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尚植,常 晶
(东北财经大学a.马克思主义学院;b.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基地,辽宁 大连 116025)
开放型世界经济格局在“逆全球化”背景下表现出明显的颓势,多数国家将倒逼形成一种拉动和升级国内循环的自主发展模式。目前,中国提出的新发展格局对于理解国内国际经济发展及未来世界格局的演变具有重要的意义。但是,新发展格局在实践和理念上存在较多未知,需要进一步探索和完善,而发达国家之所以能够在世界格局中处于中心地位,离不开其处理国内循环与国际循环的方式和总体调整,总结发达国家、新兴国家与落后国家处理国内循环与融入国际循环的特征和演变趋势,可以获得发达国家培育国内和国际循环的经验。因此,测度和比较各个国家的国内和国际循环相对程度,以及探究影响中心和外围国家的国内和国际循环因素十分重要。
国内学者从理论与实证角度对国内和国际循环测度做了许多研究[1—11],但在实证分析中,其研究都更偏向于中国国内和国际循环的测度,缺少更为具体的国内和国际循环的测度与比较。综上所述,本文做了如下拓展:一是重新构建国内国际循环的理论模型,并对世界不同国家的国内和国际循环进行测度与比较;二是测算各国各行业国内循环程度以及参与全球价值链的参与度和分工程度,具体了解中国及发展中国家的国内和国际循环本质及其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三是基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阐释了国内和国际循环的“中心-外围”问题以及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世界意义。
本文从国内循环视角出发,试图通过马克思资本循环周转和社会再生产理论进行分析。资本家获利的途径通过资本的流通和转移来实现,但是单个资本的运动或者再生产过程的连续性会发生中断,资本的无规则流动也会导致产业恶性竞争与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无论在生产领域还是流通领域,资本都会追逐那些能够带来更高利润的产业和部门,而这种现象也会造成国内传统产业与新兴产业、中心产业与外围产业之间的差异。另外,整个社会的生产也处于不断流动的状态,社会生产两大部类与部门之间的比例关系难以维持在合理的规模范围内。当某种商品的利润上升,资本家就会趋之若鹜,尽力地进入这类行业和部门,扩大这种商品的生产;反之,如果某种商品的利润减少,资本家就会退出这类行业和部门,减少这种商品的生产。因此,社会生产的局部平衡经常遭到破坏。
从国际循环视角来看,世界市场的形成与资本主义是同步发展的,为了获取更多的剩余价值,资本要突破国家和民族的界限,在世界范围内扩张。世界资本主义体系被划分成发达的中心国家和不发达的外围国家,中心国家不仅有条件同经济落后的外围国家建立有利于自己的贸易联系,而且必然会影响外围国家整个社会经济的发展进程。目前,世界正处于经济全球化快速发展时期,全球市场体量、规模、速度空前增长,国家之间相互依存性大幅加强,世界经济关系的“中心-外围”结构更加凸显。
理论模型框架采用“总—分”的形式对国内国际循环进行测度和分解。在总体测度时,本文利用全球投入产出模型,对Koopman 等(2014)[12]的分解思路进一步扩展,通过分解一国国内生产总值的方法,构造国内循环和国际循环指标。在具体分析国内循环时,需要通过测算世界各国各行业的内循环程度来比较不同国家国内循环的特征;在具体分析国际循环时,要再次对出口价值进行分解,进而比较不同国家国际循环的特征。出口价值分解的不同形式能够代表不同国家的国际竞争力,解释世界经济格局的突出问题[13,14],因此,仍然有必要采用Koopman模型中分解出口价值的方法测度世界各国全球价值参与度与分工程度。
假设世界上有G个国家,每个国家有N个不同的贸易部门,其生产的总产出必须用作中间产品或最终产品,并且在国内或国外消费。一国总产出的表达式为:
其中,xs指国家s的N×1 总产出矩阵,Ysr指s国生产、r国消费的N×1最终需求矩阵,Asr指s国生产、r国消费的N×N直接消耗系数矩阵。其矩阵形式为:
变形后为:
其中,Bsr表示N×N里昂惕夫逆矩阵,即消费国r每增加一单位最终需求所需要生产国s的总产出量;Ys是一个N×1矩阵,表示s国最终产品的全球使用情况。
