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杰 陈虎 郭长江
器物渊源
2011年8月的一天,随州市文体局文物保护巡查员在例行文物巡查时发现,随州东城义地岗墓群范围内出现了一些新的坑洞。义地岗墓群是一处由季氏梁墓、八角楼墓地、东风油库墓地、文峰塔墓地、枣树林墓地等组成的大规模墓葬群,年代涵盖东周和东汉时期,20世纪70年代以来考古学家在此发现了曾侯舆、曾侯、曾侯丙等曾侯级别高等级墓葬。义地岗墓群已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录,在国保单位保护区内出现新的坑洞,巡查员立马意识到可能有人盗墓,遂向辖区公安机关报案。
经侦查,公安机关断定这是一起有组织的盗掘古墓案件。此后长达数月的时间里,随州市公安局举全局之力,辗转8省12市,成功破获由公安部督办的“5·8”特大盗掘古墓、倒卖文物专案,追回国家级文物200余件,经专家鉴定,一级文物8件,二级文物38件,三级文物104件,还有数量众多的一般文物,现文物收藏于随州博物馆。
案件侦破后,由随州博物馆和随州市公安局共同主编的《追回的宝藏—随州市打击文物犯罪成果荟萃Ⅰ》一书出版,该书以图录形式详细介绍了部分追回的精品文物,其中有一组三件形制相同的列鼎,铸有铭文“唐侯制随夫人行鼎,其永祜福”,尤为引人注意。黄建勋先生在此书前言中提到:据专家考证该组列鼎的出土位置为随州枣树林墓地M169(“曾侯宝”夫人“芈加”墓),黄凤春先生在《谈“唐侯制随夫人”壶的国别、年代及相关问题》一文中也谈到这组列鼎的年代和出土位置,认为该组列鼎年代为春秋中期早段,墓主可能就是随(曾)夫人“加嬭”(即“芈加”)。
笔者2022年参与枣树林墓地考古材料的整理工作中发现,枣树林墓地M191出土的青铜鼎和簋上分别铸有铭文“唐侯制随侯行鼎”“唐侯制随侯行簋随侯其永祜福唐侯”。铭文的辞例和书写方式与该组列鼎十分相似,且形制相同,遂对该组列鼎的年代和出土位置有了一些新想法和认识。
器物形制与特征
随州博物馆藏“唐侯制随夫人行鼎”
随州博物馆藏3件“唐侯制随夫人行鼎”(下文简称“随夫人”列鼎),形制几乎完全相同,大小相次。其基本形制为:敞口,仰折沿,沿面较宽,方唇,两长方形附耳稍外撇,耳下部呈钝角并以折拐与器壁相连,球形浅腹,下腹弧收,圜底近平,三蹄形足,足的横截面作大半个圆形,外圆内平,足壁封闭,没有泥芯露出。两附耳外饰重环纹、内素面(1件耳部素面),口沿下上腹部饰一周窃曲纹,窃曲纹下为一周凸弦纹或綯索纹(2件綯索纹、1件凸弦纹),凸弦纹或綯索纹以下素面。鼎的制作采用三块腹范,一块三角形底范和一块芯范合铸而成,范缝未与三足相对,而是位于三足中间,垂直于底范范缝,浑铸附耳,附耳为单独一块内外范,与器体合范浑铸,鼎足先铸,足二分外范、一块芯范,三足内侧封闭且内外侧中间可见范线。3件鼎都铸有铭文,其中1件凸弦纹鼎的腹外凸弦纹下横置1行12字铭文:“唐侯制随夫人行鼎,其永祜福”;另2件綯索纹鼎在器腹内部竖写3行12字铭文:“唐侯制随夫人行鼎,其永祜福”。
枣树林墓地M191“唐侯制随侯行鼎”
枣树林墓地M191为一座带斜坡墓道的“甲”字形大墓,由墓室和墓道两部分组成,葬具为一椁重棺。M191共出土随葬器物106件(套),以铜器为主,铜礼器有5鼎、4簋、4 簠、2圆壶、5鬲,置于椁室南部。该墓早期经过盗扰,根据出土器物铭文推断,墓主为M190墓主“曾公求”的夫人“芈渔”。
M191出土的5件鼎,包括3件附耳鼎和2件立耳盖鼎,3件附耳鼎形制及纹饰相同,大小相次,为一组列鼎,2件立耳盖鼎大小及形制相同。这3件列鼎(下文简称M191列鼎)的形制为:直口微敞,仰折沿,沿面较宽,方唇,两长方形附耳稍外撇,耳下部呈钝角并以折拐与器壁相連,球形腹,下腹弧收,圜底近平,三蹄形足,足的横截面呈大半个圆形,外圆内平,足壁封闭,破损处可见泥芯露出。口沿下上腹部饰一周窃曲纹,窃曲纹下为一周凸弦纹,凸弦纹以下素面,除最小的1件M191:4的附耳外饰重环纹外,另2件附耳皆素面。鼎的制作亦采用三块腹范,一块三角形底范和一块芯范合铸而成,范缝未与三足相对,而是位于三足中间,垂直于底范范缝,浑铸附耳,附耳为单独一块内外范,与器体合范浑铸,最大的1件M191:3附耳与器体衔接处可见铜梗。鼎足先铸,足二分外范、一块芯范,三足内外侧中间可见范线。3件鼎器腹内部都铸有铭文2行7字:“唐侯制随侯行鼎”。
