,日本新设大东亚省作为日本实施殖民统治的总机关,同时废止兴亚院等机构。1945年3月,东亚振兴会遵从大东亚省的指令,与日华学会等以各自解体的方式合并为新成立的对华文化工作中枢机关——日华协会。

总之,1927~1938年间,东亚振兴会进行过一些小规模活动后陷入沉寂,因此被称为是“有名无实”的阶段。可以认为,东亚振兴会的战时对华文化工作主要集中在1939~1944年间。

二、東亚振兴会对华文化工作具体内容

对华留日学生的接待、安置及精神生活的引导,是东亚振兴会对华文化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1939年9月23日,东亚振兴会主办了探讨《如何处理留日学生问题》的恳谈会,日本文部省专门局长、实业学务局长、专门学务局学务课长等五名文部省官员,东京及横滨地区的中国留学生所在各学校的校长、教头或学生主事等到场参加。在会上,井上一次指出,以往日本教育当局与社会教育机关对“日满华亲善”漠不关心,对在地方学习的留日学生不屑一顾,没有针对特殊留日学生群体创设的宿舍,对一般留日学生没有适当的慰问方法,也不注重与华侨交好,而解决上述问题即为东亚振兴会的前进方向。井上一次在其发言中暗含着对日华学会等现有机构的不满。

1939年12月1日,东亚振兴会推出机关杂志《兴亚时代》的创刊号。至1941年9月为止,该刊物以月刊的形式共发行22期。从《兴亚时代》登载的文章,可以反观1939~1941年间东亚振兴会的对华文化工作实态。

(一)以“温暖的家”为媒介

为使中国留学生亲近日本,东亚振兴会将为他们提供“温暖的家”视为有效方法之一。为此,东亚振兴会在东京陆续开设了代代木学寮、丸子学寮、明治学寮、东中野学寮、大冈山学寮等,共计可收容100人左右。此外,它还在其余主要的大学聚集城市如金泽(金泽学寮)、京都(吉田学寮)、大阪(天神之森学寮)、神户(东亚学寮)、鹿儿岛、盛冈(岩手寮)等地设立分会并开设学寮,名古屋分会则委托众善馆将学生收容至寮中。各寮长由陆海军佐官或中等学校校长担任,其夫人则担任寮母,各寮长负责直接指导寮生,并试图掌控他们的精神生活。

1940年9月,井上一次辞去理事长职位,由坂西利八郎接任。同年9月24日,东亚振兴会召开送别老理事长,欢迎新理事长的恳谈会,会上坂西致辞道:“我希望诸君研究真正的日本,学习日本的优秀之处。本会就像一个大家庭,寮长及各位职员是诸君的父母兄弟,而我希望作为诸君的祖父来照顾大家,希望大家在这个大家庭里长大成人。”这番言论反映出东亚振兴会的自我包装理念,即将宿舍称为“温暖的家”,寮长为“家长”,学生们在“大家庭”里接受“熏陶”。彼得·海(Peter B.High)谈及在当时的日本军队中,有关于担任“士兵们父亲”指挥官这个概念的正式规定。新兵入营时,中队长首先训话道,“中队长乃尔等之父,班长乃尔等之母,老兵乃尔等之兄长”,李庆辉指出,“军队家庭主义”是日本军营生活的一大特色,也是日军精神教育的“法宝”。可见,在东亚振兴会,这种“家庭主义”亦被刻意挪用。

另外,东亚振兴会还以寮生为对象组织各类活动,如1940年10月13日,东中野学寮举办了秋季徒步活动,寮长及16名寮生悉数参加。1941年1月25日,东亚振兴会在东京召开“学生恳亲会”,号召全体寮生参加。1941年7月15日至8月31日期间,东亚振兴会在千叶县保田町海岸开设了“夏季临海学寮”,临海寮有严格的作息时间表,由各寮长轮流负责对学生进行指导和监督。可见,东亚振兴会在为中国留学生提供住处、丰富课余活动等保障的基础上,安插各类带有军国主义色彩的演讲及活动,妄图在潜移默化中达成对学生“精神教育”的目的。

