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察与体谅

明前茶

那天，有个陌生电话打进来，因正在开会不方便，我两次掐断，但这个电话倔强地打进来第三次，我只好走出去接听。电话里传来女儿班主任强自镇定的声音：“睿恺妈妈，你最好到学校来一趟，孩子在周一晨会上晕倒了，磕掉了半颗牙，嘴唇也磕破了，有点肿胀。不过别担心，出血已经止住了。”

班主任杨老师下一节有课，故而安排我女儿去办公室休息，并委托其他老师照顾她。

我立刻打车赶到了女儿所在的小学，因为担心孩子是中暑晕倒，办公室冷气开得很足。女儿脸色苍白，见到我，立刻牵着我来到一个角落里，悄声说：“妈妈，等会儿见到了杨老师，你千万不要怪她，是我自己忽然眼前发黑跌倒的。我刚才看杨老师紧张得很，跑进跑出照顾我，带我到校医那里止血。她担心我是低血糖，给我冲了蜂蜜水，还给我吃了面包，这会儿感觉好多了。”

我端詳她肿胀的嘴唇，又看了看她漏风的门牙，又心疼又好笑。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第一反应是说服家长别怪罪老师，她是如何觉察到老师的不安的？女儿说：“出了事，杨老师的脸色比纸还要白。她才从县里最好的学校调过来，听说还没有结束试用期。”

我立刻答应她，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责怪老师一句。女儿放心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餐巾纸包着的小包，给我看那断裂的半截门牙，问我能否用胶水给她粘上去，“讲话漏风，笑不露齿，太难受了。”这份孩子气逗乐了我，我笑着说：既来之则安之，怎么处理这颗牙，咱们得听牙科医生的，很抱歉，妈妈并不是牙医。

牙科医生直言不讳地告诉女儿，断裂的牙齿，只能磨短了做烤瓷牙，因为她年纪尚小，发育后，整个颌面和牙列弧线会发生改变，因此，烤瓷牙必须做两次，先做一次过渡期的，等她满16岁，整个面容结构稳定下来，要把原先的烤瓷牙去除，再做一个材料更坚实的烤瓷牙。

紧接着，是一系列拍片、选料的程序。牙医很细心，磨平断牙时，电磨的声音让女儿不由自主地打哆嗦，牙医好言安慰，还拿过了一排不同的烤瓷牙样品，让女儿挑选自己的门牙形状与色彩。牙医说：童话中都说，一颗新的牙齿会给你带来好运。之前，所有的牙齿都是爸妈给的，现在，你可以自己决定门牙是雪白的，还是自然的米色，形状是偏方还是偏尖。你看，如果这颗牙齿变成了一颗小虎牙，或者门牙裂缝稍微大一点，会不会显得更可爱？之后，牙医又替女儿做了一个牙模，测量做好烤瓷冠后的咬合状态，牙医承诺说，只要咬合做得仔细，如今的烤瓷冠，强度可以咬小核桃、吃铁蚕豆。

我们一共去了三次医院，烤瓷牙做好后，女儿请求牙医把那个牙齿模型留给她做纪念。她战胜了恐惧，做了一颗天衣无缝的好牙，这是她11岁那年秋天的特别纪念。

令女儿宽慰的是，无论是她磨短了真牙像一只小仓鼠，还是最后做好了烤瓷牙，又亮出一口微笑弧线，全班同学都对这些变化，表现出若无其事。就算门牙缺失的那几天，领读课文有点漏风，也没谁模仿她嗤嗤啦啦的气声，我觉得，那一定是杨老师背地里的工作起了效果：安慰一个孩子，就是静静等待她的小创伤愈合，而不是去问东问西。

（朱哲荐自《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