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的手推车
小嘎子时,第一次见到山里人用的手推车,感觉有些怪怪的。怪在哪呢?怪在车厢里到处是大窟窿,外加上那么一对长长的辕子。
城里人用的板车,有后堵、有车厢、有密不透风的底板。而山里人用的手推车,没有后堵、底板,就四个大横撑。车厢的两个翅膀子,是两个木方铆上一块横板。从车厢里,能看到两个车轱辘。
手推车虽然样子简单,结构却是用标准的柞木榫卯连接而成,周身不用一根钉,牤实抗造。拉起柴火来,是长辕子爬犁的两到三倍。比城里板车装载量大多了。此乃山里人的发明创造,体现了山里人的智慧。
通过实践,使我懂得了手推车大窟窿与长辕子的作用和价值。大窟窿不光绑绳方便,装柴火灵活实用。长辕子有利于驾驭,能加大装载量。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林区人,都烧大柈子。一节柈子六十厘米长。拉烧柴的人,在家里就在锯把上做个标记。上山截木材,不用带尺。四节柈子,用锯量四下,快捷方便。两米四长的圆木,在手推车里摆放得齐刷刷的,驾辕子的人,“坐坡”时,后背靠到摆放齐整整的木材时,能使上劲,且不会被木头戳伤。
有更长一些的木材,就随车辕子摆放,一直摆放得挺高,木材摆放时,把手臂活动的地方留出来,长辕子发挥了巨大作用。这些,都是板车做不到的。城里人到山里来居住,用板车拉烧柴,会遭到山里人嘲笑的……板车装载量少,不得不入乡随俗,将车型改造成手推车。
手推车底的大窟窿,可以随弯摆放有大疖包的木材。疖包朝下,上边还是平平展展的。
上山拉烧柴,那可是个艰苦的活。人多,柴火越来越少,路途越来越远。一出去就是七八个小时。出发时,兜里揣个发面饼子,贴在胸口上。几个小时后,拿出来吃,还是温乎的。渴了,抓把雪塞嘴里。
在山里,连爬犁都不敢用,陡峭山坡上,用绳将木材一趟一趟牵引下来,装爬犁;再用爬犁把木材倒到手推车处,装车。在凹凸不平的山野里,人像老牛一样牵引,鼻尖都快碰到地面了,汗珠掉地下摔八瓣儿。那汗出的,三九天帽子都不戴。稍一停下来,耳朵“滋儿”的一下,就冻坏了。手脚冻坏了,是常事。冻坏了手脚怎么办?山里人用冬天树上结的“冬青”洗脚。或者用烟梗子、干茄子秧放到开锅的水里煮,然后用煮茄子秧水洗脚。烟梗子也是一样……
手推车放坡时,相当危险,要把车辕子?起来,必要时两边一面一个护辕子的。还有的在车后,栓个“撸死狗”,即一截圆木,或一捆柴火。车辕子短了,怎能行呢?
手推车还分“大轴”的和“小轴”的。大轴的也叫“通轴”。通軸粗。小轴细。大轴的拆卸方便。还可以当杠铃举。
有“通轴”的 车,在那个贫瘠的年代,也是一种骄傲,不起眼的手推车,不是家家都能买得起的。
山里人的柈子,用“溜”或“平”计算。“一溜”即一米高,六十厘米宽,四米长。“一平”即一米高,六十厘米宽,十二米长。
谁家要是买柈子,就问:“买多少?”
