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查老中医竟是“90后”

语斯雯頔 孙赛赛 王擅文

鲁卫明已经年近50岁，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不如从前。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允许自己无法满足妻子的需求，也一直犹豫着是否要去正规医院挂男科看病。

不过，鲁卫明最终还是没有去医院，因为他不认为自己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把那方面的隐私告诉其他人。可妻子的白眼、男人的自尊心都让鲁卫明意识到，“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难以言说的烦恼

2021年8月的一天，鲁卫明正在家里上网查找解决男科问题的方法。这时，网页上突然跳出一个标着“壮阳药”的广告，鲁卫明顺势点了进去。据广告页面的介绍，这款保健品是由一家周氏中医馆“私人定制”，一人一方。在页面下方还有个微信号，可以直接联系中医馆。鲁卫明看这个页面做得有模有样，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加上了对方的微信号。

添加完微信号后，对方告诉鲁卫明，自己是老中医的助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她说。于是，鲁卫明向对方讲述自己的身体情况。对方安慰鲁卫明说，他这种病情很正常，老中医已经帮助很多类似他这样的病人，让他要对自己有信心。接着，助理根据鲁卫明的情况，给他详细讲解治疗男性疾病问题的中医原理。

看着对方说出的那些专业中医词汇，鲁卫明认为对方是真的懂这方面的医理。接着，鲁卫明又进一步详细询问中医馆的背景，助理介绍说周氏中医馆已经经营10年，不同于其他的中医馆，这家中医馆是专门治疗男科病的。过了一会儿，对方给鲁卫明发去周氏中医馆的照片和定位图，并告诉鲁卫明：“我们这是实体店，不是那些冒名顶替老中医的微商，离我们近的病人都来参观过，你放心就好。”

鲁卫明告诉对方自己先考虑下，其实是想再多观察对方。他翻查着助理的朋友圈，看到里面确实有不少病人调理成功的案例，其中有些人和鲁卫明年龄相仿、病症相仿。除了这些成功案例外，助理的朋友圈里还有转账记录、病人给中医馆送的锦旗照片等内容。

两天后，鲁卫明再次询问助理真的有人调理成功吗？助理给他发了一段视频，里面是一大段聊天记录，聊天双方一个是病人，一个就是这个助理。鲁卫明注意到，聊天记录的时间跨度长达3年，病人每次询问问题，助理都有耐心回答。从聊天内容来看，这位病人的病症确实在一步步变好，还有些病人拍摄的对比图也在其中。

“视频你也看到了，这可没法造假，这个人和你的病例很相似，所以发你看下。我们这边建议你尽快调理，不要再耽误下去了。”助理再次向鲁卫明强调。看到视频后，原本半信半疑的鲁卫明终于放下戒备，他开始询问助理怎么购买保健品。

助理向鲁卫明解释道，根据他的病情，需要一个疗程来调理身体。一个疗程30天，老中医会帮他配制专属的保健品，这些保健品都是纯中药、纯植物调理，一套疗程下来需要花费1500元。之后，鲁卫明交了200元定金，说剩下的钱款等收到药品后再付。

2022年9月28日，公安机关在马元朋住处地下车库内查获未售卖的假药。（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很快，鲁卫明就收到周氏中医馆寄来的保健品。包裹里一共有3种保健品，分别是固元丸、固元茶和附赠的鹿鞭膏。剪开固元丸的包装，里面是黑色的小药丸。固元茶则是一袋袋可冲泡的茶包，根据助理的嘱咐需要拿热水冲泡服用。而鹿鞭膏喝起来就是带甜味的糖浆。

鲁卫明问助理，为什么这些保健品看起来像成品药，不是说一人一方吗？助理对他说：“因为快递公司为了合格运输，要求我们统一包装保健品，还得印上批号。所以，我们委托厂商制作保健品的外包装，再把定制好的保健品装进去。”鲁卫明没有多想，按要求开始服用保健品。

半个月后，鲁卫明感觉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他再次询问助理为什么没有效果？助理告诉他，中医调理需要循序渐进，不能着急，让他继续服用保健品即可。然而，直到服用完一个疗程，鲁卫明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是和从前一樣。助理解释，鲁卫明的病情比较严重，需要深入调理，再服用一个疗程，加强疗效才可以。鲁卫明信以为真，就继续购买保健品服用。然而，他的状况仍然没有得到改善。等鲁卫明再次询问助理时，对方再也没有回应。这时，鲁卫明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90后”老中医