令VS为1×N直接增值系数向量,VS的每个元素表示国家s的直接国内增加值占总产出的比率,它等于1减去所有国家的中间投入份额(包括国内生产的中间产品):
那么,就可以定义V是所有国家直接国内增加值的G×GN矩阵:
将这些直接增值份额与里昂惕夫逆矩阵相乘,就可以得到一个重要的参数,即G×GN增值份额矩阵,将其记为u,表达式为:
接下来,本文利用直接份额矩阵对国内生产总值和出口价值进行分解。
2.1.1 国内生产总值分解
根据式(3)和式(6),对国内生产总值进行分解。
其中,对角线元素表示每个国家在本国生产与消费的增加值,代表国内循环的部分,记为DG;其他元素表示经过其他国家生产或消费的增加值,代表国际循环的部分,记为FDG,国内生产总值分解的表达式可以表示为:
2.1.2 出口价值分解
根据式(3)和式(6),令E表示出口矩阵,出口价值可以分解为:
其中,对角元素表示本国出口的国内附加值(DVA);各列非对角元素之和表示本国对其他国家出口的价值增值(FVA),属于国外要素价值;各行非对角线元素之和表示本国对其他国家出口中间产品而实现的间接出口增加值(DVX)。
全球价值链参与度(GVCparticipation)和分工地位(GVCposition)的公式可以表述为:
本文的数据采用国家间投入产出(ICIO)表进行分析,并利用MATLAB软件编写程序,对其进行计算。为比较世界不同国家的国内循环与国际循环,选择具有典型特征的国家进行研究,并将国家的发展程度划分为发达国家、新兴国家和落后国家。将美国、英国、德国、法国、日本、加拿大、意大利作为发达国家,将中国、俄罗斯、巴西、印度、墨西哥作为新兴国家,将柬埔寨、老挝、越南作为落后国家。在数据处理过程中,把中国数据CHN、CH1、CH2,以及墨西哥数据MEX、MX1、MX2 分别合并计算。另外,在分析国内循环时会对45个行业进行详细比较①对于制造业的划分,国际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根据制造业R&D投入强度的差异进行划分,对于服务业的划分使用美国NAICS分类标准划分,对于其他行业根据高洪成和王琳(2012)[15]的思路进行划分。具体对国家间投入产出(ICIO)表中的45个行业进行如下划分,其中,中低技术行业包括橡胶和塑料制品制造业(D22);其他非金属矿物制品制造业(D23);基础金属的制造业(D24)。中高技术行业包括化学品和化学产品制造业(D20);电气设备制造业(D27);机械设备制造业(D28);汽车、拖车和半挂车的制造业(D29);其他运输设备制造业(D30);制造业,机械设备的维修和安装业(D31T33)。高技术行业包括基础药物产品和药物制剂制造业(D21);计算机、电子和光学产品制造业(D26);计算机程序设计、咨询及有关活动,信息服务活动(D62T63);金融和保险活动(D64T66);专业、科学和技术活动(D69T75);教育(D85)。其他行业为低技术行业。,以区分行业技术水平。
图1 和图2 分别是各国国内循环与国际循环测度结果,可以看出:
图1 1995—2018年各国国内循环测度结果比较
图2 1995—2018年各国国际循环测度结果比较
第一,发达国家国内循环程度普遍高于落后国家国内循环程度,尤其是美国和日本的国内循环在众多国家中属于高水平,这意味着发达国家国内循环的程度普遍偏高,国家经济发展更依赖国内市场,国内市场体系相对更完善,而落后国家的国内循环程度普遍偏低,国内市场体系不发达。同时,发达国家国外循环程度远低于落后国家的国外循环程度,这说明落后国家非常依赖国际循环。这也意味着,完善的国内市场体系是发达国家稳定发展的基础,而落后国家由于非常依赖国际市场,在国际市场波动下,通常不利于国内经济稳定发展。
第二,近年来,新兴国家国内循环水平较高甚至与发达国家国内循环水平相当,这意味着新兴国家的国内经济在崛起和壮大,他们更加依赖国内循环发展,稳定的国内基础能够实现新兴国家加速发展。中国作为新兴国家的代表,国内循环处于稳定的高水平状态,并且与美国和日本等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国内循环水平也比较高,达到90%左右,从数量上看,中国国内循环大体形成。按照马克思资本循环理论与社会再生产理论,以内循环为主的经济模式对国内资本循环周转与社会再生产的各个环节提出了较高要求,这需要国内经济部门之间的顺利循环和默契合作,更顺畅和稳健地实现资本和各部门的有序循环。
