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班长谭份利

一九七八年的祖国南疆狼烟弥漫，烽火四起，《人民日报》、《湖南日报》时有报道：忘恩负义的越南鬼子占我领土，驱赶我华侨，扰我边境，打死打伤我边境军民，我国政府已多次警告越南当局。我知道的是我国对越南支援了几十年，帮助他们抗法、抗美，我们作出了巨大贡献和牺牲，勒紧裤腰带支援越南粮食、枪弹、服装等，帮助他们胜利了，他们吃好了，穿好了，象农夫和蛇的故事一样，狼毒地蛇反咬－口救活他的农夫，当时的越南政府就是这么一种恩将仇报的小人政府。我知道，要爆发战争了。我当年刚高中毕业，就投笔从戎了。

我们在新兵连只训练了十天的队列，在召开新兵训练三个月动员大会的的当天中午，刚吃过中饭，就接到命令，每人手中分到了三支、还是黄油包裹的六五折叠式铁把冲锋枪，每人要把三支冲锋枪的黄油擦干净。吃过晚饭后，我们就背着背包，每人带着三支冲锋枪就从耒阳火车站开往了广西崇左县，我被分到了老兵连五连七班。

我们班有老兵七个，新兵六个，共十三人。班长谭份利湖南涟源人，高高的个头，约一米七三的样子，五观端正，孔武有力，少有胡须，一口流利的涟源话，不认真听就听不清楚。副班长是广东河源人，普通话也不标准，好象舌头短了一点，讲话有点不到位的样子，个子高矮和班长谭份利差不多，黑黑的脸庞是个络腮胡，叫张建碌。他们都是一九七五年的兵。其余的有七六年兵、七七年兵、七八年兵，我们新兵是七九年兵。笫－天到老兵连开了班务会，实际是欢迎我们新兵来到老兵连。每个老兵都表态欢迎我们，并都一一做了自我介绍。班长谭份利致了欢迎辞，然后就是新兵自我介绍并表态来当兵的目的。那时的我们头脑很简单，当兵的目的就是保卫祖国，如果有点私心的话，那就是学点技术回去，或者是提干回家有个铁饭碗。轮到我介绍自己时，我的心理有点打颤颤，还有点胆小，不敢大声讲话，我小声的介绍完自己后，也是坚决的表态： 服从党的领导，听从领导安排，誓死保卫祖国安全。最后一句是终于让我赶上了打仗。这最后－句让全班人感到惊讶。全班人都看着我，看得我没意思。班长谭份利对我笑着讲：打仗，你不怕死？我讲怕死不来当兵，大家鼓起掌来。

接下来把我们带来的冲锋枪进行了分配，冲锋枪全部交给了老兵，新兵一律半自动步枪，唯独给我留了一支冲锋枪，这是班长分的，当夜，班长把我安排在他旁边睡觉。

第二天，全连召开大会，连长、指导员宣布我们这次来广西边境就是准备打仗，要教训忘恩负义的越南小鬼子。并要我们保密，不要给家里写信告诉亲人要打仗。要尽量把钱粮寄回家去。因为那时当兵是很光荣的，体检上了当兵，寨子里的家家户户要请客，多少要送点钱粮。我把钱、粮票都寄回了家，无牵无挂上战场。

接下来是紧张的排雷、布雷、爆破、射击、擒拿格斗和战术训练，重点是爆破、排雷、布雷训练。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知道我们是工兵部队，这对我来讲有点打击，心里不舒服。我想当的是步兵，直接和敌人在战场上较量。我从小就看了许多战斗故事小说，如《烈火金刚》、《吕梁英雄传》、《野火春风斗古城》、《敌后武工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还看了一些电影故事片，如《小兵张嘎》、《狼邪山五壮士》、《南征北战》等等。当工兵怎么能杀敌立功呢？班长谭份利不知怎么知道了我的想法，晚上把我拉到一个小树林的山头上谈心。那天的夜，月亮象个银盘悬挂在繁星灿烂的天空，大地一片银辉色。我和班长坐在一根被放倒的小松树上，他抽出一支烟给我，我講我不会抽烟呀，用手挡了回去，他讲，抽一支试－下，我接过来，班长给我点上了烟，我抽了－口，赶紧丢掉了烟，用脚踩灭了烟火。班长讲开玩笑地讲，你这不是浪费了我一支好烟吗？我尴尬地笑了一下，班长笑着讲：“开玩笑的啊，部队生活怎什样？累不累呀？”我讲不累，我喜欢这种生活，我还喜欢更多的军事训练，以便上战场杀更多的敌人。班长抽了一口烟说，我们是工兵，工兵是特种兵，既要学会工兵专业技术，主要是排雷、布雷和爆破，甚至还有修路架桥，我们还要学会步兵的战术，如各种枪枝的操作、射击、擒拿格斗，战术上的机巧灵活等等。所以我们工兵的素质要求比步兵高，我们是配合步兵协同作战，也是是合成军作战，一旦需要，我们同时又是步兵了，同样有杀敌立功机会，而且比步兵立功机会多，因为我们工兵冲锋在前，我们要为步兵排雷开路，撤退时，我们在最后面，要炸毁敌人的军事设施和交通道路、桥梁， 以免敌人追尾和袭击我们。经班长这么一说，我的心里豁然开朗起来。接着班长又表扬我这几天的表现，训练不怕吃苦，反应快，学的快，接受的快。班长又给我讲：我们是老乡，你是农村刚毕业的高中生，城市里的高中生怕苦怕累，你强多了。你有文化，要好好表现，今后班里面要写什么材料，就要你写，这对锻炼你很有好处，好好干，争取立功受奖，就有前途。月夜是这么清朗，班长的话更是鼓舞了我的心。