(二)全国巡讲及支部的建立

东亚振兴会认为,欲实现“日中亲善”,不仅要改善中国人的对日感情,亦须改变“日本人与日俱增的对华优越感和蔑视感”。基于此,东亚振兴会在日本各地方进行了大规模的宣讲活动,宣讲对象以师范和商業、工业学校的师生为主,这么做是由于师范学校的学生将来大多数会担任日本国民教育的老师,将自己的思想播撒给更多人,而商业或工业学校的毕业生多数会从事与中国有关的经济活动。

在初期的全国巡讲会中,演讲人由井上一次、常务理事太田义三(陆军少将)、理事高田丰树(陆军中将)等人分别担任,演讲主题为《东亚新秩序的建设和日中亲善的必要性>。自1939年3月至11月期间,井上在千叶、新渴、小樽等23处学校进行了巡回演讲,其中包括对新民会派遣学生的宣讲兼慰问。1939年12月8日至23日之间,井上、太田、理事中山久四郎在名古屋、冈崎、三重等地共计11处巡讲。1940年,所到之学校达86所之多。1941年,在鸟取、长野、岐阜等县的67所学校演讲。由此可见,巡回演讲涉及地区之广、次数之多。

巡讲会激发并带动了各地人士参与建设东亚振兴会的地方支部。1939年,东亚振兴会先后在金泽、仙台、水户三地谋划成立支部,1940年,又陆续在名古屋、京都、鹿儿岛、神户、大阪,1941年,在盛冈成立支部。以下列举部分代表性支部的具体活动情况。

1939年9月30日,由陆军少将千田俱次郎任支部长的金泽支部召开了旨在纪念支部成立的“日华亲善大演讲会”。师团的安达少将、海军人事部长秋山,各学校校长及职员、学生等850多人到场参会。1940年春,由东亚振兴会本部推荐的李士元、王政、钱端有、叶爱元4人进入金泽高等工业学校,祝谌予、泰西耀2人入学金泽医大临时医专,由金泽支部负责对接。1940年7月10日,金泽支部举办了“与晓先生的座谈会”,常务干事樱井,以及泰西耀、祝谌予、王政等出席会议,晓氏谈了他从1940年4月开始的为期4个月的华北巡视旅行,其间特意去拜访泰西耀、祝谌予二人的家长并面谈。这一举动显示出战时日本对华留日学生工作之深入与可怖。

1940年2月25日,京都支部举行成立大会,京都帝国大学名誉教授松本文三郎任支部长,陆军少将辰己富吉等4人为常任理事,石原莞尔、京都帝大校长羽田亨、京都府知事赤松小寅等8人任顾问。会上,赤松指出:“现京都市聚集着约40余名中国留学生,今后还会增加,好不容易我们团体做出很多努力,但若不提高普通市民的认识,依然有可能发生很多我们不愿看到的事,因此,我希望举行针对市民的启蒙运动。”该提议获得与会者的广泛赞同。这也从侧面说明京都市民对待中国留日学生并不友善的状况。

1940年4月9日,鹿儿岛支部举行成立大会,陆军中将久木村十郎次任支部长,东亚振兴会本部顾问、鹿儿岛县出身的陆军大将菱刈隆出席并作了题为《后方国民的觉悟》的演讲,鼓动民众积极协力“兴亚工作”。据记载,新民会从中国派遣留日训练生,将他们分散在日本各地方学习农业,与日本人共同生活起居。其中,东亚振兴会鹿儿岛支部负责到鹿儿岛留学的新民会学生的“指导”工作。

1940年6月29日,大阪支部成立。大阪支部主要从事“对东亚留日青年学徒,特别是华侨子弟的辅导”。1940年大阪支部召开了第一次留日学生座谈会,会上,大阪支部理事长岩田恒发表演讲后,大阪的留日华侨中的头号元老、商工会议所会头张友深,黄檗寺的中国学僧不二师依次发言,表示支持“东亚新秩序”的建设。

总的来说,东亚振兴会在支部建设过程中主要依靠各地方在乡军人的力量,辅以各地政府、教育界人士的参与。各支部相继成立后,各支部长及理事等亦加入到全国巡讲的队伍中。而积极配合东亚振兴会的对华留日学生工作被冠以“后方国民的神圣义务”的意义,从而被强力号召。

