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英
渐行渐远张箩
“张箩绞簸箕,嚓啦,嚓啦……”伴着一阵阵清脆的金属片撞击声响,几声悠扬绵长的吆喝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太行山下一个个古村的宁静。肩扛着几条白生生的柳木薄片,背挑着两头弯弯向上翘起的竹篾盘条,一位老人步履蹒跚地从远处走来,随着闲散庸懒的步子,手中提着唤头发出的声音有节奏地在巷子里回荡。
张箩人白明印,常年行走在太行山间村落田间,满头华发脸色古铜却是精神矍铄笑意盈盈。这天他来到了平定古村下董寨,刚进村口,张箩人特有的召集令,唤头“嚓啦”声才刚响起,就像是听到了集合号,村里老人提着旧簸箕和老箩子从各家的院中走了出来,古街热闹起来了。白师傅连忙停下了脚步,找了一个宽敞背荫的大门口坐了下来,先向主人家借了一盆水,再把僵硬的牛筋绳泡上,从工具包里取出箩刀、起子、钳子、铲刀等工具摊在地上,今天的生意就算开张了。
乡村里的张箩人
在农村,以前家家都要使碾使磨,一遍又一遍的把粮食碾碎,过箩。这其中必须使用的一个物件,就是面箩。面箩,结构很简单,圆圆的箩圈是由一块薄薄的木板弯成一个圆圈,再钉牢接口,箩圈底部装上一层粗细不同的铁纱,就是一张箩。一位满头白发的大娘拿着一个古旧的面箩过来,箩底有几处漏了的地方糊着小纸片,像一位病人贴着膏药一般。箩口被手磨的明晃晃的,边沿已经凸凹不平,帮子漆黑,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本色了。白师傅接住大娘的面箩仔细看看,“老嫂你这箩可以修,得十五块钱。”这位大娘显然是个过日子的行家,感觉有点贵,就想和师傅讲讲价。“你看,给你换个底,光箩网的成本就得5 块钱,这一弄怎么也得半个小时,老嫂你说要你十块钱的工钱多不多?”白师傅笑着对这位老人说,“平定、盂县、寿阳、井陉这两省交界的四五个县,现在就跑着我一个人做这活了,这趟不修,你这张箩可能再不会有人来给你修了,你可是想好了。” 听白师傅这么一说,大娘点头称是。确实,报价很实成,而且现在的张箩人可真是不常见了。
只见白师傅将面箩底朝上,用起子沿着箩底四周轻轻撬了几下,三下两下就把固定在箩底上的箩圈和破了口子的箩网拆了下来。他用刮刀利索地把箩圈底部残留物刮净,底儿朝上平放地上,用双脚固定,拉出一卷箩网,展开蒙在箩圈上面,略有宽余的比着箩的大小裁下一块来,然后用箩圈绷紧镶在箩帮上,一边用手压着箩圈,一边用手将箩网拉得展展的,然后边转面箩边用箩刀敲击箩帮,使包着箩网的箩圈与箩帮贴合得又平又紧,最后用小钉子固定在一起,转眼一个箩就修起了。“来,试试行不?大胆使唤,箩底要有问题,重修不花钱。”大娘接过修好的面箩,掂了掂,做了两下筛的动作,觉得挺扎实,非常满意。
刚修好一张面箩,一位大姐又拿着两张簸箕送了过来,“这张簸箕是我从妈家带过来的,这张是婆婆给留下来的,都跟了我三十多年。以前家里农活多用得勤,现在只有收秋的时候才用一下。这两张簸箕都破得不能用了,孩子想给买一个新的,我说都是老人留下的念想,有感情,修一修还能用,可就是一直也等不着你来。”白师傅仔细地观察着两张簸箕,油腻尘泥掩盖得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其中一张的底子外面用铁丝绑了一块铁皮,里面糊了一块补丁,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这张簸箕的底磨破了,舌头还好,这张的底能用,可是舌头磨得快没有了。我只要你35 元,将这两张簸箕拼成一个,再用五年没问题。”
门道里的活计
縫簸箕
破条
包角