一九七九年的广西龙州，春节乍暖还寒，备战训练紧张地如火如荼，全连进行了学越南语比赛、捕虎拳比赛、射击比赛、排雷、布雷比赛、爆破比赛等等，战前训练多吃苦，多流汗，战场上就多杀敌，少流血。我的训练成绩都比较好，得到了连队首长和班长的好评。

为了做好各种准备工作，战前全班分成了两个组，一个老兵组，由班长带领，一个新兵组，由我担任组长，也在班长副班长领导下开展工作，这件事在全连引起了很大震动，全团新兵组长都是老兵担任，唯独我班由我这个新兵带新兵，还惹得个别老兵心生嫉妒，因为新兵组长仅次于副班长，也领导着五个新兵。在会上，班长一宣布，大家就鼓掌支持，唯独有个七七年老兵不鼓掌，他讲，新兵带新兵，什么都不懂，怎么带？我也赶紧讲，是啊，我才当了－个多月的兵怎么当这组长？还是选老兵当组长好。班长很严厉地对七七年老兵讲：林世周就能带好这几个新兵，林世周的训练成绩是全连新兵最好的，而且他已担任了主攻任务，担任了爆破手，有的老兵还比不上他，而且新兵也是在我们带领下打仗，就这么定了。在战场上老兵要冲锋在前，撤退在后，要保护好新兵，新兵是我们的老弟，哥哥要保护好老弟。七七年老兵这才无话可说。班长的话令我们六个新兵很感动，我们很幸运，遇到了谭份利这样的好班长，好兄长，好战友。

班长谭份利平时对我们新兵的生活很关心，要我们适应部队生活，要吃饱穿暖，睡好觉，他每天晚上都要查我们的睡觉情况，给我们盖被子，陪我们站岗，怎样做到胆大心细，遇事不慌张等等。对我们的训练他抓得很严，他对我们新兵讲，你们新兵基本常识没训练过，就直接分到一线部队，是对你们的－次巨大考验。一定要学好实战技术，能按时完成任务就是保证胜利的条件，才能保证我们自身安全，平时多吃苦，多训练就能在战场上少流血，不流血。不会的，他亲自手把手教我们，又完全放心让我们训练，大胆鼓励我们上战场，他讲其实老兵们也没打过仗，全团也没几个人真正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只要学好了基本技术，就能完成任务。班长的关心、鼓励让我们新兵充满信心，勇敢地面对部队训练，执行作战任务。

在接近开战日子的时候，连队内部宣布了我们班长谭份利在战后要提排长的消息，我们全班都表示了热烈祝贺。但在我心里却冒出个为什么要在战前封官许愿呢？是鼓励班长坚决完成任务？鼓励班长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连队还宣布了全连九个班，三个班一个排，－班长担任一排副排长，四班长担任二排副排长，七班长担任三排副排长，如果排长牺牲，由副排长接任排长。每人要验血型和剃光头，要把自己的血型、部队编号、班、排及家乡住址都要写在领章和帽子上，每人发了一个塑料装尸袋。

指导员在动员大会上宣布：这次战争是闪电战，最多一个星期就回来，速战速决，打到越南距离越南首都河内二百公里处就撤军。我们这次战斗打的是现代战，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怕死的就不要去，去了的就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革命精神。指导员讲的是坦坦荡荡，明明白白，胆小的早就吓破了胆，但我们全连没一个怕死的，个个都是英雄好汉。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六晚上，广州军区副司令员，广州军区工兵司令员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告诫我们连完成任务的重要性。我们连要在龙州水口河两岸开劈多条上下河通道道路和架设浮桥的地方及扫除越南布下的地雷阵，因为进攻越南高平省的部队主要从这里进攻，只有我们先开劈成上下河通道，架好浮桥，排除地雷，部队的千军万马才可以杀向敌方。两位司令员亲自到我们班敬酒，我们感到十分荣幸，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首长，同时，也感到任务的艰巨和重要。我们全班向首长保证按时完成任务。