或曰买“一溜”还是买“一平”……
那个年代,谁家要是有个齐崭崭的大柈子垛,外加一圈齐刷刷的大杖子,和一个像样的大门,往往会受到人们的夸奖。这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
消失的柈子垛
通往山里的雪路,经人马牛爬犁碾压,打磨得油光铮亮,两条并行的爬犁道,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仨一伙儿、俩一串儿的人们,拽着长辕子爬犁,爬犁上绑着绳斧锯,进山拉烧柴。夫妻、老少爷们儿齐上阵。
满载而归络绎不绝的爬犁,一路吱吱啦啦,碾压往日不平凡的岁月;多少辛酸多少无奈,都在岁月中耗去。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有手推车的人家微乎其微,家家使用一台长辕子爬犁,蹶跶蹶跶费劲巴力,像牛一样往家拽运烧柴。
表面上看,拉个小爬犁,挺浪漫挺刺激。实际干上三天您试试,那才真叫体力活。没挨过那种累,实难体会其中之苦。
零下三十来度的严寒,帽子撇在爬犁上,背绳的后背,一条明显黑乎乎的汗印,身上头上蒸蒸冒着热气,那爬犁不拽,一步也不走,它不像手推车有惯.性,能跑起来,拉爬犁不注意身体贪载能累吐血。
当年拉烧柴,漫山遍野都有林业工人采伐过的树头,用锯截成段随便装拣,快捷省劲。
到了七十年代中期,柴火越来越不好找。林业部门开始限制。十二厘米以上的干树头,不许随便拉。否则,罚款,严重者拘留……
靠山吃山,住在林区,得烧火做饭,茅草榛柴没人烧,家家烧大柈子。哪家没有一个大柈子垛?
高两米、长五六米,小一点的,高一米多,长三四米。正面齐刷刷戳在院子里。那就是一面墙。柈子垛的大小,能看出当年家里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口少的,一冬天下来,烧一小垛,人口多点的,烧一大垛。经过一冬一夏,一年到头烧一垛柴火。人们就这样在年复一年拉柴火的岁月中度日。
冬去春来,一垛柴火烧光了,再费劲巴力地组织人力去拉。十几年下来,柴火越来越难找。拉烧柴要往返三十里山路,近处柴火都被人们拣绝了。
头几年上山不用带饭。几年后,再拉烧柴,带一个发面饼子,揣在暗兜里,渴了,抓把雪就发面饼子吃。
一车柴火拉到家,耗费好几个小时,来回要走二十多里路。
雪大路滑天冷,棉乌拉呱呱湿,一冬天一套棉袄棉裤,家穷孩子成堆,没有换洗的,晚上,把棉鞋垫、棉乌拉放在火墙上烤。脚底下,炕棉裤。屋里散发着一股酸臭的鞋垫子气味儿。否则,湿乎乎的穿在身上,只能用自己的体温溻干。那滋味不好受。
放爬犁时更惊险,面对陡橛子——既高又陡的坡,一爬犁柴火,从上边放下来,两手死死地抓着爬犁辕子,人在坡下跐溜,就是人倒了,两手也不要撒开,撒手,非伤即亡。爬犁要是败道跑偏了,脚底下树橛子,树,撞上头部还有好啊!多大的惯性啊!
胆小的,不敢放,干脆撒手叫爬犁自己“穿箭”,一旦扎到树空里,一个人甭想弄出去,只好等山上人下来,或者接山人过来帮忙,把败道的爬犁重新弄上轨道。山里人,民风淳朴,没人看笑话。
小嘎子时候,有一个美好的梦,非常羡慕这样的人家:盖一座一面青的砖房,房盖上,苫上一种整齐的、叫小叶樟的草,大板皮障子齐刷刷地排到大门口,两扇漆黑的对开木制大门,上面有个雨搭。对开的大门中间,镣吊子门闩,一拽嚓嚓响。外面对开的大门中间,吊着两个錚亮的铜环。院子里,打扫得一干二净。甬道边,摆着一排齐整整的大柈子垛,这才是正经过日子人家!
我儿时的梦,就是自己将来找一个干净、知书达理的媳妇,把家里的环境,布置成那样,这辈子就没白活!
时光飞逝,人已经变老,当年那美好的梦,已经成为尘封的往事。几十年过去,生活水平今非昔比。我不但脱离了那种环境,还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住上了八十多平的楼房。自己不但成了作家,还把自己故乡消失了的人和事,写在电脑里,拿出去发表。
现在,再也不用为拉烧柴而犯愁。也不再向往那家家门口摆放的大柈子垛是如何壮观好看。
再回首,重游故乡西林,都住进了楼房。山里人,也不再拉烧火柴,拉烧柴那又苦又累的往事,已经成为过往。
党的环保政策,不许乱砍滥伐,山野林区经过多年的修整,各种动物增多,又出现了一派勃勃生机!