第三,在发达国家中,除加拿大外,多数发达国家国内循环呈下降态势,国际循环呈上升态势,而中国、巴西、印度等新兴国家的国内循环呈先下降后上升的态势,国际循环相反。这说明发达国家更需要依赖国际循环,发达国家出口的产品多为垄断性质,被替代性较低,所以国际循环能够带动国内市场发展。而新兴国家逐渐转向内需拉动型增长模式,其原因可能是在国际环境矛盾逐渐激化的情况下,出口的产品替代性较高,扩大出口会面临很多经济压力,挖掘国内市场潜力成为重要选择。另外,落后国家的国内循环下降态势非常明显,远低于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的水平,而国际循环上升趋势非常快,达到30%左右,这意味着落后国家对国内市场的依赖程度最低且下降最快,他们越来越依赖国际市场,国际市场不稳定因素严重影响落后国家的崛起,落后国家在世界经济格局中处于不利地位。
本文将1995—2018年各国各行业国内循环结果取平均值,作为各国行业国内循环测度的结果,如下页表2 所示。
表2 各国按国内生产总值分解的各行业国内循环比例 (单位:%)
第一,比较不同国家的经济发展程度。发达国家的第三产业国内循环比例比其他两个产业高,第三产业多数行业国内循环比例在90%以上。新兴国家的第一与第三产业发展迅猛,很多行业国内循环比例同样达到90%以上,但是落后国家第三产业的国内循环比例较低,很多行业介于70%~80%,同时,落后国家的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的国内循环相对较高。这说明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的产业结构优于落后国家,发达国家以第三产业为中心行业,新兴国家以第一和第三产业为中心行业,落后国家以第一和第二产业为中心行业。
第二,比较不同产业。首先,大多数新兴国家和落后国家第一产业(D01T02、D03)国内循环比例在90%以上,中国第一产业国内循环比例达到98%,发达国家明显要低一些,这表明以中国为主的新兴国家和落后国家的经济结构多以传统农业为主,对农业生产依赖性大,而发达国家国内市场产业结构以新兴行业为主。其次,新兴国家的第二产业发展迅猛,国际循环水平与发达国家相当,尤其是新兴国家的化工、医药、计算机等高技术制造业的国内循环比例较高,这说明新兴国家为高技术制造业培育了良好的国内市场基础。最后,在化学品和化学产品制造业、基础药物产品和药物制剂制造业、IT信息业、科学技术活动等较高技术水平第三产业中,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国际循环要远远高于落后国家,这说明发达国家与新兴国家的高技术服务行业国内发展程度较高,市场体系相对完善。
因为社会资本运行的深层次矛盾会阻滞经济循环,不同国家国内会形成中心行业与外围行业的差距、新兴行业与传统行业等差距,并且这种差距在不同经济体之间的程度是不同的。发达国家国内市场体系更为完善,各行业和各产业结构更为合理化,知识密集型产业更为复杂和多样,发达国家国内制造技术和资本物质禀赋充裕,具有更稳定、更强大的内循环优势与更顺畅的内循环周转体系。相比发达国家,新兴国家行业的“中心-外围”结构差距较为明显,但是,国内市场产业资本布局逐渐合理,高技术行业和技术逐渐独立和兴起,产业布局趋于国产化和独立化。落后国家产业国内循环程度最小,存在明显的“中心-外围”行业结构差距,国内市场发展潜力不足,最突出的表现可能是地区资本门槛流动性较高导致国内市场矛盾突出,国内市场结构与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差距较大。
从国内循环的具体分析可知,中国提出的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新发展格局不仅仅是指数量上经济的主体地位,更重要的是经济循环的质量进步,这也意味着新发展格局必须让国内大循环做大做强,实现国内经济独立自主与可持续发展。
