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多内
前不久,跨性别运动员阿尔巴·迪乌夫被法国田径运动联合会踢出了全法田径锦标赛的参赛名单。不过,21岁的阿尔巴没有放弃,而是坚持训练,希望有朝一日能重回赛场。
今年2月底,我们通过电话联系上了阿尔巴·迪乌夫。就在几个星期前,阿尔巴在罗讷河口省的省级田径赛上,跑出了60米7秒36、200米23秒45的亮眼成绩,一战成名,跻身2022至2023年度冬季最优秀女运动员行列。
阿尔巴本是全法田径锦标赛夺冠的热门人选,不料却被踢出了参赛名单。国际田联此前关于跨性别运动员的规定是,需证明自己一年内的睾酮水平低于每毫升5纳摩尔。阿尔巴只要在赛前提交生物样本供赛组委检测即可。然而自今年3月23日起,国际田联全面禁止了跨性別女性参加比赛,这给予了一直以来奋力对抗偏见的阿尔巴沉痛一击。3月底,阿尔巴同意在埃克斯普罗旺斯的体育职业技术学院与我们见面,希望发出自己的声音。
当初你为何决定改变性别?
我在七岁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是跨性别者了。有一次在课堂上,老师让我们聊一聊梦想。我说我想成为妈妈。我的好朋友告诉我这不可能,因为我是个男孩。就在那个时候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很快我就有了喜欢的男生。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女生,喜欢男生完全合乎情理。长大以后,事情开始变得复杂。我一直以同性恋作幌子,掩盖真实的自己。但我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同性恋,我的情况比同性恋还要更进一步。从七岁开始,每当我站在镜子前,都会对镜子里的那个人感到恶心。为什么我的姐妹(阿尔巴有两个姐妹和两个兄弟)是那样的,而我和她们不一样?高中毕业后,我来到埃克斯普罗旺斯求学,在读了一年法律专业后,开始攻读社会地缘政治学双学位。2020年9月,我的变性之旅开始了。这里没有不理解我的家人,我平静而坦然,不受任何人打扰,开始享受生活,也有了自信,终于能绽放自我了。
你的家人对此作何反应?
变性之前,我的身体从未找到过舒适的状态。我的父母知道这一点,周围的所有其他人也都知道。我的爸爸是历史老师,要让他理解我的决定并不容易。我从来没有感受到父母的支持,这就是为什么我来到了埃克斯普罗旺斯。虽然我很爱我的父母,但我依然想远离他们。我现在已经和他们断了联系。我和兄弟姐妹的关系一直比和父母更亲近一些。不过,如果我的父母愿意回到我身边,我也愿意与他们和解。我不恨他们,也不生他们的气。他们给我造成的所有困扰,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可以与我们分享一下你的变性过程吗?
我从三年前开始吃药,包括雌激素类药品、睾酮拮抗剂以及黄体酮。在药物的影响下,我不再具有男性的力量,身体也发生了变化,胸部开始变大。很多东西都变了,包括身体上的和精神上的。许多跨性别女性在变性的第一年都有过自杀念头。如果身边没有亲朋好友,这个过程很艰难。我非常幸运,因为我和我的兄弟姐妹还有联系。男朋友和教练也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第一年的时候,我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但我没有被打垮。等做完阴道成形术后,我就可以停止服药了。我目前正打算去做这个手术。
一方面,服用药物势必会降低睾酮水平以及体能表现,而另一方面,你又需要为了更好的成绩而刻苦训练。你如何平衡这两件事?
为了把精力集中在变性治疗上,有一年时间,我中断了训练。重返赛场非常不容易。因为药物的关系,我运动后的恢复能力大大下降。每一次训练都让我筋疲力尽,疲劳程度是变性前的两倍。我失去了男人的身体,这一点在治疗初期让我感到害怕。生活中,我算是一个比较自信的人,但到了赛场上,我就有点不知所措了。因为药物会让我丧失力量,但与此同时,我又要通过不断训练来提升体能表现。这本来就有一点矛盾,平衡这两件事情挺难的。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找到了平衡状态。我的教练斯特凡纳·拉萨里尼让我忘记过去的好成绩,但我目前还难以释怀。
你的队友如何看待跨性别运动员?
