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卿
当我不再拘泥,当我不再与自己较劲,当我不再将自己围困成茧,左手就会开出青春的花朵。
我是7岁时意识到自己有一只左手的。那时我把黑板的下角画得乱七八糟,老师一边教育我一边带着我在水龙头下把手上的粉笔尘清洗干净。我的两只胖嘟嘟的手在水流间轻轻舒展,我看着那个明显沾染更多粉笔尘的右手,忽然想到:我的左手去哪了?
我的左手去哪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有意识地与我的左手对话。比如尝试用左手写字,用左手拎东西,用左手拍球。大概有一年多,我都在和我的左手玩耍。直至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厌烦于每个看到我用左手吃饭的人惊讶地说:“你用左手拿筷子?”于是,我在小学三年级时又换回了右手。
上高中后,我的右手已练出了漂亮的好字,能流畅地解数学题。我用右手翻纸页,一页页纸张上是密布的草稿。右手的魔法停滞在高二一次月考后,我对着倒数第二题凝住笔尖,却良久写不下一个字来。
一向成绩在前列的我这次破天荒地掉到了中游。对着卷子上那个大题上鲜红的“0”字,我假装一切如常,夜间埋在被子里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将卷子翻来覆去地看。这其实不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只需要换一个角度想,可是我想不到。
我伸出手,手指早已不复幼时的胖圆,显出骨节且修长。眼泪滴在指尖,像灼烫的花朵。
我抹了抹眼泪,第二天又购入了新的习题册。我比往常更加努力。我在课下攒出时间看题,在星夜里开着台灯写题。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再失败,我一定要考回去我的位置,我不容许失败,一旦失败就会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以为我一定会成功的。
第二次月考成绩下来,我将试卷揉成一团。整堂讲解试卷的课我都对着空白的草稿纸记录,那张团起来的答题卡被我塞在桌肚最深处。
又是那个原因,我陷入了死胡同。
连续两次月考失利。班主任敏锐地发现了我的失意,他带着我看了看卷子,让我自己分析原因。我说我怎么都想不到第二种方法,我越是努力去想,结果越着急越想不到。班主任叹了口气,点点我的头,说我在钻牛角尖。他说他想给我放半天假,也许在不同的环境,我会从牛角尖里走出来。我抿起唇,我确实较着劲太久了,亟需一场松弛。
他给我批假條。我看着他的笔,不知怎么突然道:“老师,你会用左手写字?”
他愣了一下,抬起自己的左手,笑道:“右手写多了也累,我便学会了用左手写。”
我隐约记起来,小时候,我也常常被问到这句话。童年的记忆奔涌而出,我懵懂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什么时候,我忘了我的左手呢?它被我藏在左臂下,生了锈,动起来就会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我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熟稔感的回归掩住了声音。我用左手递出假条,用左手刷公交卡,用左手感受风的流动。我用这半天在四处闲逛。一只球滚到我的脚边。远处的小孩招着手大喊让我把球扔回来。我从衣服口袋里抽出我的左手,捡起球拍了两下,然后笑着给它扔回去。
回到学校后,我从桌肚最深处将那张考卷翻出来,打开整理平整。我依然认真学习,但我已经不会再被排名桎梏。更令人惊喜的是,那天后再不用我努力去想,一些思路就豁然跑入我的脑袋里。第三次月考我重新回到班级前列。班主任在讲台上扬起左手,只有我扬起嘴角,这是属于我们的心照不宣。
当我不再拘泥,当我不再与自己较劲,当我不再将自己围困成茧,左手就会开出青春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