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起了雾

叶繁花

说实话，我不知道怎么就惹到孙嘉南了。明明前一天晚自习他还温声细语地给我讲着数学题，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有没有听懂。虽然听到后面我困到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但是孙嘉南也只是用笔点了点我的额头，并没有生气啊！

可是今天早上一来，我像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他竟然只面无表情地抬头瞥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坐回到座位上，我拿起水杯，里面也是空的。还记得一个月前孙嘉南和我组成了数学学习小组，每天早晨刚来就要求我必须做一道数学大题，美其名曰给我醒醒脑。甚至为了让我做题的时间充足些，他还自愿当起了我的“接水工”。自那之后，无论早晚，无论什么课程，来到教室我的杯子里一定盛满了热水。

但是今天，孙嘉南不理我，没有给我接水，甚至没有给我布置作业。我看着前面孙嘉南挺直的后背，思量过后，走到了他座位旁边，笑脸盈盈地弯下腰，探着头问：“嘉南大神，今天我做哪道数学题啊？”

孙嘉南在奋笔疾书，没抬头，也没说话，直接视我如空气。

我深吸了口气，继续赔着笑脸：“嘉南大神，难道今天你是想给我放个假？”

孙嘉南抬头瞥了我一眼，脸上仿佛贴了一块冷冰冰的面具。随后，在我一脸的堆笑中，孙嘉南推给我厚厚的一沓数学试卷。

正疑惑着，孙嘉南抬起头冷淡地说：“这周之前，这些卷子全部做完。”

我感觉到我的瞳孔在振动，桌子上摞起来的至少有十页试卷，孙嘉南明摆着是在故意给我出难题。我气不过，把水杯“啪”的一声放在他的桌子上，大声说：“孙嘉南，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么欺负我！”

孙嘉南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摆动着，听我这样问他，他抬起头，依旧面无表情：“你不就是故意想让自己的数学成绩提不上来，然后换和别人一组吗？我偏不，我还不想让你坏了我的名声呢！”

六月的风滚烫，吹在孙嘉南的脸上都是火热火热的颜色，他傲娇地冲我昂着头，仿佛阳春三月历经风驰雨骤仍不肯望风而降的花。

如此一来，我便知晓了孙嘉南生气的原因。无非是班上最帅气的那个男生数学学得很好，分组时班级很多同学争着抢着想要和他一组，我自然也是不例外的。人长得好看脾气好，最重要的是数学成绩常年占据大榜第一，这样的人谁不想靠近啊！但是分组的事情是老师决定的，我又不能决定什么，只能在分组名单公布的时候小声地和六六抱怨，说如果下次模拟考数学成绩提不上来就有理由和老师提出换分组的事情，这样就有机会和帅气大神一组了。六六说这是个好主意。

但是我没想到这话会隔了这么久以后传到孙嘉南的耳朵里啊！况且和孙嘉南分在一个小组久了之后，我早就已经不想换组的事情了，毕竟孙嘉南有耐心，讲题也很清晰，最重要的是他不嫌我笨，也不会在我眼皮合上时生气，偶尔闲了还会坐在一边静静地听我自言自语，这样好的同伴去哪里找啊？

眼看着孙嘉南已经一天没有回头和我说话了，我的心里像是进入了寒冬般，冰冰凉凉的。

数学课下课后，我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孙嘉南的后背。几秒钟后，孙嘉南转过了头，依旧是面无表情。

“大神，老师讲的这道题我没听懂，可不可以给我讲一下？”我堆叠着笑脸，轻声细语地试探道。

孙嘉南冷冷地盯了我一会儿，像是严厉的老师要把犯错的学生的心事看穿一般，我就一脸乖巧地微笑着。片刻后，孙嘉南终于神色稍有缓和，拿起我桌子上的草稿纸和笔，开始传道授业解惑。

说来惭愧，自从分到一组，这还是我第一次精神良好，注意力集中地听完了孙嘉南的讲解。看着孙嘉南放下了笔，我不由自主地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棒棒糖递给他，故意大声称赞道：“孙嘉南，这道题数学老师讲了两遍我都没听懂，幸好有你，不然这道题可能就成了我这辈子的未解之谜了，跟你组数学小组，我真是赚大了。”