打陀螺
“嘎”“嘎”,悠远之处,传来两声清脆炸裂的响声,也许是寒凝大地的缘故,声音传播得格外远,隔着三十来米距离,就能听到声音。等走到近处一瞧,才发现,好嘛!是几个成年人,在挥动马鞭一样的大鞭,抽陀螺。
陀螺是书面用语,我们老家都把陀螺习惯性叫冰尜,打尜也是我曾经的最爱。
五十年前故乡的冬天,家住在一个林区小站,街道上没有汽车,只有马爬犁、牛爬犁、人爬犁,路面被这几种爬犁,碾压得又光又滑。我们小嘎子,可以在路面上,尽情地打冰尜。
七八岁正是“讨狗嫌”的年龄,有了打冰尜这个好玩的游戏,再冷的冬天也无所畏惧,娴静的冬日不再寂寞。
久居林区,尜源随处可觅,随手削一个木头疙瘩,就是一个不错的尜。家家都有大柈子垛,软木、硬杂木、中性木质,随便选。
有时候,三五个小嘎子,聚在一起,比谁的尜好,在抽同样鞭数的情况下,看谁旋转的时间长。比尜与尜相撞,看把谁撞歪,撞倒、撞灭。胜者找到了极大的快乐。败者不服输,不行重来。
有一年,班主任高兴了,突发奇想,组织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比赛:男同学打尜,女同学踢毽子。
打尜比赛的规则,就像我前面写的那样,比谁旋转时间长,比谁的尜能把其他同学的撞翻。那次比赛,我斩获冠军,得了一个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小日记本。至于比赛的胜利,是我赢在“武器”上了。
六十年代,我父亲就是六级钳工。是父亲帮我制作了一个“钢珠螺母尜。”
钢珠螺母尜,体积小、底盘稳、钢珠着地面光滑,别的木质尜,没法比。这就像“叫花子和龙王爷比宝”,轿车和面包车赛跑。
那次比赛之后,小朋友都红了眼,木质尜都淘汰了,都在四处踅摸钢珠螺母……钢珠是轴承润滑旋转,螺母是固定螺栓,想不到,它俩镶嵌在一起,成了最佳组合。
钢珠螺母尜旋转到达极速的时候,钉在那里一动不动,能把雪轧过的路面,碾出一个小坑。
我现在,在城里看见打尜的,都是退休的成年人,春夏秋都在广场水泥地面上打尜;冬天,在冰场上。
成年人玩的尜特别大,粗有十多厘米,高有二十多厘米,大鞭子也大。眼见几位,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中,把帽子脱了,一只手拿着帽子,一只手轮着大鞭子。“啪、啪”抽几下之后,抱着膀欣赏自己的作品。有时扎堆闲侃,他们在快乐中游戏,在游戏中锻炼身体,美哉!
小嘎子打尜,是单纯游戏,不知道何为锻炼身体,只知道玩乐,在玩乐中逐渐长大成人。
闲聊中,认识了修配厂的老徐,他原来是个车工,退休了没事,五冬六夏打尜,夏天在广场上抽尜,冬天在冰场玩,他不但右手会抽尜,左手也学会了抽鞭子。身体全方位得到锻炼。他使用的尜,都是自己制作的,这为他节省了好几百块钱。有的尜还带“发光体”,晚间也能玩。
市政府公园,有一个比较大的人工湖,夏天是水,里面有荷花、喷泉、小鱼,供流动的人们观赏。冬天,冻成了冰,供冰刀爱好者滑冰、打尜。冰场分成两块,大处滑冰,小地方打尜。
小冰场,自己维护,下大雪了,主动清除。冰面不光滑处,从公共厕所取来水,浇冰。等冰面像大镜子一样,便是打尜爱好者的旋转世界。
时光煮雪,转眼就是百年,好想重新回到童年。
作者简介:聂孝明,系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绥化市作家协会理事。出版散文集《行径山野》。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