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军
女性艺术在词语语义上的含混性,对应着它在现实中的实质境遇。
女性艺术不限于女性创造的艺术,而应囊括关于女性的艺术,这两种界定有着不同的区间、逻辑和深层所指。女性创造的艺术和关于女性的艺术之间,互有交叉,但不能相互替代。前者不必然地是关于女性的艺术,后者则包含了女性创造的艺术。
进行艺术创作的女性在现实中的确越来越多了,基于各种原因的展示机会也越来越多,这造成了该领域女性主体性存在的假象,但这并不意味着关于女性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只要女性仍然单独被定义,在各种意义上被单列、被施予、被强调,它就仍然存在。
在美术界,女性作为一个风格化、程式化的“性别”,根本上不过是一个“似乎”的存在,女性问题也遮蔽在更多的社会问题中不能够得到“凸显”。
在艺术商品化的今天,我们对艺术给予了不切实际的信任,实则艺术已经很难能提出和解决“问题”,包括自己的问题。在关于女性的少量表达、浅层次表达、重复表达、无效表达、隐喻性表达和被限制表达中,女性问题变得更复杂、更隐蔽、更顽固。
朱迪·巴特勒指出“身份是由被认为是它的结果的那些‘表达,通过操演所建构的”。操演的过程中,女性的妥协、配合不能不说是造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关键因素。太多女性缺乏在哲学层面认识女性及其身体、权力的主动性,缺乏获得权力的内在动力,缺乏表达的能力。而女性主义作品的生产量和辐射功能远不如想象中那么丰富和有力,女性主义理论也一般只在学者头脑中发酵。
悲观而言,如女性主义艺术的开山鼻祖,把城市名称改为自己姓氏的朱迪·芝加哥创作的大型装置《夜宴》之类的作品太少,且知名度远远不如安格尔的《泉》;弗拉戈纳尔的《秋千》所表现的恶趣味在接受度上也远胜拉斐尔前派画家亨特《良知的苏醒》中传递的道德教化信息;有多少人会去思考米勒《拾穗者》画中三个女性被禁锢的身份和卑微的阶级属性及生命姿态?
客观而言,在女性创作队伍日渐扩大的同时,女性问题依然普遍缺乏真正地被认识、真正地被表达,女性艺术家尚缺乏自我真正的认识和表达。小清新、小确幸、小情调大举来袭之下,说句诛心的话,美则美矣,无关痛痒。我遗憾地看到,女性艺术家对社会中的女性现象缺乏观照,对关乎女性的多层面问题没有研究,女性作品与女性主义作品比例严重失衡,具有深度的反思性、揭示性、批判性的作品快速退潮,許久以来,已经甚少有令人振聋发聩的作品面世了,这使得权力关系的天平自然地更向男性偏移了,这对于女性的权力主张而言不是福音,艺术目的的平庸化消解了艺术的太多功能,女性主义者所努力的目标仍然遥遥无期。
可以说,在美术界,“女性艺术”“女性艺术家”等名词存在一天,女性的权力主张就没有根本解决,女性艺术的使命就没有达成。虽然这属于社会性、政治性、经济性问题,但女性艺术家有义务走在前边。波伏娃一生都在追求“让女人成为存在主义的主体”,以便能被一种抽象的普遍性框架所含括,这背后需要一种支撑力量,也就是波伏娃所说的“女性书写”。无论女性创造的艺术,还是关于女性的艺术,只要自觉,只要能够打破性差异所造成的分化语言规则,只要形成力量,女性就有可能解脱“她者”身份,有可能真正实现性别的骄傲感,真正建构女性的主体性。
道阻且长。没有什么速效良策,如果有,女性主义艺术的创造和女性主义理论的传播还是不二的选择。
(作者系西安美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