孙嘉南脸一红，几秒种后才伸手接过了我递过去的棒棒糖，然后“哦”了一声便手足无措地转回了身。

伴着夕阳的余光，我挺起脖子偷偷去看孙嘉南的表情。柔和的光晕中，少年的嘴角闪过了一丝弧度。我知道，这下孙嘉南气消了。

说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够和孙嘉南这个数学学科里的后起之秀分到一组。要知道，在这个风起云涌的高三学习生涯里，大家组学习小组一定都是找成绩相对来说没那么差的，或者是彼此之间可以互帮互助的。而我，毫不谦虚地讲，除了语文成绩勉强看得过去，其他皆是浑水摸鱼。老师会把我这个烫手山芋安排给一个很有潜力考进重点高校的人才？我才不信。六六说有可能是孙嘉南主动和老师申请的。这我就更不敢想了，虽然平日里我们关系还不错，聊起天来也很开心，但更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在说单口相声，孙嘉南就在旁边点点头，或者眯着眼睛笑，好像真的是个买了票观赏我演出的观众一样。不仅如此，上个月我同他说起我的梦想是去上海的一所高校读大学时，他竟然笑着鼓起了掌。虽然笑容看起来像是诚恳的鼓励，但我总觉得他在嘲笑我。罢了罢了，梦想总是要有的，拿出来给别人笑笑也是好的啊。

第二天一早，我前脚刚踏进教室，便看见孙嘉南冲我挥舞着我前一天剛做完的那张数学试卷，全身突然就没了前进的动力。

坐回到座位上，我一眼就看到了试卷上红艳艳的大叉子和更改过程。孙嘉南先喝了一口水，像是临上战场的士兵磨剑般地做足了准备。我呆滞地坐在座位上，连肩上的书包都懒得放下来就开始进入到孙嘉南声情并茂的“课堂”里。

一道题还没讲完，我的肚子就先抗议了。孙嘉南讲题的过程被打断，他抬起头，我急忙赔着笑脸，小声说：“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吃饭。”

孙嘉南把头转了回去，就在我以为他又生气了的时候，他回过了身，手里拿着一杯豆浆，一袋包子。

“我的早餐，分你一半。”孙嘉南把豆浆推过来，“一起吃吧。”

我感激涕零，不由分说地把豆浆倒进自己杯子里一半，然后开始面对面地和孙嘉南一起吃着袋子里的包子。吃的过程中我呜哩哇啦地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话，我说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我说这该死的高三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说孙嘉南你真是个大善人。

孙嘉南不说话，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小口地吃着包子，还不忘从桌子上扯纸递给我让我擦嘴。

很快，新一次的模拟考就到了。虽然我对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高三学习模式已经习以为常，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成绩公布以后，大家就要根据排名重新更换小组成员了。老师说只有成绩上升的同学可以继续选择之前的同学组成学习小组，其他的就要重新分组。

我决定这次好好考，不为别的，我想继续和孙嘉南一组。

考试前一天，孙嘉南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一节自习课的工夫，他至少回头看向我二十几次。就在我以为他有话要说把头探过去的时候，他又神情紧张地转回了身。我疑惑地耸了耸肩。

下课前，孙嘉南终于一鼓作气地回过了身，“林苒，你是不是想这次考完试以后就不和我一组了？”

说这话的时候，孙嘉南眼皮耷拉着，目光甚至不敢直视我，脸上是被黄昏染上的温柔的橘黄色，头顶有几根不安分的头发像是春日的杂草般傲然生长，整个人看起来无所适从，像是垃圾桶旁边被人丢弃的小猫般让人心生同情。

我本来是想安慰一下孙嘉南的，但还是故意凑过去逗他：“孙嘉南，你是不是担心这次考完试就不能和我这个貌美如花的美少女一组了啊？”

语毕，孙嘉南的脸已经红透了半边天，没待我继续说下去就急忙慌里慌张地红着脸转回了身。

上课铃响前，我倾身向前，冲着孙嘉南的后背小声地说了句：“为了和你在一组，我会好好考的。”

黄昏的风轻柔地吹着，孙嘉南没有回头，翻书的手却顿了一下。

事实证明，努力确实是有回报的。在孙嘉南的帮助下，我的数学模拟考成绩竟然提高了50分，我也因此和孙嘉南成功地“续订”了新一季度的学习小组搭档合同，时间期限为一直到高考结束。我很开心，比我还高兴的是孙嘉南，自打听到分组名单后便一直呲着牙傻笑着，像是中了彩票一样，让我不得不怀疑接下来的日子他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怎么折磨我。

晚上放学的路上，孙嘉南请我吃了巧乐兹雪糕。

微风习习的傍晚，我们并肩往前，路灯把我们照亮，又伴着我们走进黑暗。我们谁也没说话，但心情卻像是被微风吹到半空中的气球般，无比轻盈，无比舒畅。

“林苒，我们一起考上海的大学吧！”孙嘉南突然说。

我一时有些呆住，嘴里的奶油在慢慢融化，轻柔的风吹在脸上，凉凉的，痒痒的。

孙嘉南不出声，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望向我，就像是迎面而来的一道光，温暖而坚定。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涌入了很多自信，为缓慢上升的数学成绩，为不久之后的高考，也为一步一步即将向我走来的光明的未来。

“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