另2件盖鼎,敛口,宽平沿以承盖,厚方唇,两硕大立耳向外弧撇,球形浅腹微鼓,圜底近平,三蹄形足较高,圆形器盖,上下面较平,两耳处分别有两个豁口,与器耳吻合,器盖上中部有一长方形立钮。器外最大腹径处饰一周两层的窃曲纹,腹部与底部衔接处为一周凸弦纹,立耳外饰窃曲纹,内素面,平盖上饰一周双层窃曲纹。
两组列鼎形制和铭文内容的对比
“随夫人”列鼎与M191列鼎形制大致相同。两组列鼎都是敞口、折沿、球形腹、圜底近平、附耳、三蹄形足,纹饰也都是器外腹部饰窃曲纹、附耳饰重环纹。区别只在于纹饰的具体构造:“随夫人”列鼎的器腹窃曲纹为横置的反“S”形,M191列鼎为“C”形窃曲纹,附耳外侧重环纹的样式也稍有不同。两组列鼎的铸造工艺也都是采用三块腹范、一块三角形底范、一块芯范和浑铸的附耳、先铸的鼎足合铸而成。
两组列鼎在形制、纹饰和铭文内容上有很多相同之处,推测应为唐侯为某一位随(曾)侯及其夫人所作的同一批器物,这位随(曾)侯即为M190墓主“曾公求”,“随夫人”为M191墓主“芈渔”。
相关问题讨论
年代判定
“随夫人”列鼎的形制与京山苏家垄墓群1966年发现的九件一组的“曾侯仲子斿父”鼎以及枣阳郭家庙墓地M17的“曾亘嫚非录”鼎(M17:1、M17:2)、M1的窃曲纹鼎(M1:05)、M10的“曾子泽”鼎(M10:1)相似,区别在于鼎上腹部的窃曲纹样和附耳纹饰稍有不同。此外,相较于苏家垄“曾侯仲子斿父”鼎及郭家庙M1、M10、M17出土的鼎,“随夫人”列鼎腹部浅且腹底较平,年代特征明显稍晚。在铸造方式上,“随夫人”列鼎采用鼎足先铸的方式,范缝未与三足对应且位于三足中间,三足内侧封闭,这种铸造方式流行于春秋中晚期;而苏家垄“曾侯仲子斿父”鼎以及郭家庙M1、M10、M17出土的鼎采用浑铸鼎足,范缝由腹及足对应,三足内侧未闭合露出范土,这种做法是早期附耳鼎比较流行的铸造方式。
综合器物形制和铸造方式等方面的特征,“随夫人”列鼎在年代上略晚于苏家垄“曾侯仲子斿父”鼎以及郭家庙M1、M10、M17出土的鼎,当在春秋中期偏早阶段。枣树林墓地的发掘者也推断M190与M191曾侯夫妇墓的年代当在春秋中期偏早阶段,因此,“随夫人”列鼎与M191列鼎在年代上相吻合。
出土位置探析
通过上述对比分析,推测两组列鼎应是唐侯为“曾公求”及其夫人“芈渔”所作之器,因此,“随夫人”列鼎作为随葬品理应埋葬在随夫人“芈渔”墓。虽然枣树林墓地M190“曾公求”墓及其夫人“芈渔”墓(M191)都曾遭到盗扰,但从现场清理情况和墓中随葬品的礼器组合关系及埋藏条件来看,M191的礼器组合是完整的,且礼器摆放紧凑有序,看不出有被盗扰痕迹,故“隨夫人”列鼎原埋藏于M191“芈渔”墓的可能性较小,这样就只能是随葬在M190“曾公求”墓中了。
其次,从M190出土的2件圆壶的壶盖与器身铭文可知,器盖作器者为“曾公求”夫人“芈渔”,器身作器者为“曾公求”;而“芈渔”墓中2件圆壶的壶盖与壶身铭文表明作器者均为“曾公求”,且“芈渔”墓中随葬多件“唐侯制随侯”器物。这说明“曾公求”和夫人“芈渔”的随葬品有互用的现象,即“曾公求”墓中随葬了部分属于夫人“芈渔”的器物,而夫人“芈渔”墓中也随葬了一些原本属于“曾公求”的器物。高等级贵族夫妻墓随葬品互用的现象此前也有发现,如山西黎城西关墓地M7、M8为楷侯宰吹和其夫人季的墓葬,M7墓主楷侯宰吹生前使用的器物随葬在其夫人墓M8中。京山苏家垄墓地M79、M88为曾国高等级贵族曾伯及其夫人芈克的墓葬,其中夫人墓M88出土有“曾伯”铭文壶,当是曾伯送给夫人芈克的。
最后,从随葬礼器组合方面,“曾公求”作为当时的曾国国君,其随葬礼器按当时的礼制和列鼎制度也不应是墓中仅存的5件列鼎。目前,经过考古发掘的曾国国君墓葬大多被盗扰,东周时期可明确或可推断的曾国国君墓使用列鼎制度清晰的主要有苏家垄墓地1966年发现的九鼎七簋组合、曾侯乙墓九鼎八簋组合,此外,苏家垄墓地M79使用的五鼎四簋和三鼎四簠两套礼器组合,共8件鼎。因此按照礼制,“曾公求”随葬礼器组合不应是五鼎规制,加上3件“随夫人行鼎”,列鼎也才8件,从礼制层面完全符合墓主身份。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湖北随州枣树林春秋曾国墓地考古发掘资料的整理和研究”(项目编号:21&ZD236)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王玉杰、陈虎均为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文博馆员;郭长江为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