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轶辰
博物馆、美术馆、剧院、音乐厅、图书馆等文化建筑在建筑行业通常被称做公共建筑,但与其他公共建筑如住宅、医院、学校不同,它不仅服务于公众的日常生活,还包括精神生活,即传递人的精神文化价值。建筑设计方面,除了满足基本的使用需求外,还要考虑让建筑与公众在精神层面上发生互动。
在当下,公共性是博物馆、美术馆最重要的特质之一,但中国的许多博物馆更像标志性的“物体”,孤立地占据在城市的主干线或中心广场的位置,相对来说欧洲的博物馆往往更与周边的城市融为一体。
如何让文化类建筑更接地气,让更多公民参与其中,有几个比较实用的建筑设计语言或理念可供参考:第一,尽量打开建筑首层,多设计一些供大家活动的地景、台地,市民即使不买票也可在此驻足;同时,通过建筑的手段打破建筑物理与空间上的围墙;在建筑首层的主入口,尽量减少大台阶的使用,毕竟艺术不需让人匍匐着朝圣,而更是平和地走去欣赏的。第二,加大公共空间的使用面积的占比,例如我们所设计的米兰世博会中国国家馆项目,就设计了非常多的公共空间供参观者使用,如大面积的开放式展览与休息区域。第三,在建筑中设计一些吸引观众的景点,如一片屋顶花园、一个隐蔽的值得探索的院子、一个螺旋的步道……以此提升观众参观的兴致。
中国的博物馆设计还要考虑在地性的因素。关于公共文化建筑的设计,国内、外的“打法”并不相同。欧美在设计博物馆之初,就已非常明确建筑的使用目的,比如它是用来收藏19世纪的版画,或是印象派的绘画,亦或是当代艺术等,设计师是根据里面装的酒来设计容器。中国的博物馆建设则是先把房子建起来,然后再考虑在里面展什么。建筑规模往往动辄数万平米,功能上还要求大而全,导致许多城市的博物馆、美术馆看起来恢宏大气,但里面真正的展览却乏善可陈——相当于做了一个很漂亮的盒子,但里面所盛放的东西其实配不上这个盒子。
所以对于那些建造得既昂贵又靓丽的所谓“网红打卡地”,我其实并不是特别认同,如果一座文化建筑存在的意义只是吸引公众前去打卡拍照,放在小红书上,这样的文化建筑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让市民参与的文化场所,一个能够帮助市民提升文化素养的地方——有了这些,即使它的外表是一個朴素的混凝土盒子,对公众来说,它也是最好的文化建筑。
目前中国的文化类建筑设计的任务书也特别强调与地域文化相结合,设计要反映城市文化。这样的提法是对的,但可惜的是,在多年的大规模、低质量的城市建设已经让我们原有的城市特色几乎消失殆尽,当前建造的建筑只是所谓现代主义的“标本”,它很难真正与传统城市的肌理相结合。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重提地域文化,我觉得这个命题本身就很难实现。
在我看来,但建筑师其实并不需要过多地去强调所谓的地域性和民族特色——在全球化的文化背景之下,这事情越强调其实就越尴尬。建筑师不应该背着沉重的历史包袱,在宏大的叙事中让建筑承担其不能承担的意义,而是更应关注当下建筑学所存在的根本性问题,把中国当代建筑应该解决的问题解决好,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中国建筑师应该完成的任务。
此外,现代建筑设计还面临着时间的要素,毕竟建筑随着时间的增长,它会折旧。以装配形式快速建造起来的现代建筑,与罗马斗兽场、古希腊神庙这类古典建筑相比,它们的应用历史并不长久,应对时间的能力也比较弱,未来还需要不断地进行改造和维护。考虑到建筑在时间流动进程中的变化,我们一般会采取三种方式应对:第一,尽量使用更为耐久、物理特点相对稳定的材料;第二,或者选择可以随时间一起变化的材料;第三,主动积极应用时间的变化,通过植物景观等形式,保留时间痕迹,把房子变得更精彩。
在我看来,一个好的房子,一定要在一个合理、有效、细心收拾过的城市规划中,才能真正地“成立”,发挥出最好的效用。我们所设计、在建的深圳鹭湖文化中心三馆建筑群项目的概念是“山水相融”,但为了这个理念可以实现,我们做了很多“额外”的努力:首先,在设计建筑的同时,我们积极参与了周边的城市设计,对周边的水系、道路、山体高度等都做了调整。其次,谦逊地对待自然和周边的山体,让建筑与自然形成更为和谐的态势。第三,建筑、景观与室内展陈一体化设计,一个好的建筑,大到建筑外立面,小到一个门牌标号、门把手,都应该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结果。
总之,关于博物馆、美术馆的建设,无论是物理意义上的围墙还是文化意义上的“围墙”,都应该打破。让市民主动参与,与建筑产生互动,即使不用买票,也可以在公共空间中流连、驻足、思考,这样的公共建筑才能实现它的真正意义。
(作者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纽约Link-Arc建筑师事务所主持建筑师、米兰世博会中国国家馆主持建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