吃过晚饭后，全连立即睡觉，养精蓄锐，保证体力旺盛。当天晚上一点钟，也就是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零辰一点（农历的正月二十一日），我连潜伏到了水口河的敌我两岸，我班在我岸的防空洞下面的岸边。正月的深夜还是比较冷的，我们只穿了一件衬衣、绒衣绒裤、军装，穿着防竹签鞋。天上的星星很多，但都隐去了它的一些光泽，没有上半夜那么闪闪发光，仿佛也是在配合我们一同潜伏。我带着五个新兵卧在还是抗日战争挖的战壕里，我紧靠着班长谭份利。不知是天气冷还是第一次参加战斗，全身有点打颤，我们带了三斤饼干和四斤压缩饼干，一壶水，我感觉肚子饿了，三斤饼干被我一晚上吃的精光。

五点四十分，万炮齐发，天空被打成一片红色，火箭炮呼啸而过我们的头顶。炮弹、子弹从我们头顶飞过，我班进行紧张地爆破，我是用锤子打炮眼的，我记得是打了二十八个炮眼，然后用导爆索加雷管扩大炮孔，再用锑恩锑炸药再扩大炮孔，再进行集团爆破。当我打成二十八个炮眼后，做标记的人被炮弹吓慌了，有五个炮眼竟忘记作标计了，按规定我是完成任务了，因为有专人为我作记录。这时班长谭份利、指导员刘新民、副班长都慌了，作标记的战友被骂哭了，我赶紧讲，大家不要慌，我再打五个就是。其实，我一口气打了二十八个炮眼己全身无力了，但情况紧急，我们完不成任务，千军万马就过不了，将会影响整个战斗。为此，我喝了一口水，再鼓起力气，又一鼓作气打了五个炮眼。指导员刘新民和班长谭份利当场表态要给我记功。我完成任务后，班长谭份利命令我带领新兵撤到上面的防空洞躲起来，以免爆破时炸伤新兵。每个集团爆破，至少二吨炸药，其中还有几百斤锑恩锑炸药，威力十分巨大，一炮要开成一条路，如不做好安全防范措施，必定死伤无数， 这是班长谭份利对我们新兵的关心、爱护。当我带领新兵组人员进了防空洞后，指导员刘新民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从山下往防空洞走来，这时，我们爆破开始了，我见指导员很吃力往上走快到洞口时，爆破声震耳欲聋，我一下冲出洞口把指导员拉进洞内，刚一进洞，飞沙泥石普天盖地落到洞口，整个山都是山摇地动，炸药气味伴着泥土气息弥漫着这里的空气。炮声枪声爆破声，声声贯耳振聋发聩，令人胆颤心惊。

待爆破声渐渐平息后，我见班长谭份利还未上来，便向指导员报告，我要去看看班长和爆破现场，指导员要我注意安全并尽快向他报告情况。我首先快步跑到爆破的下河坡路一看，坦克正在快速冲向河中，我们开擗的下河坡路成功了。然后我到山脚河边一看，只见四班长和几个战友在向河中喊话，而河中的水陆两用坦克在河中游来游去。四班长告诉我讲：七班长谭份利见对岸的上河坡路没开好，坦克上不去，譚份利急了，他放下枪枝弹药跳上坦克想去支援八班，结果在跳上坦克时，一脚踏空，掉到水中，被坦克冲击的水浪淹没了，人不见了踪影。这时，四班长命令我下河去水中寻找，因为四班长是配合我们班的，他有权指挥我们班的人，战场上的命令必须得听，否则可以指行战场纪律，就是可以枪毙你。我想，人都看不到了，当时你们都不下河搜救，现在怎么找？我见河面至少七八十米宽，水流涌急，波浪滔滔，加之水陆两用坦克横冲直撞，掀起的波浪更急。如下水必然凶多吉少，为了减轻压力，我慢慢地脱了绒衣绒裤，把手榴弹和弹药袋、干粮袋脱下，只带了一只折叠式六五式冲锋枪背在身上，刚想下河去找班长谭份利时，指导员刘新民也下来了，他问我下河干什么？我把情况一讲，指导员立即命令我穿好衣服，不要去找了，人都看不到，怎么去河中找？他严厉地批评了四班长瞎指挥。

但我穿好衣服背好弹药干粮后，还是沿下游河边走了一圈，始终不见班长谭份利影子。而对岸却是枪声炮声十分激烈，不时，有民兵抬着伤兵下来，这时，部队吹响号子集合了。

全连集中后，宣布全连圆满完成今天的战斗任务，负伤四人，七班长可能牺牲。我被连长、指导员表扬，关键时刻沉着应战，英勇顽强不怕死，被授予连嘉奖，并准备报请上级为我请功。

可是，我敬爱的班长，好兄长，好战友谭份利却为了支援八班英勇献出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在当时那种特殊情况下，他见坦克不能上对岸参加战斗，他作为马上要提排长的付排长，毫不顾及自己的生命危险，他连续劳累辛苦了十几个小时了，义无反顾冲向对岸支援八班，这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慨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和敬佩。部队为班长谭份刺追记了二等功，我们全班立了二等功。

当天下午，我连又接到任务，进军越南东溪战场。

作者简介：林世周，七级伤残军人，二等功，怀化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