从图3 中各国全球价值链参与度可以发现:第一,发达国家与新兴国家的全球价值链参与度相近,落后国家的全球价值链参与度要高于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超过10到15个百分点,另外,发达国家全球价值链参与度逐年增加,新兴国家全球价值链参与度呈先增加后下降的态势,落后国家全球价值链参与度增加得最快。这说明发达国家依赖国际循环的程度低,并且出口产品拥有很强的竞争力,在资本主义全球价值链下,发达国家将不断扩大市场,从世界各地获取更多利益;新兴国家依赖国际循环的程度与发达国家相当,且其变化态势呈现“倒U”型的原因在于,新兴国家面临着国际上不利的国际规则和生存环境,必然要以减少国际依赖与扩大国内市场来促进国内经济增长;落后国家的经济发展更加依赖国际循环,并且依赖的程度逐渐加深,落后国家既没有丰富的物质资源,也缺少强劲的国际竞争力,因此,在资本主义世界经济格局中,受到国际市场规则和不确定性因素的影响,很难实现经济的崛起和进步。
从下页图4中各国全球价值链分工程度可以发现:发达国家全球价值链分工程度非常高,尤其是美国和日本在众多国家中处于较高水平,达到10%以上;新兴国家后来居上,也拥有较高的全球价值链分工程度,其中,俄罗斯的全球价值链分工程度达到20%以上,但是其他新兴国家均低于10%甚至为负;落后国家的全球价值链分工程度远远低于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的水平,柬埔寨和越南低于-20%。另外,在发达国家中除美国、英国以外,德国、法国、日本呈逐年下降的态势;新兴国家中除印度以外,中国、俄罗斯、巴西呈逐年上升态势;在落后国家中柬埔寨和越南的全球价值链分工程度逐年下降,而且下降速度非常快。这说明以美国为中心的发达国家是全球价值链产品生产与国际分工的主导者,他们通过掌握核心科技在合作生产中控制并垄断商品,打压竞争企业,将价值链低端环节抛给发展中国家,在资本主义世界经济格局中,形成了严密控制且相互依赖的分工体系。并且发达国家也会拟定许多适合自身范围领域的规则,这种国际经济秩序具有制度上的歧视和不公平性,对外围国家的发展产生约束,也会导致经济全球化的失衡性增长。此外,新兴国家和落后国家在全球价值链中处于下游位置,他们通常需要进口先进的技术、资本和人力资源而依附于发达国家,出现“受制于人”的情况,尤其是落后国家的“依附性”更为严重,他们的现代化有可能完全停滞或中断,资本主义体系下的不平等本质尤为明显。但是,近几年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正在改变,新兴国家的国际地位逐渐提高,以中国为主的新兴国家为应对国际恶劣环境,通过转向培育国内市场促进经济稳步发展,新兴国家的崛起必然会导致未来世界经济格局的重塑。
图4 1995—2018年各国全球价值链分工程度的比较
本文利用全球投入产出模型并基于Koopman 的增值分解矩阵进行扩展,采用“总—分”的逻辑框架,对世界不同国家的国内生产总值进行分解,并对不同国家的国内循环和国际循环进行具体分解,得出的结论是:第一,以美国为主的发达国家国内循环比重很大,发达国家拥有强大的国内市场基础,这是成为中心国家的重要保障;同时,发达国家的国际循环也在逐渐增强,虽然目前全球性问题突出,但是发达国家出口产品竞争性强、被替代性较低,通过加深国际循环仍然有利于发达国家的国内循环发展。以中国为主的新兴国家的国内循环比例逐渐提高,国内经济不断崛起和壮大,新兴国家正成为支撑世界经济转型的加速器,但是新兴国家的国际循环呈先上升后下降的态势,这也说明新兴国家出口产品竞争力较低,挖掘和培育国内市场潜力是大势所趋;落后国家国内循环比例普遍很低并且国际循环比例也来越大,这说明落后国家国内市场体系不发达并且非常依赖国际循环,落后国家容易受到国际市场的影响,这严重影响国内经济的稳定发展。第二,发达国家国内市场体系更为完善,尤其是国内拥有发达的高技术产业与核心设备,这为国内循环发展和国际循环竞争提供了充足的条件;新兴国家和落后国家的国内产业结构落后于发达国家,中心产业与外围产业、新兴行业与传统行业的差距比较明显,国内产业体系的“中心-外围”格局突出,国内市场的不平衡和不充分问题明显;但是,近几年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的产业结构处于持续优化状态,国内各行业循环优势逐渐凸显。第三,美国等发达国家成为资本主义全球价值链和世界经济格局的主导者,新兴国家处于全球价值链中下游位置,落后国家处于原地不动的位置甚至出现倒退,资本主义的“中心-外围”格局非常明显。然而近年来,发达国家嵌入全球价值链位置正在下移,新兴国家国际地位和竞争力得到提升,资本主义世界经济格局有待被重塑和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