(三)“兴亚少年”的接收与“指导”

日本在制定对伪满留日学生指导方案时便基于“年少无知便于训化”的想法,实行了招收中学教育程度的留学生的政策。然而,日本彼时尚未发展到大量、有计划地收养中国少年并带回日本接受亲日教育这样极端且深入的对华文化工作方法。

1938年8月,日本军政当局成立华北宣抚班本部,宣抚班的任务主要在于争取民心,服务于日本对当地的殖民统治。王萌指出,除常规宣抚手段外,华北日军另规定某些地区的宣抚班须从事一些特殊“工作”,其中包括“战乱孤儿收容工作”,即由华北各地宣抚班选定100名在战乱中丧亲的中国孤儿,将其带至日本大阪等都市,给予教育机会,俟其完成学业后回中国。这一“工作”的目标,在于“增进中国民众的亲日感情”,“彻底培养未来新中国的中坚人物。”笔者注意到,东亚振兴会即为在日本国内与这项宣抚工作发生对接的机构之一。这些“战乱孤儿”是战时体制下出现的“特殊留日学生”。

1939年,陆军步兵少佐横山真彦从河北省晋县、藁城县、束鹿县、获鹿县四县选拔了20名中国少年,其中包括当地治安维持会会长的孙子、被共产党处决的亲日县长的遗孤以及当地实业家的子弟等,將他们带往日本松江市,住在名为“松江兴亚寮”的宿舍。横山指出:“这些中国人的亲日言行,胜过日本人的一百个声明”,而“妥善的养育皇军将士用挥洒忠血的代价宣抚过的中国子弟,将日华亲善的赫赫成果呈到英灵的灵前,才是‘后方的神圣义务”。选择松江市作为培养地点是由于松江是与横山共同从事宣抚工作的日本官兵的故乡。

1940年4月18日,20名少年在松江生活8个月后,在东亚振兴会常务理事陆军少将松江丰寿的引领下,去往东京游学。少年们入住了东亚振兴会下属的明治学寮和东中野学寮,由各寮长负责对他们进行“指导”。

无独有偶,1940年,兴亚院将来自华中的6名中国少年安排到新渴县古志郡六日市龙昌寺,并委托东亚振兴会对他们进行“指导”。1941年4月,6名学生中的施立先的父亲施长庆被便衣队枪杀。5月4日,日本方面为此做了法事,称之为“连结日华的爱之法会”。

除由东亚振兴会负责管理的上述“兴亚少年”外,王奇生曾提及,1940-1943年间,日本爱媛县松山市日华育英会提供一笔助学金,从中国华北各省市小学生中,先后选拔18名幼童前往日本松山市留学。当时日本报纸大肆渲染,称之为“建设新中国的未来人才”。管见所及,既有研究对于这部分低龄化的战时特殊留日学生的关注较少,但笔者以为,这一现象值得注意。

(四)京滨日华协会的成立

由于近代留学生大多出身于中等以上家庭,而华侨大多出身于下层贫民家庭,留学生与华侨虽同处异域,却甚少接近。直至1930年代以后,随着民族危机的日益加深,留学生和华侨由隔膜走向联合。在此背景下,日本一改往日的冷漠,开始注重对在日华侨领袖的拉拢与利用。作为“在日华侨与日本人交谊”的一环,东亚振兴会计划在华侨集中所在的横滨、大阪、神户、长崎等地依次设立日华协会,但从结果来说,仅实现了在横滨的创设。

1939年11月1日,在东亚振兴会的斡旋下,京滨日华协会创立准备会在横滨召开。东亚振兴会副总裁后藤文夫、理事长井上一次与横滨中华会馆理事长陈洞庭作为主要发起人分别发表了讲话。会上,原横滨市长有吉忠一被推选为京滨日华协会会长,陈洞庭、上甲信弘(横滨贸易协会会头)、井上一次被会长指名担任副会长。借用后藤文夫的比喻,东亚振兴会可以说是京滨日华协会的“产婆”。

