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简介
梁明,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委会委员、中国国家画院外聘研究员、福建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福建省美协山水画艺委会主任、厦门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
我是客家人,典型的“南腔”,但我的作品呈现出较重的“北调”气息,这和我的个人性情与探索方向有关。写生真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会上瘾。我从2016年开始便疯狂地沉浸在山水画写生的世界里,欧洲、武夷山、陇南、苏州、太行山、五岳、东湖等,一路走来,有话想说。
什么是写生?我以为里面有大学问。“写生”拆开,一“写”一“生”。什么是生?该如何写?《周易·系辞》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又曰“生生之谓易”,《莊子·大宗师》曰:“生生者不生”,这其实可以理解为是中国画学中“写生”之精神。当我们把这种精神传递到和自然的对话中,用心去体悟,用笔墨去传达万物生态、自然规律,形成山水之性即我性,在与自然山水情景交融乃至物我两忘的对话中,好的作品自然就出现了。
其实早年对民间美术的研究,对我现在的写生影响很大,特别是剪纸这种平面性很强的艺术形式,其高度概括的图形语言与线条造型,以及以无代有、以少胜多、黑白相称的特征,所形成的平面化视觉效果,一直是我所追求的山水画写生创作之基貌。将平面造型观念运用到写生中形成的剪影关系,增强了作品的视觉表现力与文化内涵,能将写生作品化自然而然推进了一步;我追求平面化的同时,厚重感也是必不可少的要素,所以,我在中国传统汉代雕塑中提炼美学特征,其豪放粗犷、严谨大气、敦厚雄浑的造型和激情飞扬的浪漫色彩,也成为我作品中追求的一种美学性格。同时汉代雕塑中那种独特的体量关系与空间关系,应用在作品中,又增强了画面的质朴浑厚之感。
中国画的传统审美向现代形态转型时,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异质文化影响,我们作为时代中的一分子,在多重生态、文化氛围与艺术思潮的语境下,或多或少都会对中国画的创新融合、中西问题、民族性问题产生思考。比如我会从东方艺术视角去探索亨利摩尔作品中所蕴含的中国传统艺术思想。他的作品中所蕴含的“阴阳之道”“天人合一”“禅宗顿悟说”“应物象形”,都可以体会到中西艺术之间的那种贯通、交融的曼妙。他作品的空间营造方式,抽象圆润的块体、虚实相生的孔洞以及流动延绵的弦体,都使我在山水画写生中产生了一种新的视野。我画面中客体质量和周围空间之间的连续性,自由异化且富有节奏的空间形态都来源于此。我在最近的作品中尝试使用相对空间表现时间、相对时间表现时间的时空观念来经营画面,与亨利摩尔以及很多现当代的西方艺术观念是分不开的,所以用一种包容理智的态度从各种艺术形式中汲取养料,会使写生作品蕴含一种独特的生命张力。
我们在写生中因地域的不同,每每会遇到新鲜的、充满活力的客观事物,这就需要适合的笔墨方式加以呈现,而这些个性化的艺术语言形成,需要在写生的过程中反复锤炼,利用语言符号来组织传达视觉艺术形象。要在“变”中去追求语言的风格化、要在写生中研究个人风格与不同题材之间的矛盾问题。我经常用山水画的音乐性比喻这个问题,音乐的无形美和山水画的有形美,可以相互影响,并转化为最直接反映我们内心世界的艺术品。二者之间有通感,如听声类形、以耳为目、画形无象、造响无声。例如,我画富春江,画面所传达的是一种天地空旷、雁落流水、琴音袅袅、涵虚飘渺的气息,正似古琴曲《平沙落雁》。画苏州园林要有评弹和昆曲的感觉,作品要像曲子一样柔美,婉转动听,有像窗内曲声悠扬,撩开窗纱,映射眼帘的是小桥流水人家,正所谓“山塘古街一千载,昆曲水墨六百秋。一曲清音河流水,一束幽兰香满楼”的境界。画西北高原要有陕北民歌的感觉,写生表现陕北高原的独特地理气质时,要像陕北民歌曲调一样,既有悠扬高亢、粗犷奔放、铿锵有力的一面,又有时隐时现的朦胧轻巧、时急时缓的低婉吟诉。所以不能用一成不变的方法去表现所有景物,要注重地理气质的表达。
增加写生作品的传统内涵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那就要读古画,在写生中呈现古画的核心要素。肯定传统的同时,用当代视角去反观传统,比如我的《泰山写生系列》《陇南写生系列》中,就用到了构成视角去反观古画所获得的灵感,其中有四种关系我着重借鉴,即比例关系、色块关系、色阶关系、调性关系。打破传统山水画中既有的“三远”法,适当加强“反向透视”“倒三角构图法”近虚远实、近小远大等矛盾关系的应用。另外,皴法与几何形组合画面的关系也是需要不断思考的问题。所有这些应用一定要做到大胆且缜密,可染先生说“可贵者胆”,如何做到胆大心细,绝非易事。这些年我多做巨幅大场景写生,四尺、八尺整纸,甚至更大的尺幅,在更大的空间上追求新的尝试,充分感悟从无法到有法、再从有法到无法的过程。
山水画创作需要意境的营造,写生同样需要。它是诠释画面气质的重要因素,是艺术的灵魂、是感情的熔铸。那么如何在写生中把意境营造好,除了笔墨技术要过关,更为重要的是要透过自然表象挖掘物象的内在精神。苏东坡论画曾言:“世之工人,或能,至于其理,非高人逸士不能辨。”我在写生中始终追求一种返璞归真的轻松感、天真烂漫的稚拙感,这就需要笔墨语言塑造形象时更加概括,有时候单纯的语言更有说服力,写生时或心静如水、或激情澎湃,这种感受是景物反射给我的一种最为质朴、最为原始的体验,要把这种“真”以最简洁的方式表现出来,这里又涉及到书法线条的使用,要解决线条与造型之间的矛盾问题,线质的拙、朴、弹性、松紧的把控,要以实现“无意识的自然表达”为准绳。
总而言之,写天地之大德,展现天地的生生不息,才是中国山水画应写要写的“生”。写生不是简单的图形造像,而是要写天地造化的生理、生机、生意、生趣。写山川之精神、养浩然之正气的写生观,古今一也。因之,我在长期的山水画写生实践中,将自然万象不断归纳化、条理化处理,把我的写生过程逐步变成了一个创作过程,既写眼前之山水,更写胸中之丘壑,努力生发出更多的精神内涵和人文高度,为时代赋彩,为山河立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