这个周氏中医馆到底是什么来头？其实它的背后是一个专门售卖假男科保健品的微商团队，而这名周氏老中医，其实就是一个“90后”的年轻小伙，名叫马元朋。

2015年6月，马元朋和何思媛刚结婚不久，就成立了一家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刚开始，这家公司主要售卖化妆品和祛痘产品。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后，产品销量逐渐走下坡路，公司的经营状况越来越差。2021年6月，马元朋通过其他销售渠道的人，打听到在网上售卖男性保健品很吃香，可以获得较好的盈利。

听到这个消息后，马元朋动起了歪脑筋，不过首先要解决保健品货源的问题。马元朋知道现在互联网十分发达，于是他在某购物平台上搜索相关类别的保健品，很快就找到一个在安徽专门生产保健品的厂家。马元朋向对方批量订货，并把送来的货品都储存在公司的仓库内等待随时售卖。所以，他们给不同症状、需求的客户的产品都是一模一样的，不同疗程的顾客收到的货物也并无差别，所谓“私人定制”仅是他们的噱头而已。

搞定进货问题后，马元朋又陆续招募公司主管、人事、话务等10余名员工。所谓的话务就是冒充“中医助理”的销售人员，也就是直接和鲁卫明等病人对接沟通的人。这些话务都是通过正规的招聘网站应聘进入的公司，但是他们并没有医学背景，也没有相关行业的销售经验。为了让话务可以尽快上手工作，何思媛花费了大量时间进行培训。针对客户可能问到的各类问题，何思媛准备了一整套话术去应对，话术内容多达几十页，分门别类、流程完整、逻辑严密。其实，何思媛手上的话术内容并不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而是通过其他途径获得的。

马元朋公司话务员与客户的聊天记录。（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不仅话务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就连他们发给病人的视频、医案、转账记录、聊天记录、定位、照片也全部都是伪造出来的。据《方圆》记者后续调查，某些软件可以通过技术来生成虚假的聊天记录，聊天的头像、时间、内容都可以设置和更改。这也使得马元朋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生成虚假资料发给客户，而客户却很难第一时间分辨出真假。

此外，马元朋还组织员工在网上大量投放“周氏中医馆”的广告并附微信二维码，声称拥有“数十年从医经验的老中医坐堂”“专治男性疾病疗效显著”“一人一方”。何思媛与公司员工虽明知这些行为涉嫌诈骗，但為牟利，仍配合马元朋进行广告投放和客户对接。

类似鲁卫明这样的顾客并不少，在发现自己被骗后，纷纷到公安机关报案。2022年9月28日，警方在马元朋公司内抓获其妻子及员工，同日下午马元朋到派出所投案自首。同时，警方在其住处地下车库内查获未售卖的假药8箱。经鉴定，以上所售药品并非三无产品，但均为非国家认可且无实际药效产品，实际可归类为食品。

非法获利900万元

经审查，检察机关发现，马元朋犯罪团伙销售的虚假保健品成本价为200元，其犯罪金额为900余万元。据承办检察官介绍：“这起案件属于电信网络诈骗，我们根据快递订单的代收货款查证有4000多条的销售订单，据此可以估计大概有4000多名被害人。”

其中，有23名被害人到检察院接受检察官的询问。《方圆》记者详细翻阅被害人的笔录内容，可以看出这些被害人的年龄不一，受教育的程度也不一样。但是他们都有个共同特点，就是讳疾忌医。他们不愿意去正规医院看病，也比较避讳提及自己的身体问题。

“通过被害人自己的讲述，可以看出他们因为身体问题，逐渐对常规的调理方法失去信心。对于话务员说的话，被害人更容易轻信，并急于购买对方所说的保健品，这也加大受骗的可能性。”承办检察官解释，“马元朋等人正是利用被害人讳疾忌医的心理特点，才能够逐步诱骗被害人，成功实施犯罪。”

2023年2月28日，上海市青浦区检察院以涉嫌诈骗罪对马元朋依法提起公诉。5月29日，青浦区法院以诈骗罪判处马元朋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处罚金50万元。何思媛犯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并处罚金30万元。其余员工均因诈骗罪被判处缓刑。

“在这起冒充中医售卖壮阳药案件中，无论是马元朋通过他人得知在网络上售卖虚假男科保健品的渠道，还是别人发给何思媛的话术内容，从这些犯罪事实都可以看出，这类犯罪模式已经非常成熟，并可以被轻易复制。这也为公安机关打击这类犯罪增添了难度。”承办检察官说。（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