1940年2月8日,京滨日华协会在横滨举行成立大会,内阁总理大臣发去贺电,汪伪驻日办事处处长孙浞、神奈川县知事到场参会。据《会则》所载,京滨日华协会成立的目的是“增进日华两国人的亲善提携,谋求双方的文化及经济发展,以期为新东亚建设助一臂之力”。也就是说,京滨日华协会是由东亚振兴会为主导、由东京及横滨两地的华侨领袖参与其中,以协助日本从事“新东亚建设”为活动宗旨的文化机构。

其中,陈洞庭的活动尤其活跃。1940年4月,陈洞庭作为在日华侨代表,赴南京参加了“国民政府改组还都庆典”。自创刊号起,陈洞庭先后在《兴亚时代》发表过《吐露留日华侨的真情,期待汪兆铭先生》《关于兴亚之感想》等多篇文章,其中包括他通过广播面向国际播报过的播音稿,旨在协助日本侵略者向海外华侨宣传兴亚思想,呼吁与日本携手共建“东亚新秩序”。

正如韩清安(Eric C.Han)所言,随着中日陷入全面战争,日本胁迫华侨领袖成为“日本是来解放而不是奴役中国的”这种说法的代言人,同时亦将他们当作潜在敌人加以防范。京滨日华协会的成立,既是东亚振兴会“在华侨集中所在地创设日华协会”这一计划的一部分,也是战时日本政府对在日华侨政策的具体体现。

综上所述,东亚振兴会的对华留日学生工作主要包括在东京及地方广设宿舍,全国巡讲及建立支部,重视对特殊留日学生的“关怀”,以及对华侨领袖的拉拢与利用,并借此培养共建“大东亚共荣圈”的得力助手,即以文化劝诱密切配合武力侵略。

三、东亚振兴会与“兴亚运动”的关联

1938年12月,日本阁议决定,将原属外务省文化事业部管辖的“对华文化事业”移交兴亚院管理。阿部洋指出,以1938年为界,“对华文化事业”彻底成为辅助日本对华军事侵略的“对华文化工作”。笔者认为,在“兴亚运动”这一框架下,将东亚振兴会作为研究战时体制下日本对华文化工作的“观察装置”,窥探战时日本对华文化工作之一端,不失为有意义的尝试。

1939年11月29日,为使日本民间主要的对华团体互相协调与联络,各自发挥自身特色,为东亚新秩序建设做贡献,“兴亚团体联合会”(以下简称联合会)在东京成立,近卫文麿任会长,兴亚院总务长官柳川平助任副会长,事务所设在兴亚院内。加盟团体为由兴亚院指定的东亚振兴会、日华学会、东亚同文会、东洋妇人教育会、日本放送协会等18个团体。联合会实际是较为松散的组织,对东亚振兴会等各加盟团体无统一管理。

1940年10月12日,首相近卫文磨主导的大政翼赞会正式成立,由日本首相担任大政翼赞会的总裁。作为推进“东亚新秩序”建设的国策机构,大政翼赞会与日本政府为“表里一体”的关系。同年11月30日,日本与汪伪、伪满政府签订了《日满华共同宣言》,规定日、“满”、华“于东亚建设以道义为基础之新秩序之共同理想下,互为善邻,紧密提携,俾形成东亚永久和平之轴心”,标志着作为日本侵华政策的“近卫三原则”最终被固定下来。1941年1月14日,日本阁议决定,由大政翼赞会依照《日满华共同宣言》的宗旨,对诸兴亚团体的兴亚运动进行整合。同年6月7日,大政翼赞会提出《兴亚运动的强化统一要纲案》,称“皇国内部的兴亚运动应基于1月14日阁议决定的宗旨,以兴亚诸团体及兴亚有识之士结成大日本兴亚同盟(以下简称同盟),强有力地展开”。同盟总裁由大政翼赞会总裁担任,其他成员亦从大政翼赞会或同盟加盟团体的成员中选出。同盟成立后,各加盟团体虽仍保有各自的传统及独特的活动,但关于兴亚运动的部分则必须统一遵循同盟的纲领。

联合会改组为同盟后,东亚振兴会基于“诸团体独立的机关杂志也应该舍小异求大同”的方针,将《兴亚时代》于1941年9月终刊,与同盟的机关杂志《兴亚》合流,此后东亚振兴会的动向由《兴亚》刊载。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同为加盟团体的日华学会、东亚同文会等机构,并未采取将机关杂志与同盟合流的举措。由此可见,东亚振兴会是同盟的“积极分子”。

