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宝山在最近几十年里名声在外,一般说来是因为宝山钢厂。开车走在窄窄的两车道高速公路上就可以明白,这里在改革开放的进程中发展之早。不过宝山之为宝山,其在历史上的名望和其独特的大江河口的地理形势有关。我根据连环画进行的按图索骥的旅行,在宝山的落地作品是连环画《血战吴淞口》。
连环画《血战吴淞口》是说盐民队伍黑水帮要帮着政府抵抗外侮,把万里海疆图献给陈化成。但是有汉奸阻止,想把图偷走献给英军并最终得逞;加上清政府议和派的百般阻挠,陈化成最终与众将士一起战死在吴淞口炮台。
连环画《血战吴淞口》说的是鸦片战争中的那一次血战吴淞口,后来在吴淞口的宝山,至少还发生过三次血战:1932年、1937年和1949年。前面两次都是抗击日寇的入侵,血战的结果和鸦片战争的那一次一样,是虽败犹荣的全军覆没,壮烈牺牲。
为什么都在吴淞口血战?因为吴淞口是黄浦江汇入长江的地方,也是长江即将汇入大海的所在,也就是海上船只自长江而上进入大陆腹地的门户。在我们海军不盛、舰船不利的年代里,所有从海上来的入侵者,都会在这里遭遇到我们来自陆地的抵抗。
所有牺牲在这里的人,以陈化成、姚子青等为代表,都是吴淞口永远的捍卫者,都是中华民族的英雄。
如今,吴淞口的炮台湾公园里有清朝古炮,清朝古炮虽然已经不在原来的炮台位置,但是炮口仍然指向宽阔的长江江面。江面对岸,从地图上看近在咫尺的长兴岛也仅仅是一条细线。那条细线和宝山这一岸之间的长江,是当年和今天皆然的长江主航道。陈化成的炮台锁江,战斗到最后一息就是在这样的位置上。
吴淞口的抗日公园里,有宝山古城仅存的一点点城墙遗址,有代表这个民族文化和哲学信仰的大成殿,有陈化成雕像和纪念馆,有抗日纪念馆。在一处绿草茵茵的绿地和高大密集的乔木之间,貌似原来城墙墙角的位置上,竖立着两块不大的石头,上面写着抗日英雄姚子青的名字。当年29岁的他是一位营长,他和他全营的兄弟以及另外一个营的官兵一起牺牲在了这里。相距几十年,已经60多岁的陈化成在几乎同一位置也壮烈牺牲。国势衰微的症结没有解决,而外敌环伺的处境也愈演愈烈。吴淞口这个至关重要的地理节点,一再出现的事关民族危亡的战争,无数英雄先烈在此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为了胜利前赴后继。
走在盛夏时节的宝山,在水汽氤氲的茂盛植被一如两广的江边抚今追昔,人很容易在地理和历史的双重感慨里沉浸。
江边的步行栈道,观光休息长椅是面对长江的。面对长江的宽阔前景,望之不尽,天云一体,船如老僧入定,只有在相对参照物的比照之下才会发现它们其实是在移动的事实。
《血战吴淞口》画了很多江中行船,风浪中行船的场面。小船在江中面对敌人的军舰的无助和大无畏。长江的自然风貌,江水在风浪中的样子,千百年来两岸渔民船行水中的日常生产生活的传统,都被记录了下来。
如今的长江河口,船运繁忙,但是无一例外都是货运船舶,渔船和客船基本绝迹。长江中的水生植被和动物已经大大减少,如果不是在江边的水产博物馆里,已经很难见到。类似海边红树林的柳叶灌木高大密集地生长在江边,江边公园里各种乔木灌木枝叶花朵繁盛,潮凉阴湿的气氛,还有站在江边获得的广袤视野,是长江赐予人们的福利之一。
赫然看见江边栈道边竖立着“爱护蛸蜞”的牌子,才发现原来江边石缝里那些类似小螃蟹的小动物,有着这么一个很奇特的名字。它们听觉非常灵敏,一旦有人走过就会从石头缝里钻回自己在石头下面的洞穴中去。这样反而招来了大人孩子对它们兴致勃勃的围捕,围捕的方式是用一根小棍,前面系一根绳子,绳子头上拴上一点点肉,形成一个钓饵,然后悬到洞穴口上,静静地等待就好了。时时有孩子大人惊喜的叫声响起,那是又有一只蛸蜞被钓住了的表现。
深入江中的人工栈桥上,正有庞大的保税区建筑施工。像是贝壳一样的透明建筑一栋接着一栋,高高耸立的灯塔式的柱形建筑则已经在进行外部装修。这些凭着现代建材和建筑技术改变了江岸自然曲线的人工,不能不说非常宏伟壮观,让沿江而行的游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到它们身上。
在现代的国防观念里,河口的防御意义已经退居其次,前推到海洋中去的防线,看不见的防线才是第一道国门。冷兵器和可视兵器时代里的国防已然在相当程度上成为历史,海洋博弈、天空博弈乃至太空博弈的时代早已经到来,任何一个层面上的落后都有可能酝酿出当年那样惨痛失败经历的重演。连环画《血战吴淞口》那样自觉不自觉地將海贼身份的抵抗者,作为讴歌对象乃至依赖对象的倾向,实际上是弱小者在被欺负的无奈中一点点安慰。它和众多的武侠作品一样,心理基础是对自己强大的幻想;而幻想是不能直接让自己强大起来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代代人扎扎实实地努力。
(作者系花山文艺出版社编审。)
(本文图片皆选自连环画《血战吴淞口》。)