生活中总会遇到持有不同观点的形形色色的人,我们只要对世界保持开放心态就可以了。如果有人不喜欢我,那我也不会浪费时间去和他们争辩什么。我在还没有变性的时候认识了我的教练。在接受了一年的变性治疗后,我回到了运动场上,他热烈地欢迎了我,带领我融入集体。我知道队里有好几个人都没有办法接受我。但是和我深入聊过以后,他们的想法完全改变了。我们应该试着去理解,而非谴责他人。队友对我很好奇,会问我许多问题,但其实他们没有恶意。早在几百年前就有跨性别者了,而跨性别运动员还是一个新鲜群体。队友从来没有侮辱过我,也没有给过我压力,他们仅仅是好奇而已。我们应该主动让他人接受自己。如果被动等待,别人就会利用这一点来攻击我们。我是阿尔巴,是一名女性,你们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我不会给别人留下选择余地。
3月23日,国际田联宣布禁止跨性别运动员参加女子组比赛。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做。我非常吃惊,直到今天依然不敢相信。我认为这就是歧视。我们本来以为国际田联打算收紧参赛条件,要求跨性别运动员至少接受过24个月的变性治疗,睾酮水平低于每毫升2.5纳摩尔(2019年的规定是,跨性别运动员需至少接受过12个月的变性治疗,睾酮水平低于每毫升5纳摩尔)。但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直接关闭了参赛通道,实在太无情了。我非常生气,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我知道这个政策不是在针对我。我更关心的是其他跨性别女性。我觉得相比较而言,我已经非常幸运了,毕竟我拥有身边人的关心与支持。他们怎么能就这样禁止我们参赛呢?我两年前就开始规律地来月经了,睾酮水平仅为每毫升0.1纳摩尔,已经不能再低了。我还是希望今年能够参赛。从我知道我有资格参加全法锦标赛的那一刻起,我参赛的愿望便愈加强烈。当前所有人都在鼓励我,可我却被拒之门外。
在全法田径锦标赛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以前没有参加锦标赛或其他重大赛事的想法。我从小就开始练田径,这只是我的爱好而已。不过,当我在2021年9月拿到了性别信息更改证明后,我就想,为什么不作为女性参加比赛呢?我不可能以一个我不属于的性别去比赛。2021年,我开始恢复训练,参加各大赛事。今年初,我参加了罗纳河口省的省级田径赛,在60米和200米項目中夺得奖牌。这之后,我就被法国田联取消了比赛资格。我本来可以去参加全法田径锦标赛的。田联没有给我任何解释,我非常生气。我觉得这对我来说不公平。以我的成绩,我还能走得更远。几天后,他们联系了我,说在没有获得我的生物信息之前,我不能参赛;还说我的身份证上显示的性别依然为男性(现在已改为女性)。可是他们早在两年前就知道我的情况了。大概是我的成绩让他们害怕了吧。
国际田联认为,跨性别女性经历了与男性一样的身体发育期,目前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他们并不比顺性别女性具备优势。因此,国际田联对跨性别运动员有所质疑,认为他们违背了体育的公平原则。你对此有何看法?
我所经历的变性治疗严重地削弱了我的力量,我不可能再和男人一起比赛跑步了,完全不可能了。对于我来说,跨性别女性与顺性别女性之间只有是否接受过训练的区别。跨性别女性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威胁,我们从来没有称霸过女子运动项目。经过了12个月的治疗,我已经不具备任何生理优势了,而且还承受了许多生理问题。我的体重大幅下滑,如今增肌也非常困难。最重要的是,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男人,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参加男子组比赛。
如果有第三性别组,其中包括了跨性别女性,你愿意参加这一组别的比赛吗?
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在禁止跨性别女性参加比赛之前,国际田联已经收紧过一次规则了。再说,我已经没有什么睾酮了,这简直就是在折磨我。
面对这一切,你一定很需要勇气吧?
没错,确实需要强大的内心才能承受这一切。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为了达成目标,我会不遗余力地去争取。
今天的阿尔巴和几年前的阿尔巴有什么不一样?
我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我很胆小,思想非常保守,不想得罪任何人。而现在我变得勇敢了,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是你的问题。我能自在地和自己相处了,也更能接受自己的外形。我感觉非常好。
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我会继续战斗,我想参加比赛。以前我跑步只是为了开心,而现在我有了更宏大的追求,比如代表塞内加尔参加国际赛事(四岁之前,阿尔巴生活在塞内加尔,但不持有该国国籍),或是参加奥运会。自从禁赛这件事发生后,我有了更多想法,想作出改变。我本来很享受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但后来我意识到,我不能一直待在自己的舒适圈里,这么做太自私了,肯定还有许多跨性别运动员会像我一样遭遇不公。我要参加比赛,虽然会被批评议论,但我不在乎。这是一场战斗。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已经承受了许多。总有一刻,我们不会再忍气吞声。
[编译自法国《队报》]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