1941年12月7日,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后,日本政府“鉴于大政翼赞会与大日本兴亚同盟的发展现状,为使国内外的兴亚运动实现一元化,同时将之与国民运动形成一体的关系,更进一步发展壮大兴亚运动”,决定由大政翼赞会成立一个直属于大政翼赞会总裁的从事兴亚运动的企划与实践的强有力的中枢机构,由该机构继承并强化兴亚同盟的设立宗旨及功能。1943年5月26日,内阁总理大臣批准成立“大政翼赞会兴亚总本部”(以下简称总本部),负责“彻底普及兴亚理念”、“对在日大东亚诸民族的辅导”以及“诸兴亚团体的事业的调整及联络”等。总本部的成立标志着“兴亚运动”正式成为由日本政府经由大政翼赞会直接并统一领导的“大东亚国民运动”。还需提及的是,东亚振兴会总裁后藤文夫于1943年4月13日就任大政翼赞会副总裁。这一重要人事关联决定了东亚振兴会是众多加盟团体中与总本部关系最为紧密的团体之一。

自1943年起,1944年东亚振兴会亦在总本部的统一企划下,以日本全国范围内的数百所中等学校的师生为对象,由东亚振兴会成员担任讲师,发表“时局演讲”。1944年东亚振兴会与总本部共同举办了为期约一个月的夏季“炼成会”,其间带领学生参加“大东亚战争慰灵祭”等充满军国主义色彩的集体活动。也就是说,东亚振兴会的活动被纳入了总本部的统一部署中,成为了大政翼赞运动的一部分。

换言之,东亚振兴会自1938年复兴后迅速成为了兴亚院指导下的团体。随着日本侵华战争局势的变化,包括东亚振兴会在内的、日本从事兴亚运动的主要团体于1939年结成“兴亚团体联合会”,又于1941年改组为“大日本兴亚同盟”,其后于1943年升级为“大政翼赞会兴亚总本部”。這一过程,代表了日本政府不断强化对东亚振兴会对华文化工作的管控,且对华文化工作是战时日本兴亚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

四、结语

总之,由后藤新平创立于1927年的东亚振兴会是战时体制下在日本本土从事对华文化工作的代表性机构之一,也是日本兴亚团体联合会(其后发展为大日本兴亚同盟、大政翼赞会兴亚总本部)的重要加盟团体。东亚振兴会自1939年起作为兴亚院(其后大东亚省)的外围机构接受政府补助,是彻头彻尾的国策团体。归纳起来,战时体制下东亚振兴会的对华文化工作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与自1918年起便从事对华留日学生工作的日华学会不同,从对华留日学生文化工作具有辅助日本对华军事侵略与殖民统治的重要性角度出发,东亚振兴会选择了转型,亦即变身为对华留日学生工作团体。这一转变具有很强的投机性。

第二,东亚振兴会与日本军部及大政翼赞会关系密切,通过各地在乡军人的配合,在日本各地广设支部,并通过在全国范围内高频次的巡回演讲,引导日本民众共同参与,体现出其对华文化工作的深入性。

第三,东亚振兴会以在日中国留学生、华侨为工作对象,通过在东京及日本各地经营留日学生宿舍、组织宣传日本军国主义思想的活动等手段,以文化劝诱的方式妄图培养协助日本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合作者。又由于东亚振兴会对“兴亚少年”的接收,其活动与日本的对华“宣抚工作”亦发生对接。这些举措与活动,充满了极大的欺骗性。

综上所述,在学界针对东亚振兴会等战时从事对华文化工作机构的研究尚显薄弱的背景下,本文利用资料还原了东亚振兴会的工作实态,揭露了该团体对华文化工作的本质。此外,笔者还认为,对于这类机构的问责不应随着其组织本身因日本战败解体而作罢,应当重新回到历史现场,探寻其在战争时期的活动轨迹,回看其在侵华战争中发挥的“作用”。与此同时,研究战时体制下的日本东亚振兴会,可为当下把握日本的对华文化交流事业提供些许思考,还可为洞察日本右翼文化团体的叫嚣提高警醒意识。

[责任编辑 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