在得到大姐的同意后,白师傅操起簸箕,挥舞箩刀三下五除二就将两张簸箕拆了开来,随手拿起一根竹篾,用镰刀从将竹篾中间分开一点,然后把镰刀往中间一插,左手不断地掰动着竹篾,一根竹篾就被均匀地分成两片。再用镰刀将分开的竹片前端裁成火柴棍粗细的竹签,双手捏着起好头的竹签不断来回掰扭,手中的竹篾便被分成一束均匀的竹丝。白师傅的双手很灵巧,将磕开的竹丝用夹子固定在簸箕背上,用手钻打上眼,麻利地用牛皮筋飞针走线,一针一针地将竹丝扎到簸箕背上。下来的工序就是换舌头,白师傅先是把待换的“舌头”用几个夹子固定在柳条底上,然后操起手钻分别打眼,用一根牛皮筋来回穿梭,便将“舌头”结结实实地固定在簸箕底上了。最后,他拿起箩刀将簸箕背上伸出“舌头”的竹丝裁齐,原来一个破旧不堪的簸箕转眼就有了模样,既结实又漂亮。
“绞簸箕最考验手艺的是包头,”旁边等着的一位大爷说,“很多绞簸箕的师傅其他活都还好,一到包头就露了馅。”“老哥你看看我的活。” 白师傅说着便开始了最后、也是最难做的一道工序——包头。他先在簸箕“舌头”的角上打上两个眼,然后用牛皮筋绕着角扎了四五圈,用手捏紧,拿着半尺多长的针飞针走线,不一会儿在簸箕角上编出一个“蝈蝈笼”样的网,将簸箕角包裹得严严实实,活脱脱一件艺术作品跃入眼前。“老哥,你看还能看过眼吧?”心静如水,却又难以掩饰住心中的自信,白师傅将自己的作品递到那位挑剔的老人手中。老人拿起簸箕,翻过来掉过去看了看,用手使劲捏了捏包好的角,满意地点点头。
走街串巷
白师傅是河北武安县寺庄人,今年70 多岁了,从1964 年开始干上这行,至今已有五十多年了。过去在武安,干这营生的人很多,都是亲戚朋友相互帮带的,河北、山西、陕北这一带的张箩人基本都是武安出来的。“小时候,我姐夫就做这营生,每天都有闲钱花还挺自由的,于是我也就跟着他出来也干上了这行,一直做到现在。早以前我们出来是挑着担子,全靠两条腿走,走到哪住到哪,以后就改骑自行车,现在,政府给发了老年优待证,可以不用掏钱坐上公交车。”
常年行走他乡,平时只有秋收和过年才回家,出门在外,酸甜苦辣,百味具尝。“我最远去过甘肃、内蒙,现在年龄大了也不太往远走了,就在临近几个县转悠。什么事也遇,但是总归是好人多。”走在路上,经常有开车师傅顺路捎一程,有时候活干得好,主家还多给些工钱,中午干完活,热心人总是给端碗饭。但是也断不了会遇到些不讲理的人,有次一个年轻人拿来个簸箕换“舌头”,干完活硬说是没做好不给钱,再不离开还要挨打了。没办法,出门三辈小,只能忍耐,不能跟人斗气。最着急的一次是在临近县的村里,晚上干完活回家时遇上大雨迷了路,一个人在山上转了一夜,快天亮时才看清楚是挖山挖得没路了,碰到一个好心的村民,绕了半天才带出来。尽管颇多坎坷,白师傅还是不愿放下手里的活计,心里舍不得这门手艺,长年在外面跑惯了,一年也能挣两万多,顺便还能到处看看,就和旅游一样,觉得挺自在的。
说起这营生还能干几年,白师傅深深叹息一声,自觉这门手艺,已走到尽头。以前干这营生的人很多,那时村里人簸箕用的多,活儿很多,钱也好挣。如今随着时代的变迁,农事工具得到改进,各种机械用的多了,簸箕和箩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好多张箩绞簸箕的人都不干了。现在,武安临近的几个县,就剩白师傅一个人还在干绞簸箕的营生。虽然成了独门生意,但生意也不好,跑一天遇不上活的时候也常有,好几天也挣不下100元。
“一辈子摸惯这些東西了,哪天不看见簸箕面箩,感觉像是缺了什么,空落落的!”白师傅现在年龄大了,他说,挣多挣少无所谓了,能出来走走,顺便有活干点就行了,实在干不动,就只能回家了。是啊,虽然当年的张箩人农家离不了,但是不远的将来,回荡在街巷里清脆悠扬的吆喝声,以及渐渐远去的张箩手工艺,只能深深印在人们的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